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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栖仰头看了眼被厚重云层遮住,仅有模糊轮廓显露的太阳,在导演助理的带领下朝片场走去。
今天大概是看不到日落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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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然上午刚跟陆笙和制片人沟通了集中戏份拍摄的事宜,但副导演和统筹效率很高,这会已经拟出了调整过后的通告单给顾念栖过目,差不多半个月后就可以杀青。
顾凌风紧接着还要进另一个组,他的经纪人也过来协调,拍摄时间调整过后,杀青时间比顾念栖还要早两天,其他人的戏份就留到他们两个人杀青后补拍。
现场还在调轨道布灯光,一行人就坐在导演组的帐篷里休息等待。
“想在资本手底下拍出个好片子可真不容易,”陆笙坐在监视器前看了半天回放,气闷地靠回到椅背上,摘下眼镜,揉着被镜托压出深深痕迹的鼻梁,“现在好了,原本能拿满分的一部戏,我不得不提前打个对折。”
“其实也未必,有我们两位顾老师在,收视率不会差的。”制片人在一旁讪笑着打着圆场。
“收视率收视率,口碑上不去收视率高了有什么用,让观众看笑话吗。”陆笙烦躁的将桌子拍的哐哐响。
他向来十分看中演技,注重作品的艺术效果,当初接下这部戏不仅是因为剧本好,更是因为知道制片方接触的女主角是他一直很欣赏,并且想找机会合作的顾念栖,
有颜,敬业,演技好且有巨大流量傍身的演员,可谓不可多得。
原本他期待值很高,觉得又能指导出一部口碑收视具佳的作品,结果怎么也没想到被制片方塞了两个毫无演技的人进来。
一部真正成功的戏,上至主角下至群演,台前幕后各个环节的出色配合缺一不可,这样就相当于一副水墨画被加入了多余的色彩,突兀且不合时宜。
他心里有气,又是有个性的大导,于是从开机起就没怎么给过制片人好脸色,更别说此刻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制片陪着笑脸,“陆导教导演员经验丰富,现在就是进度慢了点,但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还是过关的。”
“那他妈也能叫进度慢,”角落里执行导演咬着根烟跟旁边的统筹吐槽,“就那两句词翻来覆去拍了一早上,要不是有后台,老子非得骂死他们。”
他的声音不大,但能听出是真的忍无可忍。
顾念栖和方然对视一眼,从前不常遇到这种情况,看来以后主要配角的演技也得作为要求加进合同里才行。
“服了,能不能给我换个体重轻点的女演员,”张初源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进帐篷内,“这种圆的像个柱子似的女的你们让我公主抱,搞没搞错。”
“我们也是根据剧本需求找的演员,让陆导过目后才定下来的,”演员副导演的声音响起,尽力放缓语调解释,“要不找个箱子之类的东西在下面托一托……”
“那就快去找啊,等着我亲自去啊,”张初源不耐烦道,又转向一旁等待对戏的女演员,“还有你,不知道下午拍什么戏吗,中午吃那么多,还嫌自己不够肥。”
“又他妈开始了。”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
没人不厌烦,但也没人想淌混水管闲事,都是剧组的底层打工人,谁也不愿意因为‘大人物’的一句话丢了工作。
顾念栖眉头不轻不重的皱了一下,将怀里揣着的暖手宝递给方然,然后兀自站起身。
金属质地的椅脚划过水泥地面,在这相对安静的空间里声响不算小,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都静静观望着,但目光中多少带点能看好戏的兴奋。
陆笙抬眼,明白她的意图,也知道拦不住也不该拦,但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叫她轻拿轻放即可。
顾念栖点了下头,若无其事的将手伸进口袋里,径直走了出去,动作平常不带有一丝情绪,好像就只是坐累了,出去透透气而已。
不远处,女演员正低头拼命道着歉,说自己一定会去减肥之类的话,但张初源依旧不依不饶,各种恶劣的词汇不断涌出,女孩紧攥着剧本,眼泪不停往下掉,但又不敢离开,只能被动承受着无端的羞辱。
顾念栖朝着那边走去,同时目光无声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
女孩个子不算矮,不过因为年龄小还带着点婴儿肥,上镜或许会有些吃亏,但在现实生活里绝对算不上胖,站在比她高两个头的张初源旁边,还显得有些娇小。
“你准备怎么样啊,现场这么多人,吵起来可不好看。”方然快步跟在她身旁,有些紧张的吞咽了下。
虽然她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方然比谁都清楚她在人际交往中,出于礼貌的好脾气已经到了临界点,真怕把事情闹大。
顾念栖也不答,没几步就已然来到两人面前,“对戏呢?”
