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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进行了三日,杨妡在广济寺留宿两夜。
虽然碍于寺中清律不能与魏珞同室居住,可魏珞得空就陪她在寺中散步,较之平常半个月才见一面实在好太多。
尤其寺里清幽,每当晨钟暮鼓时,僧人们会汇聚一起诵经,声音悠长旷远,让人心平气和,仿若新生。
闲暇时,杨妡到静业堂帮忙空净整理方元大师生前批注的经文以及心得感受。本来她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渐渐地却入了迷,从中窥到不少佛法真理。
临别时,杨妡央求空净,“等你汇集成册,能不能送给我一份?”
空净神色平静地看她两眼,“这是寺内弟子研习所用,不适合俗世中人阅读,魏奶奶红尘未断……”
“算了,算了,”魏珞听着心惊,生怕杨妡被撺掇着就此皈依佛门,忙打断空净的话,“我们回去读心经或是金刚经也是一样。”拉起杨妡就走。
没几日就是中元节,恰值魏珞休沐,便带杨妡去了护国寺庙会。
以前他们也曾来过,可成亲后却是头一遭,而且这次没带下人跟随,就只他两个,越发地没有拘束。
两人先吃小食,再逛摊位。
买东西是女子天性,杨妡也不例外,看到新奇好玩的就忍不住拿起来看看,魏珞耐心地陪在旁边丝毫不着恼,凡杨妡挑中的,就付了银钱拎在手里。
好在杨妡眼光颇佳,能入得了眼的不多,这才免于魏珞左一提右一提的窘迫。
两人说说笑笑,甚是相得。
眼看着又到了一家摊位前,这家摊子却是特别,出售的都是北地或者胡人物品,有狼牙穿成的手链、驮骨磨成的佛珠、羊毛织成的地毯,还有各式银质的项圈花冠等物。
杨妡正细细挑选,忽觉衣襟被扯动,回头看,魏珞朝她努努嘴。
不远处,蔡星竹正隔着人群朝她招手。
既然遇到,总不能不理,杨妡笑着冲她点点头,本以为就这样算了,岂知蔡星竹却带着两个丫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摆明了有话要跟她说。
庙会上行人摩肩擦踵川流不息并非说话之地,魏珞四下一打量,见拐弯处卖凉茶的老汉那里还算清静,便带着杨妡过去,对老汉道:“我们想借你这几把椅子说会话,这二两银子是给你的补偿,不能白耽误你的生意。”
老汉见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相,又思忖着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喝凉茶的人不多,遂乐呵呵地接了银子, “爷尽管坐,正好小老儿打个盹儿。”扯着腰间的巾子将木头桌子并几根条凳擦过一遍,识趣地坐到一旁眯起了眼。
魏珞也没打算掺和,一条长凳坐在外侧,隔开了往来行人。
蔡星竹坐定,瞧瞧魏珞,压低声音,“老远看着像你……没想到你过得挺好的,气色不错。”
这话说得,难不成她以为杨妡是跳进火坑里了。
杨腹诽着,淡淡道:“还行,你呢,也挺好吧?”话出口,下意识地看了看蔡星竹,顿时吓了一跳。
这段日子不见,她憔悴了许多,脸色暗沉不说,眼底也泛着青紫,明明才十七八岁,看着就好像二十好几岁似的。
蔡星竹察觉她的惊讶,自嘲道:“你也看出来了,我这像好的样子吗?”
杨妡问道:“气色不太好,生病了?”
“嗯,还病得不轻。”蔡星竹大咧咧地答。
“那你瞧过太医没有?”
“没用,我这病是心病!”蔡星竹戳戳自己胸口,“我这里藏着心事,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香,好几个月了……有时候恨不得拿刀杀了他,或者拿刀捅死我自己,也省得受这般折磨。可我下不了手,我看到他就心软,就忍不住欢喜。”
这个他,应该就是薛梦梧吧。
杨妡骤然想起有年上元节,薛梦梧做了丫鬟打扮与蔡星竹在客栈里厮混。
薛梦梧有这本事,能让女子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就如前世的自己。
杨妡咬咬唇,不愿再听,冷不防蔡星竹一把扼住她的腕,“阿妡,你帮帮我……”
第165章 询问
杨妡愕然。
怎么帮?
她又能做什么?
蔡星竹很快反应过来, 松开她的手,抱怨道:“也指望不上你……正月时,我提过好几回去看你, 你总是不应。”
杨妡笑道:“我病了足足半个月,哪里能见得人?接着养病养了一个月, 等能出门的时候都三月了。”
蔡星竹点点头,“我知道的。听说阿姵有了身子?”
杨姵满三个月,李昌铭便将喜讯公布了出去,一时成为朝中大事,许多官员往瑞王府排队送礼, 那些跟李昌铭扯不上关系的就把贺礼送到杨府,着实让钱氏忙碌了好几天。
蔡星竹能够知道并不奇怪。
杨妡便道:“刚三个月,阿姵有福气,成亲一年就怀上。”
蔡星竹幽幽道:“我姐姐也有了,比阿姵还早几个月, 冬月里的产期……你呢,有没有动静?”
“看着就知道没有,”杨妡抚着小肚子笑,“阿梅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儿子。可恨她竟然瞒着我,我前两天才知道。”
薛梦梧是蔡星梅看上的, 蔡星竹从中插一杠子,两人还曾因此起过争执。蔡星梅记恨她也是正常。
可蔡星梅现在有了身孕,想必要安心过日子了。蔡星竹本性不坏,何必被薛梦梧拖累着?
