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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清柏继续道:“我之前给你戴过,但戴不上。”

檀章撑起了头。

嵇清柏抱着他的蛇尾,手有些抖。

铃铛在他手上是没有一点声响的,银蛟的蛇尾安静地竖起,红莲印记似血一般,嵇清柏伸出手,将铃铛慢慢系了上去。

檀章皱起了眉,他似乎觉得有些不舒服,蛇尾轻轻一动,铃铛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一声“叮当”。

嵇清柏松开了手,忘川铃这次再也没能掉下来。

云层骤起,从远处悬空聚来,混着滚滚雷声,嵇清柏脸色大变,突然一道惊雷落下,檀章瞬间化成巨蛟,挡在了他的上方。

嵇清柏下意识扶住蛟头,发现对方眉心一处裂了道纹。

檀章闷哼一声,似乎忍着剧痛,突然挣脱,盘旋着飞出洞口。

嵇清柏召出清梦冰绫,挡在了半空中。

十几道雷接连落下,冰绫挡了一半,残破不堪,嵇清柏捂住胸口,喉口腥潮翻涌,眼睁睁看着剩下的雷全部砸在了银蛟身上。

檀章再也忍不住,悲声嘶鸣,在云层上扭滚成了一团。

银蛟身上再无一片白鳞,残红如雨一般落下,嵇清柏仰着头,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泪还是檀章的血水,他纵身想跃入雷区,却被檀章周围的结界弹开。

银蛟的蛇尾高高竖起,红莲印记在电闪雷鸣中清晰可怖,突然鳞片开裂,须毛如水草一般绵绵密密地长出,檀章痛苦低吟,后腹伸出两条五爪。

嵇清柏焦急地望向云顶,那里竟是出了九个旋涡,他想起当年自己飞升上神,光一个旋涡差点要了他命去,如此九个,嵇清柏只觉两眼一黑,差点从云层上摔了下去。

第70章 圩柒(上)

檀章的结界没撑多少时候,大概是太痛了,第三个云涡里的雷劈完,结界直接应声而裂,嵇清柏一个踉跄,跌进了雷区。

银蛟此时已经看得出龙的形貌,身形巨大,只不过浴着血海,完全没有一丝好皮。

嵇清柏趁着天雷还未落下,用全部修为张开了结界,罩住了一人一龙。

檀章掀开一边眼皮,金色的竖瞳像根针一样,他朝着嵇清柏龇了龇牙。

“我知道你痛。”嵇清柏苦笑着抱住龙头,轻轻捻着龙嘴边的长须,他低声道,“别怕,我陪着你。”

玄雷落下,嵇清柏咬牙抗住,他幸好是上神境界,就算元魂中只剩了一根灯芯,一时半会儿还算是撑得住。

不过说实话的确痛的半死,五脏六腑跟挪了位一样,他喉咙口的血没咽住,顺着龙角流下,檀章伸出胸前的龙爪扒拉着嵇清柏,低沉地呜咽了几声。

玄雷一道道当头劈着,嵇清柏到最后痛的都有些麻木了,他承到第六个云渦后神识开始有些涣散,结界再次碎裂,他被檀章按到了身下。

龙头昂扬,檀章发出了清越的龙吟,一声高过一声,他朝着云层咆哮,玄雷落在他的龙角上,又将龙头按入了云里。

嵇清柏虽缓了一阵,神海中却已灵力枯竭,只能干看着檀章身中数雷,血肉都烧成了焦炭,嵇清柏咬牙念咒,重新召出清梦冰绫,想护住檀章,银龙却在这时低下头,双角间的鳞片像蝴蝶翅膀一般翻动起来。

最后一个云渦落下了金色玄雷,檀章原来的双角被连根劈断,银鳞飞舞,断角处紫气环绕,生出了三杈。

嵇清柏终于松了口气,真龙角生,玄雷劫渡,檀章龙身上的焦黑血肉渐渐褪去,银色鳞片犹如日照华彩,璀璨光芒。

云层散去,竟已是白日,真龙落在云端,嵇清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梵音。

化龙之后便要成佛,顺序并无问题,嵇清柏的却愈发紧张起来,他总觉得隐隐漏了什么,却一时又想不太起来。

檀章恢复了人姿,他脚踝上一闪,嵇清柏突然睁大了眼,惊骇道:“小心!”

忘川铃中生出了无数荆棘,扎进了檀章的血肉里,嵇清柏抱住了从云端跌落下来的人,眼看着荆棘疯狂漫延,直指檀章的心口!

嵇清柏的眉心之火一瞬燃起,随之缓缓熄灭。

他双手按住了那丛荆棘尖刺,最后一根灯芯燎起的火焰,温柔地裹住了檀章的心脏。

流光一般的火如血一样,淌遍了荆棘漫延的地方,最后汇聚到了忘川铃上,凝成了一串金色的环。

灯芯耗尽,嵇清柏已凝不住自己的元魂,魂尽便魄散,弥留之际,嵇清柏只听到一声龙吟悲怆寰宇,檀章不知道要带他去哪儿,但仙人魂飞魄散后,肉身自然会跟着灰飞烟灭。

西方祥瑞蓬始,极乐梵音降世。

混沌大通,众生无量,万佛归境。

朝临花城,驼山寺的无量殿中,坐在轮椅上的郎君突然抬起了头,他已是到了风烛残年,却苟延残喘至今,万般寻死不能。

无量佛像前燃着万盏长明灯,上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他抖着手取下腕间那人给他系上的结绳,轻轻按在了心口附近。

大元景丰帝下葬之日,陆长生奉旨亲自扶棺入帝陵,他将嵇玉绣的那只残破荷包放在了檀章的心口处,双手合十,叹息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南无站在万重境前,白朝跪地,磕头道:“佛尊乃无量之主,不该为妄念所困,您若不顾这六界无量,犯了弑神之罪,必将万劫不复啊!”

