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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是快一点,沈恪使了招轻功,极速掠向乱葬岗深处,速度之快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残影。
入目处,两道身影紧紧贴在一起。楚源倚着轮椅抽搐着身子,口中不停地吐出黑血,楚泉搂着他,一边擦试着他唇边的血,一边惊慌失措着。
“……怎么了?楚源你别吓我!”
她光洁的额头上因为焦急而渗出的汗水不停地落在他的脸上。
楚源扯着嘴角笑了一笑:“你终于……终于肯看我了。”
楚泉握着他的手,神色慌张:“你到底怎么了你身上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你又在骗我对不对?”
“他中了两种毒,哪那么容易好起来。”
沈恪自树后而出,冷静地看着楚泉砰然变色的脸。
“两种?”为何她从未听说过。
“现在来不及解释了,他急需治疗,我要带他走了。”沈恪俯身抬起楚源,将他背在身后,抽空朝身后望了望:“你要跟着去吗?”
楚泉望着他失了血色的脸,咬了咬唇,点了下头。
“自己跟上来。”
沈恪速度极快,背着楚源也不见吃力,很快来到马车这里,谢时雨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快把他放平。”
沈恪依言将他放在垫着毯子的马车里,谢时雨拿出金针,快速扎在他前胸的几个穴位上。
楚源闭着眼睛,胸口不住地起伏,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原本被逼至腿部的黑气渐渐回到了他的腹部,甚至还在不断上升。
“情况不太好?”沈恪看她脸色凝重,轻声问了一句。
“气急攻心,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将他这段日子精心调理压制的毒气重新逼了上来。可以说是前功尽弃了。”
姗姗来迟的楚泉在听到这句话后,怔然失语。
“还能治吗?”沈恪也不废话,问的十分直接。
谢时雨顿了顿,两道视线同时集中在她的脸上。尤其是楚泉,似乎谢时雨嘴里说出的话会成为掌控她生死的利剑。
“若我师傅在这里,也许还有几分可能……”
虽没有明说,但话中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
偏偏楚泉还不相信,红着一双眼问她:“你师傅在哪里?我去找他。”
谢时雨低着头,沉默不语。已经来不及了。
楚泉突然用力扯住她的衣襟:“你说话啊!你师傅究竟在哪里?”
沈恪皱着眉,才想上前分开她,就瞥见谢时雨递来的视线。
没关系,交给我来。
她是这样说的。
“我师傅在千里之外的黄泉谷,一来一回需要数月,楚源他甚至撑不过今日。”
而且就算谢蕴此刻就在眼前,也不一定有办法救楚源,毒素深入五脏六腑,已经没救了。甚至拔掉金针,那些被抑制已久的毒气经过反弹,凶悍无比,会顷刻间吞噬他的神智,摧毁他的灵魂。
楚泉怔怔地松开手,望着他青紫交错的脸庞,呼吸突然变得极为困难。胸口仿佛在滴血,寸寸绞痛袭上她的心头。
除了楚源艰难出着气的声音,整个马车里静的出奇,静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脑子一瞬间成了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仿佛回到了那个血夜,祖母倒在她的怀里,说出残酷真相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喘不过气来,眼里什么也看不到,脑海中的世界也静止了,万丈红尘里,她一个人,绝望的沉沦。
“哥哥……”
压抑了许久的声音,终于从她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来。
这一声哥哥,迟了三年。
第59章
谢时雨拉着沈恪走下了马车,她第一次知道,这个冷到骨子里的姑娘,有一天会露出那样的神色,脆弱又伤心,绝望又茫然,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从前我总觉得杀手是没有感情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人。原来不是没有,只是他们足够隐忍,真正到了伤心处也会像普通人一样,会哭会痛,会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
谢时雨感叹道。从医多年,见惯了生离死别,每每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还是不免伤心,在别人的故事里唏嘘落泪,甚至常常因此而不能自拔。
“生而为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沈恪朝她望了一眼,目光幽深,令人捉摸不透,他似乎只是对自己刚才的话发表意见,又似乎是在说别的什么。谢时雨看不懂他,她所遇见的人里,就属他最为复杂。
马车里渐渐响起哭声,断断续续,压抑的厉害。
谢时雨想了想,看向静立不动的沈恪:“咱们往外走走吧,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太过阴森。”
沈恪望着她的眼睛,笑了一笑。这份不着痕迹的体贴,算是她的温柔之处了吧。
“走吧。”
……
马车里,楚源在楚泉的哭泣声中悠悠醒转,他摸着她的脸,有些难过:“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
坚强的楚泉,隐忍的楚泉,伤痕累累也不作声的楚泉,认识她十年,从未见过她掉一滴眼泪。
“我这个哥哥,做的真是失败。”楚源笑了起来,似是带着追忆,明明在笑,却无端让人觉得凄楚:“你来楚府前,我总是被院子里的大孩子欺负,我虽是家主的孩子,却没有继承家主的天赋,在练剑一道上没有丝毫潜力,院子里的孩子都是下一任家主的竞争者,见了我这个废物,总是要嘲笑奚落一番,我表面上装着不在意,心中却觉得苦涩。直到你出现后,那些孩子就再没打过我,我不傻,当然知道是你去教训了他们。”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妹妹其实是个狠角色。为了顾及我的自尊心,你依然低调的跟在我身后,一边崇拜我,一边保护我。后来,甚至为了我,你不得不接受那种暗无天日的训练。即便如此,你也从未哭过。”
楚源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泪,“我想保护你,想让你做个普通的女孩子,想让你永远站在我的身后。可是我太没用,不能像其他哥哥一样,挡在你的身前,为你出头,为你抗下所有痛苦。”
楚泉哭得更厉害了,她摇着头,神色怆然:“你一直都挡在我的身前,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别人,还是将我护得牢牢的,明明知道我有能力回击,却从不让我出手。整个楚府,只有你把我当做亲人,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哥哥。”
“可是最好的哥哥却废了你的功夫。”楚源望着她,眸色深深:“你恨不恨我?”