杨妡瞧瞧蔡星竹, 犹豫着问道:“你的亲事怎么样了,说定了人家不曾?”
“别问这些无趣的事,”蔡星竹一下子翻了脸,“我不想嫁人也不打算嫁人,又得伺候男人又得伺候公婆,哪有做姑娘清闲?能自在且自在着。”
杨妡默一默,起身笑道:“是我多嘴惹你动怒,正好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聊了。”
蔡星竹叹口气,“我不是有意对你,我……唉,算了,你去吧。”
杨妡正要离开,却瞧见蔡星竹两眼突然迸发出闪亮的光彩,完全不是刚才哀愁幽怨的模样。
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一抹鸦青色的身影正挤过人群朝这边走来,那模样,正是她前世见过无数次的。
魏珞也瞧见那人,上前牵过杨妡的手大步离开。
过完中元节,天气终于不像盛夏那边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除去正午赤阳难耐外,早晚已开始凉爽下来。
杨妡先前答应过空净,再抄五十本《金刚经》分发出去,这几天只要空闲下来就到西次间的书房抄经。
这日正要抄经,安平求见,手里捧一本《心经》,“……广济寺的师傅送的,说天天诵读能得福佑,可里头的字我很多不认识,能不能跟奶奶学学?”
边说边走到书案前,看着旁边摞着的字纸,艳羡地叹:“奶奶这字写得真好!”
杨妡冷眼瞧着她的步态,又扫一眼她面貌,皱了皱眉。
去广济寺那天,安平走路还是闺阁女子的步伐,才刚半个月的工夫,走路姿势就变了,而且颇有些胸高眉宽。
安平最近就没有外出,只到广济寺那天,不知道到哪里野了好几个时辰。
难不成就是那天?
又想起蔡星竹时喜时忧的神情,杨妡暗暗叹口气,淡然道:“我许了空净师傅抄经不得空闲,蓝蒲最近也读心经,你随着她念两遍,该认的字也就会了。”
安平明显有些失望,转瞬又笑着问:“那我能不能跟奶奶学写字?”
“你还是先认了字再说,我的字算不上好,而且也不得闲。”杨妡毫不通融地回绝了她。
“那我帮奶奶研墨?”
杨妡扯扯唇角,“我抄经时候不喜被人打扰。”
安平咬咬唇,一扭身,赌气般走了。
杨妡透过洞开的窗扇看到她婀娜的身姿,低低叹口气,从笔筒里挑出一支笔,蘸了水润开,再蘸墨,凝神抄起经书。
时断时续地,直到九月中,杨妡才抄完这五十本经书,趁魏珞休沐之时打发他送到广济寺。
魏珞高兴地去了,回来时候却满脸不高兴。
杨妡正觉诧异,就见魏珞将包经书的蓝布包裹朝炕桌上一扔,“空净让你帮他过一眼,看有没有错漏之处。”
包裹没系紧,露出里面厚厚一摞字纸。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杨妡忙把包裹收起来,凑到魏珞跟前赔笑道:“左右我也没事,就当打发时间呗,空净不是说我红尘未断没有佛缘吗,你还真怕我皈依佛门?”
魏珞凉凉地盯她片刻,忽然将她压在身下,笑着亲吻她脸颊,“谅你也不敢……空净说,大师生前曾仔细地批算过你的命格,活到百岁是别指望了,但是至少能到八十八,生五个子女。”
“真的假的?”杨妡听着高兴,却又有所怀疑,这么重要的事情空净怎么不当面告诉她?
魏珞挑眉,“当然是真的。你总不能白替他辛苦……开始他还念叨着天机不可泄露,后来被我逼问出来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得八十八岁真的是高寿。
杨妡抿了嘴儿笑,就听魏珞在旁边扳着手指头数算,“十七岁开始生,两年生一个,生到二十七,三十七开始当祖母抱孙子……”
杨妡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哪里有这样的?一个一个连着生?”
“有什么不可以?”魏珞目光深幽地瞧着她,“我身体好得很,没问题。”
杨妡嗔他一眼,下了炕,自去往净房里洗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就梦见自己怀里抱着个白胖胖的婴孩,身后跟着四五个粉雕玉琢的小童追着她喊“娘”。
杨妡乐得哈哈笑,及至醒来腮边还带着笑意,而枕边却没了魏珞。
伸手摸一摸,床单是凉的,分明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子。
红莲听到动静进来,笑吟吟地道:“二太太生了,昨儿亥正三刻发动的,寅初时分生的,是个六斤的胖小子。”
杨妡又喜又急,“那边几时来的人,怎么不叫醒我?”
红莲道:“昨儿半夜晨耕来报的信,爷见奶奶睡得香就自个过去了,卯初回来吃了点东西就走了,吩咐不让叫奶奶。”
因着空净的话,杨妡心里高兴,夜里纵容着魏珞很是肆意了两回,累得筋疲力尽,竟连有人来都不知道。
瞧瞧更漏,才刚辰初,杨府那边忙碌了一整夜,现下肯定都在歇息,倒不如临晌午时再过去。
又想起之前张氏说兴许是个女儿,没想到还是个儿子,可见郎中诊脉也有不真切的时候,只不知方元大师说得那番话会有几分真假。
笑一会儿,思量一会儿,又翻腾妆盒找金锞子。
洗三的东西都是要给稳婆带走的,用不着太昂贵,但这是给张氏做面子,绝对不能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