檀章面朝红莲命盘,他将忘川铃交给白朝,淡淡道:“最后一世,把它给嵇清柏,让他来找我。”

万重渊开,无量佛归境,白朝在一片虚无中见到了檀章。

如今再渡轮回之劫,佛尊无量大成,法印早已突破无极,白朝看了一眼又不知多了多少重的虚无幻境,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檀章左手念诀,竟是生生取出了自己的红莲魂魄。

白朝瞠目结舌,看着那原本含苞待放的莲瓣徐徐绽开。

莲心中央正是嵇清柏下界给出的那两根灯芯。

白朝忙低下头不敢在看,檀章将灯芯取出,放进了忘川铃中,他将铃铛递给白朝,突然笑了一笑:“佛尊乃无量之主,不该为妄念所困,你之前说的的确没错。”

白朝:“……”

“妄念生,则无量死。”檀章低眉慈目,平静道,“既然如此,我便该与这妄念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第71章 圩柒(下)

白朝最近忙得有点心力交瘁,以至于借酒浇愁的时候不得不拉上白虎仙南师来听他倒苦水。

南师还在为梦貘上神的死伤心,两人在神境一线天里吃着酒,互相哭哭啼啼。

“他之前还说等他从佛境退休了回来带着我东海泡汤呢。”南师边喝酒边抽噎着,他看了一眼白朝,嘟囔道,“给我留点花生米……”

白朝翻了个白眼:“你做梦呢?还退休,上头那位死都不会放了嵇玉。”

南师眨了眨眼:“可清柏不是死了么?”

白朝叹了口气:“死屁啊,元魂灯芯一根没少,甚至现在还有佛尊忘川铃帮忙滋养着,我已经放红莲命盘里了,就等天地精华再孕育出一只原身,到时候又是个完完整整的梦貘上神嵇清柏。”

南师张着嘴,神情非常震惊:“那我岂不是白哭了?!”

“谁让你哭了?”白朝烦躁的挥了挥手,“佛尊怎么可能让上神出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以前每次去佛境我都好担心你会被尊上拍回成一只白虎啊!”

“???”南师莫名其妙,“我好不容易修炼成神,怎么会突然变回灵兽啊!”

白朝已经懒得再解释了,他想起之前看到檀章已能将自身魂魄离体就觉得离谱,曾经佛尊还只是与无量相当,互相能够制约平衡,如今历劫归来,檀章的法印已不是无量能约束,嵇清柏要再不回来,不是无量失不失衡的问题了,而是佛尊心情一个不好,直接毁了这六界都有可能。

南师当然也发现了这天道已不同往日,但咱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啊!

反正现在六界太平,无量佛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毁天灭世的趋向,但白朝是真的急啊!

南师只能安慰他:“这种事得看缘分,急也没用啊。”

白朝生无可恋,眼神像看个死人:“你知道佛尊最后一个劫是什么劫吗?”

南师眨了眨眼:“什么劫?”

白朝叹了口气:“万苦中最难的生劫,但凡只要是个活物,出生诞世一刻均如一张白纸,万不会有分毫妄念前尘,你还记得你飞升之前的事吗?”

南师摇头:“当然不记得,飞升一刻便是前缘尽了,就算是金焰炽凤,入轮回也得讲规矩啊。”

白朝点了点头,淡淡道:“所以说,无量是有规矩的,凡人要喝孟婆汤,神仙得忘前尘事,而现在有人不想讲规矩了。”

“这次佛尊历劫,最后一世便是‘生’,他本与无量能平起平坐,忘川铃压着他的灵台不生妄念,不被无量恶果所噬,也不用受红莲命盘管着,但总有一天,忘川铃压不住了,无量因他生了妄念当然得惩罚他。”

白朝叹了口气,感慨道:“咱们佛尊呀,为了这‘妄念’,可是在和整个无量斗智斗勇呢。”

南师啧了一声,抱怨道:“佛尊也真是,都已是无量了,还生什么妄念啊……当佛不好吗?”

白朝喝着酒,没说话,生灵活物还真是有意思,当凡人的时候追求得道飞升,长命百岁,等到终于成仙了,又想着万年修为法印无极,南师想不明白,得了整个无量众生的佛尊为何会生“妄念”。

可妄念到底又是什么呢?

在神境一线天里,众神能赏百年人间烟火,白朝一低头,看着人间的街头巷尾,盛世太平,南师跟着他望过去,笑道:“凡人逢喜事,也真是热闹。”

白朝点了点头,他想起嵇清柏在千年前历劫那回,世道很不太平,但嵇玉活得却光明,神仙历劫本就苦,那几日佛境里檀章看着似乎没什么变化,其实不然。

“他那时候大概就恨着这无量吧。”白朝自言自语地喃喃。

南师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白朝眯眼喝酒,想了想,笑道:“佛尊也是不容易,之前大概在莲座上与无量拼杀过千百回了,这回终于是赢了。”

南师没怎么明白,主要还是想不通:“嵇清柏不像普通神仙也就罢了,佛尊也是,还不想当佛,你说他们在瞎折腾啥?怕寂寞呀?”

白朝斜睨了他一眼,凉飕飕道:“嵇玉当上神的时候,天上地下得折腾闯祸,你不也跟在他屁股后面开心的要死吗?要不是佛尊把他拘在了佛境里,他干的每一件缺德事儿,都有你的功劳!”