“没有,从来没有。”
楚源笑了,眼角微微弯起,脸上又现出了那个爽朗的少年的影子。
“那些追杀你的人,是王后派去的,楚家早已落入她的手中。”楚源缓了一口气:“我怎么舍得……伤你一根汗毛。”
望着他胸口上密密麻麻的针,楚泉心内蓦然一痛:“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活下来。”
黑气已经泛上他的脖颈,楚源的脸色也很难看,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我怕我离开人世之后,你不懂如何照顾自己,怕我不在身边,你会吃到苦头。原本我是这么想的,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走下去,你比谁都坚强。”
“我一点也不坚强,如果你走了,我就陪……”
未竟的话语止于楚源伸来的手指。
“别说傻话了,我只是先离开一会儿,就像这三年里,虽然没有见面,但我们彼此牵挂,哪怕没有血缘相连,我们依然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兄妹。”楚源的眼中带着怜惜,带着遗憾:“我这一辈子没走出过晋国,生在连尹,死在连尹,见过的风景太少了。所以你要代替我,去看看那些山,看看那些河,每到一个地方,都托梦告诉我,好不好?”
楚泉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托孙炜给你的那个锦盒,你一直没有收到,你想不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楚泉点着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三年前我替你转移‘瑶草牵机’前的那个晚上,我在灯下坐了一夜,脑子里想的都是,在离开人世之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写了六十封信,一年一封,你能看到七十多岁。在你老的牙齿都掉光的时候,还能记起来,曾经有一个不太中用的哥哥,深深的爱着你。”
“可惜那个锦盒丢了,不过没关系,这三年里我又写了许多,全部藏在霜云殿床下的那个柜子里了,应该不止六十了,足够你看到一百岁了。”楚源笑了出来,颤抖的手指摸着楚泉的头发:“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楚源觉得有些累了,缓缓闭上眼睛。
楚泉心内痛苦难言,趴在他耳边嘶吼:“不许睡!睁开眼睛啊!你听到没有?”
楚源皱着眉,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霸道的。”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勉力睁开眼睛,看着她,神色无限的温柔。
“我多活了三年,已经很满足了。”他感谢上天赐给他的这三年,让他完成了许多没来得及做的事。
“谢谢……”不知道他在谢什么,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一剪清风,微微拂过水面,留下一道很浅很浅的涟漪,顷刻消散。
马车外,乌鸦低低叫了一声,声音粗劣难听,却带着些期待和欣喜,那是进食前的愉悦。
荆莽丛生的孤坟,腐朽溃烂的棺木,森然可怖的白骨以及焦黑扭曲的树枝,乱葬岗的风景一如往常。
与肮脏腥臭的乱葬岗格格不入的华丽马车里,楚源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良久,马车内传来一声哀嚎,凄厉又哀伤,声音一直送出去很远。
听到声音,谢时雨看向沈恪,眼中带着微微的涩意:“我们走吧。”
沈恪搀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背,谢时雨没有推开。两个人并肩走在碎石堆里,背影被阳光拉成一道线,又细又长。
楚源死了,他的尸体被运送回王宫,等待巫祝七日祈福后,葬入王室的陵墓里。对于一个没有王室血脉的人来说,这是莫大的荣幸。他的父亲楚剑雄,甚至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然而祈福的第三天夜里,楚源的尸首被盗,与尸首一同消失的,还有霜云殿内的一些东西,经过宫女检查,发现少了一只柜子,以及所有的宫灯和蜡烛。
王后大怒,却用雷霆手段将这个消息隐瞒下来,四天后,依旧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命人抬着楚源的棺椁葬入陵墓。
整个连尹城都挂上了白布,哀悼这位生前并不出名的楚家公子。楚府上下,都感念王后娘娘的恩情。
唯有世子府门前没有悬挂白布,一如既往的恢弘贵气。
是夜,清辉殿里,谢时雨正收拾着行囊,此间事了,她不日便要离开连尹城。
宫灯微微摇曳,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窗棱外翻身而入。
谢时雨顿了顿,看向来人,便是一惊。
“楚姑娘?”
楚泉穿一身黑色紧身衣,头发高高束起,脖间挂着一个天青色的瓷瓶,神色平静地看她。
“神医还记得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
谢时雨愣了愣,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句。
“你说过要治好我的眼睛。”
谢时雨沉默半晌,有些讶异,她记得当初楚泉并不愿意医治。
“求神医治好我的眼睛。”
楚泉直直地跪在泛着冷冽光华的地砖上。
谢时雨连忙将她扶起,“楚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我会尽我所能,医治你的眼睛。”
楚泉站起身,伸手摸上脖间的瓷瓶,唇边含笑,左眼中的阴翳幽深,有些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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