冷不防被打断,张初源神情恼怒,但在看到顾念栖之后多少又有点失了底气,尴尬开口,“对对,我们对戏呢。”
顾念栖没搭理他,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女孩,“走戏的时候稍微收着点,现在把情绪都用光了,一会开拍了怎么办。”
冰冷压抑的空气被纸巾柔软的淡淡花香冲散,女孩小心接过,愣愣看着她。
在剧组这段时间,她其实是有点怕这位大名鼎鼎的女主角的,虽然她时不时会请全剧组吃下午茶,还会体贴的给群演发暖宝宝之类的御寒的东西,却依旧不妨碍她给人的那种浓厚的距离感。
不是云雾般飘渺不清,捉摸不透的距离感,而是博物馆中色彩浓郁的油画名迹,只能隔着两三米远,越过透明而坚硬的玻璃墙,排着队远远观赏。
与之间隔可以实实在在丈量,但永远无法逾越。
由是女孩在听到顾念栖说要陪她对戏的时候,眼里更是充满了惊疑和不可思议。
“我看看,”顾念栖拿过她手里的剧本,“是要先抱起来,然后说词。”
“来吧,试试。”她将剧本递给方然。
“没必要,她很重的,前面走戏的时候我试过了,根本坚持不了几秒,”张初源抱臂开口,“顾老师这么瘦,应该连她的一条腿都……”
在周围一片低呼声中,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顾念栖已经将女孩毫不吃力的抱了起来,还很轻松的掂了两下。
“哪里重了,”顾念栖看向女孩,“你有一百斤吗。”
“九十八…”女孩紧张的满脸通红,“我确实超重了……”
“不要因为其他人的言语轻易地怀疑自己,你很轻,抱不起来只会是抱你的那个人的问题。”顾念栖说完,眼睫朝张初源的方向扫了一眼,看不出特别的情绪,但意指明显。
张初源得脸色在阴冷寡淡的天色里显得尤为精彩,尤其是在周围工作人员和群演的窃窃私语声中,和戏谑的目光下。
顾念栖将女孩放了下来,“我走了,你们继续吧,一会加油,争取一遍过。”
她那句一遍过说得清脆,还难得的笑了下,但落在张初源耳里跟嘲讽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在刚刚被打脸过后。
他面上挂不住,又不好再找由头发作,只能攥紧了拳头回车上去了。
“你刚才也太帅了吧,别说那个女孩了,我都要爱上你了,”方然很难得有这样小女生的时刻,“而且那个张初源肾虚吧,微博老炫健身照,结果还抱不起一个小姑娘。”
顾念栖:……
你还真别说。
“但是陆导不是叫你轻拿轻放吗,刚才整出的动静会不会有点大,那么多人都在围观。”
“围观的人多只能怪他骂人声音太大了,别人很难不注意到。”顾念栖接过方然递来的暖手宝,继续将手揣进去暖着,“而且我也的确轻拿轻放了。”
将女孩轻轻抱起来,然后又轻轻放下,
怎么想都没毛病。
“你今天帮她,是不是因为刚出道那会……”方然说了一半,觉得不合时宜,又将剩下的半句咽了回去。
她只是忽然想起顾念栖刚出来拍戏时也被对手演员这样吐槽过,言辞虽然并不激烈像开玩笑,但就如同软刀子锥心,痛感并不会少几分。
顾念栖身高一七二,身材苗条但又是天生的饱满有致,浑然天成的美。所以她当时真的很怕顾念栖会想不开跑去减肥,过瘦反倒失去原本的韵味,却没想到她不仅毫不在意,反倒语气轻飘的对男演员说‘是你太弱该健身了’。
“没什么好避讳的,”顾念栖侧头看她一眼,“是有这个原因没错。”
“说起来你当时的反应的确挺出乎我预料的,”方然思索了一下,“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反pua体质?”