南师:“……”

白朝又喝了口酒,突然笑道:“这妄念生得不冤枉啊。”

南师偷吃了仙鹤的花生米,差点卡到喉咙,咳了半天,莫名其妙地问:“什么不冤枉?”

白朝不说话,他抢来花生米弹着白虎仙的脑门,又低头看着一线天里的繁华盛世,心想和凡人比,神仙还真是太寂寞了些啊。

吃完酒,白朝当然要赶着回红莲命盘底下看看绑着灯芯的忘川铃怎么样了,结果才去,就发现佛尊也在。

檀章现在不用戴着忘川铃了,样子虽然还和从前一样,了无尘埃,慈悲无情,但白朝总觉得有些别扭。

就比如现在。

佛尊主动问他:“去喝酒了?”

放以前,檀章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应该说几百年连脸都见不着一回。

跟上头人走太近,是很有压力的,白朝规规矩矩磕头,老实道:“与白虎仙小聚了几杯。”

“南师啊。”檀章似乎笑了下,淡淡道,“他许久没来了。”

白朝:“……”他心想嵇清柏不在他来个屁啊!再说以前他来得勤快了几次就被你暗地里做手脚去管了人间俗事,如今还说这些也太假了吧?!

佛尊突然看他一眼,又说:“嵇清柏喜欢活物,他以后能常来。”

白朝:“……”他忘了现在檀章法印已在无量之上,万物在他面前都得显形,藏也藏不住。

听听这话,嵇清柏是嵇清柏,其他都只是活物而已。

白朝不敢再在心里诽谤,他悄悄去看红莲命盘,第一眼没看到忘川铃时还有些不太确定,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第二次。

“?!”白朝疯了,顾不得礼数,吓得半死地喊道,“忘川铃呢?!”

佛尊却很淡定,左手念诀,算了半晌,慢条斯理道:“该是找到托生了。”

白朝一脸迷茫,心想你都这么牛逼了,怎么会算不到?!

檀章双手拢袖,看着红莲命盘,突然挑眉一笑,平静道:“无量别的事干不了,瞒着我藏个人倒还挺聪明的。”

白朝:“……”

第72章 圩捌

太平天下,盛世正年,萧国如今国力强盛,周边属国皆为拥趸,人间的真龙天子自是天降紫徽星,只是不知为何后宫子嗣难出,直至最近皇后才诞下麒儿。

要说这太子也古怪,说是一日皇后梦中逢天地托梦,说肚子里的孩子乃梦神降世,起先帝后都不怎么相信,直至太子出世,脚踝上竟串了串铃铛,正好三个,却是取也取不下来。

事已至此,萧国王庭也只能拿太子当转世神仙一样养着,可好不容易得来一子,又怕未来飞升成仙,人世再不可见。

幸好,平安长到十六岁,萧国嵇太子还像个普通人,也没对修炼飞升什么感兴趣过。

因为四海升平,民富国强,嵇太子也没太大的储君压力,平时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经学文不知道多少,却学了不少玩乐的东西。

丞相家的小儿子陆长生是嵇太子伴读,两人关系如同穿一条裤子,好的没边。

这不晨读刚结束,嵇太子又想着怎么出去闯祸了。

“我可不能再带你出宫了。”陆伴读小小年纪唠唠叨叨,“上次皇上就说了,你怎么折腾都行,就不能随便出宫,免得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机缘。”

嵇太子可不信什么机缘,但自己脚踝上的铃铛的确怎么都拿不下来,只好说:“怪力乱神的东西信他干嘛?我们就去骑骑马,看看花。”

陆伴读还是不肯:“你就会闯祸,闯了祸又是我擦屁股!”

嵇太子冤枉:“瞎说!上次可没有!我也挨了揍的!”

陆长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嵇太子就一副“打死我也要出去玩”的态度,于是只能乔装打扮了一番,两人偷偷从昏时门出去。

“清柏。”陆伴读在外头喊自家太子的字,“你挑一匹马?”

嵇清柏在市集口的马场看了半天,最后挑了一匹枣红色的公马。

陆长生牵着马,让太子坐上头,正巧这几日过节,整个城中道两边全是人,热热闹闹的小摊商贩,闺秀们也都出来了,莺莺燕燕鸟语花香,嵇清柏闻着脂粉的味道,一路往前晃悠。

天色不晚,城门还开着,两人一路逛出去也没遇到什么阻拦,城外是田野山郊,萧国的国寺也在行宫附近,嵇清柏说着想出来玩,但其实也不敢玩的太晚,他心痒山上那片辛夷花树,最近听宫女说开了花,很是绝色芬芳。

太子与伴读共乘一骑,到了山脚下,嵇清柏已经闻到了隐隐花香,他也等不及陆长生栓好马,自己先行爬了上去。

结果陆长生一回头,连太子影子都没看到,吓得半死。

嵇清柏大概也没想到这天会暗得这么快。

他爬到半山腰,路就已经看不太清了,树影斑驳,月光从枝干的缝隙间落下来,映在清泉巨石上,嵇清柏歇了会儿脚,鼻尖是馥郁的香气。

结果等了半天,陆长生也没赶上来。

嵇清柏有些心慌,不是慌天晚没人,是慌自己的小伴读去告状,一想到自己父母的脸,嵇太子就觉得脑壳疼。

爬山爬到这里,自然也不可能下去了,嵇清柏理了理袍子,便继续往山上爬,等到了山顶,才觉一片豁然开朗。

宫女果然没有骗他,这山顶的辛夷花树林大的像一泊接天的海,红白花朵绽在枝头上,像漫天云朵,遮在了月光下。

嵇清柏抬头赏着花,刚往里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

有人比他先来了一步,站在花树下,听到动静,才回过头来。

嵇清柏眨了眨眼,这人的穿着不像是萧国的服饰,轻纱白袍,却赤着脚,长发冠起,也没任何发饰,目光比那月色还清冷,空空静静,不似凡物。

嵇清柏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机缘”这两个字,心头一跳,不再敢往前去。

那人却还是看着他。

嵇清柏硬着头皮,行了一礼:“小生不知公子在此,多有叨扰,多有叨扰。”说完,才转身想跑,面前的“公子”突然开了口。

“你来赏花?”他问。

嵇清柏没想到“公子”会说话,毕竟这环境,这天气,还有这月光花香的,这人站在树底下就不像个凡人,谪仙似的,关键脸还美。

“公子”不但说话了,还问他是不是赏花,嵇清柏就怕别是什么“仙人指路”,哆嗦了半天,才答了一句“是。”

“公子”似乎笑了下,说:“那就一起赏吧。”

嵇清柏又乖乖答应了一声“是”,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有病,答应那么快干嘛?!

但答应都答应了,也不能现在跑吧?嵇清柏磨蹭着过去,与那“公子”一同站在树下,抬头僵硬地看花。

看了半天,嵇清柏觉得无论如何得说些什么。

结果花都看重影了,他也没能开头,最后只能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一低头看到对方赤着的双脚,突然鬼使神差地,低声问道:“公子不冷吗?”

辛夷花耐寒,能越冬,山上的夜晚又冷,这人还赤着脚,嵇清柏总觉得怕是要冻着。

“公子”跟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嵇清柏盯着那冷雪一样的足半晌,突然弯下腰,脱下了自己的靴。

“给你穿吧。”他说。

嵇清柏没穿袜子,脱了鞋后便是两个光脚,其中一个脚踝上还戴着串铃铛,跟着他动作轻轻发出了“叮铃”两声。

“公子”的目光凝在他的那串铃铛上。

嵇清柏不太好意思,一只脚挡在前面,遮住那脚踝,催促道:“你快穿上。”

“公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套上了靴子。

要说这轻纱白袍与黑色马靴搭配起来太过不伦不类了些,但人长得跟谪仙一样,穿啥都不重要了。

嵇清柏轮换着拿脚底心取暖,看着人家穿自己靴子却忍不住笑。

“公子”侧头看他,轻声问:“你笑什么?”

嵇清柏笑容不减,他心情极好,说起话来便有些口无遮拦:“我父母总说我有什么机缘,你看这不就是吗?我把靴子给了公子,想必今生公子便是我的机缘啦。”

第73章 圩玖

嵇清柏许是没觉出自己这样颇有点像那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他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那“公子”的脸,只觉这要真是自己的“机缘”似乎也挺好。

他想与“公子”互通名姓,结果还没开口,便听到远处陆长生在喊自己。

“太子殿下!”陆伴读实在是慌了神,也不顾隐瞒嵇太子的身份了,在花树林里到处走着寻人,“你在哪儿?太子殿下?!”

嵇清柏赶忙叫他:“我在这儿!”

他话音刚落又觉得有些冒失,回头正想解释,那谪仙般的“公子”却突然没了影。

嵇清柏原地转了一圈,跟襄王梦见神女似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陆长生终于找到了他:“我的太子爷爷啊!”他真是涕泪横流,看到嵇清柏光着的脚,差点厥过去,“你鞋呢?!”

嵇清柏还在找“神女”,低头看了一眼光着的脚,不在乎道:“送人了。”

陆长生崩溃道:“送谁了?!”

嵇清柏眨了眨眼,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送了“机缘”,自从他出生之后,整个萧国对神仙之事都讳莫如深,帝王也不喜怪力乱神,妖魔传说,虽然陆伴读整日耳提面命,不想他遇到怪事,可如今真遇到了,说给陆长生听他大概转头就能向皇帝皇后告状。

陆伴读见太子含糊着说不清楚,心里头那个急啊,但又不能真的和嵇清柏生气,只能脱了自己的鞋让太子穿上。

“殿下记得得穿双袜子吧。”陆长生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人了,“您可金贵着呢,要是有什么万一,我得给您陪葬啊!”

嵇清柏穿上鞋踹了一下他屁股,吊儿郎当道:“瞎讲了,你就是大富大贵,平安百岁的命,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陆长生白了他一眼,扶着太子一块儿往山下走,嵇清柏骑上马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望向山顶的花树林,想到那谪仙似的“公子”又轻轻叹了口气。

那晚“神女”梦后,嵇清柏在宫里老实呆了大半个月,就连陆长生都觉得太子乖的有些不正常,不过天寒地冻,嵇太子不愿出去,陆伴读还是高兴的,两人散课后在太子书房里看话本,吃蜜饯,地龙烧的暖和,嵇清柏趴在美人榻上,光着一双细白小腿。

陆长生看书看累了,阖着身在一旁睡得跟猪一样。

嵇清柏趴在外头,面前摆着神仙志怪的话本子,他嘴里叼着颗梅子,双脚翘起,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动作晃悠,“叮铃”“叮铃”地轻声响着。

一旁的熏香炉子袅袅升烟,嵇清柏看本子看得入迷,没发现那烟雾缭绕到了他的眼前。

最先闻到的是一股甜味。

嵇清柏还在低头看书,舔了舔嘴里的话梅,才觉得有些不对,慢半拍抬起头时,隔着榻上的纱帘又看不太清楚。

他下意识推了推身旁的陆长生。

伴读睡得跟死了一样,还打呼噜。

嵇清柏暗骂了一声,抱着书跪坐起来。

“谁啊?”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又给自己壮胆似的,喊了一声,“来人!”