“哪有啊,”顾念栖笑了笑,“我只是对自己的体重,和男生应该有的力量有很清晰的认知罢了。”
“这种认知挺好的,”方然很是赞同,“女孩子们都不该有男生抱不起自己就该减肥的想法。”
顾念栖轻出了一口气,或许自己也曾处在这种迷茫的边缘,但直到被人很轻松的抱起,从此彻底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固有思维打破,
她也想帮别人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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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收工算早,不到十一点,顾念栖惦记着下午没听完的歌,很快地洗完澡,吹干头发钻进被子里,插上耳机后又突然想到什么,打开微博,切到一个名叫‘息息不休息’的小号,点进宋宴辞超话飞速地按了签到。
“呼,差点就断了。”她看着距零点没剩几分钟的时间,松了口气。
这个号是宋宴辞在韩国以练习生身份被公司公开的那天注册的,事无巨细的记录了有关于他的一点一滴,后来也就干脆变成了她的心情记事本,好的坏的都往里面写。
顾念栖有时候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宇宙无敌矛盾体,明明不想跟他再扯上任何关系,却又在背后想要了解他的所有近况。
或许虞谣说的对,这样的状态,与追星何异。
在音乐软件找到《日落之前》点开,伴随着舒缓的韵律,她趴在柔软的枕头里,放松地刷着帖子。
宋宴辞此前发布的专辑和单曲都是独立词曲,这次也不例外,但却是他创作的第一首r&b风格的,以暗恋为主题的治愈系歌曲。
乍听缠绵浪漫,细品又是酸涩暗淡,暗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被他描摹的隐晦又深刻。
虽说是无预告的空降,但一经发布便迅速登顶各大平台,带来了一场盛大的全网暗恋。
网友纷纷发帖回忆自己暗恋经历的同时,也在好奇宋宴辞的感情经历,歌词写得如此引人共鸣,那段经历一定是刻入骨髓的吧。
很快超话里便有粉丝考古,翻出了宋宴辞刚出道时的一个采访视频,在被问到理想型时,他表明只有一个喜欢的人,可惜无法做到双向奔赴。
他玩笑般的说出口,但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和自嘲却还是被粉丝们敏感的捕捉到,印象深刻了许多年。
顾念栖是记得这段采访的,那时她猜测了很多人,甚至有一瞬间将这个人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但又几乎是同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在他的事业面前很明显不值一提,如果真喜欢的这么深刻,怎么会违背约定,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喜欢一个人是无法控制,但她知道自己该有理智。
窗外寒风凛冽,她阖上眼将自己埋在枕头里,屋内静悄悄的,仅有缠绕在耳边轻柔的乐声,和他略带慵懒的嗓音在空气中来回荡漾。
意识逐渐浑浊不清时,顾念栖听到最后一句歌词:
来不及在日落之前/再说一遍/抱歉
在台灯暖融昏黄的光线里,她倏然睁开眼。
第5章 chapter 05
◎他任由她握着手,在床边坐了一个晚上◎
江城昨日的大雪像是被风吹来了横店。
麻绒质地的米白色遮光帘只拉上了一半,顾念栖抱膝坐在床上,透过洁净的落地窗,能清晰看到雪花浩大又静谧的飘舞,远处明清宫苑的红墙黄瓦也逐渐被统一了色调。
音乐被关掉,她就这样静静坐着,暖黄光线氤氲满室,像极了太阳快要消失在地平线时,留在天空的那一抹余韵。
被这样的色彩包裹着,她恍然间仿佛又走在了学生时代回家的那条路上,前头是穿着宽松校服的男孩,书包被他懒懒挂在肩膀的一侧,步子也懒,始终离她不远不近。
就这样刻意拖延似的走了片刻,他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一般转过了身子,一双桀骜恣肆的眼眸盯上她,语气中却带着点抱怨,“喂,天都要黑了,你还是没什么想说的吗?”
天要黑了。
这是她和宋宴辞以前的约定,有矛盾就一定要在当天天黑之前解决,绝不隔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