无人应他。

嵇清柏终于有些慌了起来,他用力推了推自己的伴读,陆长生还是不醒。

甜味越来越浓,像糖水一样,嵇清柏慌乱中想下床穿鞋,脚踝上的铃铛“叮铃”一阵乱响。

一双白玉似的手掀起纱幔,嵇清柏抬头,看到了那日辛夷花树下谪仙似的“公子”

“你怎么在这儿?!”嵇清柏又惊又喜,早把先前那点恐惧扔到了九霄之外,他问完才意识到对方果然不是凡人,要不然这禁宫森严,哪能这么随便进来。

“公子”没说话,只低头看着他的一双脚。

嵇清柏又不好意思地把脚收了回去,抱着腿问道:“我上次还没问你名字呢?”

“公子”抬起头,目光落到了嵇清柏脸上,似乎笑了一笑,说:“檀章,字乣涯。”

嵇清柏默念了两遍,刚想说话,就听对方道:“我知道你叫什么。”

嵇清柏讪讪地摸了摸头,心想不愧是神仙,自己想什么居然都能知道。

檀章这回倒没再赤着脚,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嵇清柏的马靴,放在了榻下:“物归原主。”

嵇清柏笑起来:“一双靴子而已,劳你费心了。”

檀章没说话,他突然伸出手,递到了嵇清柏面前:“走了。”

嵇清柏眨了眨眼,不解道:“去哪儿。”

檀章:“你之前说我是你的‘机缘’,机缘到,你便该飞升了。”

嵇清柏满脸震惊,一头雾水,心想凡人成仙这么简单的吗?“机缘”说到就到,让你飞升就能飞升?!

“可、可我现在还不想飞升啊。”嵇清柏很是为难,他看着对方如玉般的掌心,不知为何却有些难受,“我是萧国唯一的太子,我要是飞升成神仙了,萧国怎么办,我的父母怎么办?”

檀章眉眼不动,他微低着头,沉默半刻,将手轻轻拢进了袖中。

“你不愿意,我便不逼你。”他说着,突然弯下腰,握住了嵇清柏的脚踝。

太子惊了一惊,下意识挣了几下,却没抽开,铃铛叮铃作响,檀章似乎又笑了一笑。

嵇清柏忍不住红了脸,嘟囔道:“你放手。”

檀章抬起眼,他的指尖拨了拨那串铃铛,平静道:“天凉,殿下记得要穿袜子。”

嵇清柏:“……”

太子殿下后来每天都乖乖穿上了袜子,陆长生发现时还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好说歹说多少回了,嵇清柏就没认真听过,就算听进去了,也是今天穿了明天忘,回头午睡一起来,发现他又光着脚踩在地上。

要说光着脚也不是不行,太子殿下的脚踝秀美,又串着串铃铛,每当跑跳时动作大些,“叮铃”声满宫都能听见。

说来也奇怪,这铃铛声却不扰人,如同大家闺秀腰间盘玉,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那一日午后,嵇清柏又是连着几日没再见过檀章。

他对着自己从小一条裤子的伴读都没多提过一句,偶尔半夜梦醒,又忍不住想那人会不会再来。

陆长生好几个白天见他魂不守舍,哈欠连他,忍不住问道:“你晚上做什么去了?”

嵇清柏没好气道:“我能做什么去?”

陆长生不信:“你别是宠幸了什么人,晚上颠鸾倒凤得没睡好,少年龙虎精神,你注意些身体。”

嵇清柏愣了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

“颠鸾倒凤”这事儿亏的陆长生说得出口!嵇清柏愤愤地想,檀章是神仙他是人!到底谁宠幸谁啊?!

第74章 圆

自从陆伴读说了那些个混账话后,嵇太子每回想到檀章都觉得自己配得上“有辱斯文”这四个字,他又不能怪陆长生,晚上梦里都是谪仙的脸,第二天更加精神恍惚。

陆长生似乎认定了他晚上宠幸宫人的事实,还偷偷搞了避子药来给他,认真严肃说着:“你还没大婚,宠幸宫人就算了,要注意着些。”

嵇清柏有口难言,回了宫就把避子药给扔了,大冬天他的寝宫里也烧着地龙,热的心口都烫,于是脱了鞋子,扒了袜子,又赤着脚在殿里走来走去。

铃铛声音轻轻脆脆,宫女们看见了低声笑着,都被嵇清柏赶了出去。

“殿下记得冷之前把袜子穿回去。”大宫女笑着提醒他,“可别冻着了。”

嵇清柏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他趴在床上,又翘着脚晃来晃去。

太子殿里就只有他一人,嵇清柏躺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翻身起来,举着夜明灯爬到书架上,他想找本经书看看,照了半天,发现都是些话本子。

外头天黑的快,宫灯只亮了几盏,光线昏黄,影影绰绰,嵇清柏没找到想要的经书,一回头,突然见到昏灯暗影下立着个人,吓得手里的夜明灯差点没拿稳。

他“哎呀”了一声,却觉腰上一紧,檀章搂着他,稳稳落到了地上。

嵇清柏盯着近在咫尺的脸没敢大声呼气。

檀章低下头看了眼他的脚,淡淡道:“殿下又没穿袜子。”

嵇清柏脸红了一红,解释说:“我白天穿的……回来热了才脱的。”

檀章不置可否,他松开了人,又把手拢进了袖子里,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嵇清柏总觉得腰上的触感似乎还留着,一时半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酝酿半天,才有些紧张结巴地问道:“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檀章想了想,才道:“没有去哪里。”

嵇清柏有些惊讶:“一直在宫里吗?”

檀章点头:“是。”

嵇清柏笑起来:“那你怎么不来看我?”

檀章望着他,目光里映着昏黄烛火,明明灭灭,他问:“殿下可是想我了?”

嵇清柏愣了下,面上腾地烧起了火,支支吾吾道:“那什么……这里毕竟是禁宫,我怕你被人发现了,不安全。”

“殿下多虑了。”檀章轻笑了下,他伸手,取过了嵇清柏手里的夜明灯,转头看着太子道,“这人间,只有殿下能看得到我。”

嵇清柏没怎么想明白檀章那句话的意思,他迷迷糊糊被对方牵住了手,殿中烛火似萤灯,檀章每踏出一步,光影流转成花,落在了他的足下。

嵇清柏被抱上了榻,檀章弯下腰,为他穿上袜子,又轻轻拨了拨他脚踝上的铃铛。

“殿下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走?”檀章问道。

嵇清柏不知该怎么答,檀章看了他一眼,并不逼迫。

“殿下再过两年要大婚。”檀章慢慢道,“可有相中的女子?”

嵇清柏赶忙摇头:“当然没有!”

檀章露出些笑意,他站起身,拢着袖子,低声道:“那我便等着殿下了。”

嵇清柏当晚自是又没睡好,他想着檀章那“等”的意思,又惶恐是不是真就“机缘”到了,他得飞升成仙,以至于第二天白日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吓得陆长生当机立断换了车撵。

“殿下最近到底怎么回事?”陆伴读又开始唠叨,“你这是撞邪了吧?整日恍恍惚惚的。”

嵇清柏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抱怨道:“前面冤枉我颠鸾倒凤,现在又瞎说什么撞邪,你就不能盼点我好的?”

陆长生:“你这样子看着就不好,到底出什么事了?”

嵇清柏皱着眉,想了想,还是说了:“我最近好像是真遇到‘机缘’了。”

陆伴读瞪大了眼睛,他抖着声音问道:“什、什么机缘?”

嵇清柏无奈道:“飞升成仙的机缘,那日我们去山上赏花,我碰到了个神仙……他说我机缘已到,该跟他走了。”

陆长生惊恐地捂住了嘴。

他们现在正是去行宫的路上,许是这阵子太子精神不济也让皇帝皇后担心,便想着过完年带着太子去行宫修养一阵时日,陆长生身为伴读自然随侍左右,听到嵇清柏说的话,差点没当场炸成一朵焰火。

“你怎么不早说!”陆伴读气到头痛欲裂,“这么重要的事儿,殿下怎么能瞒着皇上皇后呢!”

嵇清柏皱着眉:“他们本就不喜这些玄乎东西,再说我出生时的传言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

陆长生气结:“那也不能瞒着,要是那神仙来了,硬要带殿下走,萧国怎么办?!”

嵇清柏摇了摇头:“我没答应他,他也不逼我,人家可是好神仙。”

陆长生:“……”

什么好神仙坏神仙的?!这是被灌了迷魂药吧?!!

行宫建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离嵇清柏之前赏花的山也不远,可惜陆长生死盯着人,太子也没办法再去赏花,只能乖乖呆在行宫内,将遇上“机缘”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给了皇帝皇后。

帝后倒是没表现出特别惊讶的样子,但忧心神伤肯定是有的,特别是皇后,没等太子说话,便轻声啜泣起来。

嵇清柏讲不下去了,只能温声劝慰道:“母后,那神仙并不逼迫我,我还是萧国的太子呢。”

皇帝眉心深锁,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十年前朕与你母亲请了不少高人来卜卦,结果都是天命不可违,你大婚时命数终会有变故。”

嵇清柏想到檀章也问过他大婚的事儿,眨了眨眼,异想天开道:“我会和神仙结婚吗?”

皇帝:“……”

嵇清柏越想越有道理:“他要是愿意,可以同我在人间结为夫妻,这不也能算是机缘吗?”

皇后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儿子会这么天真,擦着眼泪哽咽道:“人妖都有别,就别说神仙和人了,你说你见过,那神仙长什么样?”

嵇清柏想了想,脸有些红:“嗯……长得很好看。”

一旁的陆伴读遮着脸,不太有眼继续看下去。

“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嵇清柏又强调了一遍,“他走起路来,地上都开花,身上味道还香甜。”

皇帝硬着头皮打断自己儿子:“他是神仙,不是你挑的那些太子妃们,讲话要注意些。”

嵇清柏“哦”了一声,乖乖闭了嘴不再瞎讲了。

一家三口围着坐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主意,只能先让太子去休息,陆长生跟着嵇清柏走到半道,前面的太子突然转过身,伴读差点把鼻子撞断了。

“你说。”嵇清柏的表情非常严肃,他认真问道,“我要是让他当我太子妃,他会不会答应?”

陆长生:“……”

作者有话说:我们貘,野心真大,这辈子要娶佛尊了大家要是不介意我就这么一世正常写吧写他们结婚一起过人间帝后的幸福生活

第75章 圆一

与神仙结为人间夫妻听着似乎像天方夜谭,但嵇清柏还是忍不住越想越多,萧国国力强盛,民风开放,帝王家也如普通百姓一般,规矩尊卑没那么多,他这个太子能当的如此逍遥也是托这太平盛世的福。

帝王在行宫放松享乐,带的仆从并不多,嵇清柏整日与陆长生冬猎玩雪,太子妃的事情倒也不急于一时,皇帝皇后比太子本人操心,偷摸着还请了高人来算卦,嵇清柏知道后担心了一阵子檀章会不会被发现,结果一无所获,高人什么都没卦出来。

白天猎到的鹿和熊被堆在了太子殿前,嵇清柏让宫女们温了酒,与陆长生小酌几杯,天夜后,伴读睡在偏殿,嵇清柏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喝酒,身边炭炉暖人,他喝得鼻尖冒汗,忍不住脱了靴子。

这回嵇清柏没敢再脱袜子,他喝着酒,发现不知何时有细细茸茸的雪飘下来,静谧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太子的酒量很好,喝了一壶也才是微醺的程度,嵇清柏晃着酒壶,看着冬夜雪中透出隐隐约约的光,一朵红莲绽开,嵇清柏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皑皑白雪上的鲜红璀璨耀目,莲花绽开一朵,又一朵。

檀章踏着雪与莲,慢慢走到了太子的面前。

嵇清柏的酒壶摔倒了地上,檀章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目光又落回了太子的脚上。

嵇清柏舌头都大了,急急忙忙道:“我……我今天穿袜子了。”

檀章点头:“我看到了。”

他弯下腰,扶起了嵇清柏的酒壶,酒香混着甜味绕在鼻尖上,嵇清柏两颊坨红,像是醉的厉害般。

檀章笑了一下:“殿下喝多了?”

嵇清柏摇头:“没有没有……这酒不醉人。”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忍不住偷偷看了檀章一眼。

谪仙似的人没说话,雪落在檀章身上又像没落着,他似与天地共一色,伸出手,抱起了嵇清柏。

太子只觉神仙身上真是又香又甜,醉得愈发厉害起来,他想到之前太子妃的事儿,肺腑间一呼一吸都是滚烫的。

檀章将人放在榻上,一抬头,便见嵇清柏目光痴迷地望着自己。

“我要是一直不飞升,你怎么办?”嵇清柏忍不住问道。

檀章平静道:“殿下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人世不过百年而已,我等得起。”

嵇清柏咬了咬唇,低声说:“那既然如此,你何不与我共度此生?”

檀章顿了一顿,突然轻笑了一下:“殿下是要我嫁给你?”

嵇清柏紧张道:“也……也不是。”他心虚道,“我这不是要选妃了嘛……可我心里没有中意的人……”

檀章脱了太子的袜子,对方脚踝上的铃铛轻轻一动,发出了“丁零”一声,嵇清柏闭上嘴,羞耻的耳朵发红,急着要把脚抽回来,檀章握着他的脚踝不放,抬头望向他,淡淡道:“殿下中意我吗?”

嵇清柏不肯开口,急得眼眶都红了。

檀章一手抓着他的脚踝,屈膝跪在床榻上,倾下半身,压住了身下的人,轻笑道:“殿下既然中意我,我自然是要嫁给殿下,做殿下的太子妃,给殿下生孩子的。”

嵇清柏:“……”

神仙这话说得过于容易简单,理所当然了些,以至于嵇清柏甚至以为自己还未酒醒,做着美梦,满脸的不可思议。

檀章并不指望他说什么,低下头亲了亲太子的耳垂。

嵇清柏嫌痒,躲了躲,又被檀章捏住了脖颈。

檀章咬住了他的两瓣唇,嵇清柏吃痛呜咽了一声,却没挣扎,乖乖被人亲了半天。

酒的后劲很足,嵇清柏被亲的气喘吁吁,呼出的都是酒香。

檀章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嵇清柏含糊地问,他被脱了太子袍,躺在一床绫罗绸缎里。

檀章摩挲着对方如玉般的裸背,低声道:“佛不可沉溺情欲,需戒色断妄。”

嵇清柏:“?”

檀章的眉心隐隐浮出了一朵六瓣莲,他说:“殿下可知,我的情欲是殿下,妄念也是殿下。”

“哪怕这世间无量要消我法印,灭我佛魂。”

“我都永远爱着殿下。”

“一心一意,地久天长。”

嵇清柏第二日醒来只觉喉咙干渴,头痛欲裂,他在床上躺了许久,忆起昨日与檀章种种,心内翻江倒海,混乱不堪,一个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

结果还没坐稳,他便看到陆伴读跪坐在榻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嵇清柏:“……”

陆长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慢慢移到了旁边,嵇清柏跟着看过去,只见檀章坐在榻边的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嵇清柏很是惊讶:“你没走?!”

陆长生重重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私闯禁宫可是重罪,我要喊一嗓子,你就完了!”

嵇清柏立马道:“不许喊!”

“……”陆长生那个委屈啊,“殿下!你真是被下降头了!这狐狸精哪儿好了?!看把你迷的颠三倒四的!”

嵇清柏还没说话,就听到“咔嚓”一声,檀章阖上了茶碗盖,他看着陆长生淡淡道:“我以后就是这宫里的太子妃,你得懂规矩,喊我一声娘娘。”

嵇清柏:“……”

陆长生:“……”

陆伴读这辈子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神仙,可恨太子殿下不知怎么被迷了心智,居然真的要和这狐狸精娘娘结为夫妻!

檀章见人间帝王家也没什么拘束,他坐在嵇清柏身边,姿势闲散,倒像是帝后拜见他一般。

既然是太子的“机缘”,又是仙人,皇帝皇后也不敢得罪,只是一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要与男子结姻缘,任凭是谁,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太子大婚毕竟是国事。”皇帝好歹是一国之君,对方哪怕是神仙,他也不能太落了下乘,“天下大喜之事,不可如此儿戏。”

嵇清柏皱眉,刚想反驳,一旁的檀章左手结印,虚化一指,突然变幻了模样。

别说太子,饶是帝后都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陆长生更是半张着嘴,指着檀章说不出半句话来。

面前的绝色女子微微欠身,张口却还是檀章原本的声音。

“下月初七便是良辰吉日,正合我与殿下大婚,是以恩爱百年。”

第76章 圆二

神仙不拘男女,檀章这么一幻化,帝后更是惊惧他的身份,哪敢再反对?一个不妥当,这“机缘”万一就带着太子飞升了,萧国百年后岂不是要亡国?

不过太子大婚这事儿也不能太随便,得给神仙编排个经历,于是这活就交给了陆伴读。

陆长生从来没这么屈辱地做过文章,还得装着深明大义,写太子行宫遇刺,巧遇江湖侠女出手相助,女侠不但身手了得,更是容貌绝色,秀外慧中,淑敏德重……他编得自己都要信了。

檀章如今光明正大住进了太子的行宫,几日后更是一块儿回了皇宫,既然光明正大做了江湖侠女,于是大婚之前“侠女”自然乖乖呆在宫里准备待嫁。

陆伴读那篇“太子妃传记”在朝野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达官贵人们饭后的谈资也愈发丰富,当然早朝上也有吵红脸的,再清明的朝堂也有一朝飞凤凰的野心,结果这凤凰窝转瞬间就有了女主人,换谁心里都得膈应几天。

当然,不论前头怎么吵,嵇太子都不是太关心。

大婚之前,太子与太子妃并不能经常见面,难得见到的几次,檀章还是女装的样子。

仙人不论男女相,均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嵇清柏跟着礼教几个嬷嬷学规矩,偶尔偷瞄檀章,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自从檀章幻化了女貌后,真是应了“云想衣裳花想容”那句诗,姿容妍丽,天下无人可匹,他变了样子也比嵇清柏高近半个头,礼教嬷嬷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身材颀长的太子妃,抬着脑袋讲话都不敢大声,再加“侠女”名声在外,嬷嬷也都是惜命的,不敢真的严加管教,怕成侠女的刀下亡魂。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嵇清柏对着面前的美人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你要不要变回来?”他忍不住问。

檀章低垂下眉,看了他一眼,端的是风情万种,问道:“殿下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嵇清柏不明白仙人为何这么问,只好说,“我认识你时你就是男人,现在这样总觉得怪怪的……”

檀章笑了一笑,却并没有变回去。

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又被分开回了不同的殿宇,檀章如今是准太子妃,已经住进了太子妃宫里,就等着吉日抬进太子殿与嵇清柏完婚。

唯一的太子大婚,帝后嘱咐礼部准备的红妆十里都铺不下,更有落花天降,金叶撒街,让百姓们都能享受太子的喜事和福泽。

许是初七还真是个好日子,嵇清柏一大早起来沐浴更衣,换上金龙喜服,殿前的玉鬃马,凤鸾辇,喜纱罩地,一片潋滟。

太子骑上马背,打马而行,远处云层露光,竟是五彩祥瑞,宫人唱着喜词,仙鹤衔云飞来,在迎亲的队伍上空盘旋,太子妃盖着喜帕,被人搀扶着下了玉街,鹤鸣三声,嬷嬷喜气洋洋念着“喜兆喜兆”

嵇清柏不知怎的,突然紧张起来,他见檀章每下一阶,足下莲花竞相绽放,嵇清柏下了马,转过身去,弯下了腰。

檀章趴在了他的背上。

熟悉的甜味又漫了上来,嵇清柏心里鼓鼓胀胀,眼中不知为何突然泛起了酸意,他背着新娘子朝凤鸾辇走去,檀章搂着他的肩膀,凑近了他耳边低声道:“我们终于做成了一世夫妻。”

嵇清柏糊里糊涂,不知对方为何这样说,张了张嘴,却又不晓得该怎么问,最后也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他将太子妃亲自背上了凤辇,玉鬃马并骑一旁,礼炮夹道,司仪唱着“迎凤回巢,百年好合”,浩浩荡荡的吉服车马过了晌午才回到天子殿中。

太子又亲自背着太子妃入殿。

床上早铺好了大红喜被,绫罗绸缎,当然还有子孙桶,嵇清柏想到檀章之前说过生孩子的话就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萧国没有婚宴这些繁琐的流程,天子大婚也与平民一样,入洞房,挑盖头,之后就是夫妻之间的春宵时刻,从下午待到第二天晚上都实属正常。

嵇清柏挑盖头时比接亲还紧张,等挑开了,他才忍不住笑起来。

檀章的妆面今日难得浓墨重彩,一套头脸更是金光熠熠,他倒没显出不耐烦的样子,等挑了盖头,才慢条斯理地一一摘下。

嵇清柏等他半天摘完,才有些心疼道:“变回去吧,反正现在没人。”

檀章没说话,他左手念了个诀,模样还真就变了,只可惜身上穿着女子的裙袍,此刻身板撑开了,露出胸前一片春光。

嵇清柏:“……”

檀章朝他伸出手:“过来。”

嵇清柏下意识把手放了上去。

檀章的腕子稍稍用力,将人扯着抱到了腿上。

“殿下。”檀章抱紧了他,曼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太子发现自己压在下面时才觉得着位置似乎不太对。

檀章裙袍都没脱,睑到还是谪仙的一样的脸,以至于这么搭在一起,感觉既诡异又情色。

嵇清柏的喜服已经脱了,他身光裸,觉得颇有些急色的样子,想扯了被子来遮,却被檀章扣住了手腕。

……这怎么看都不像说着要给他生孩子的人该干的事儿。

檀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低下头咬住了嵇清柏的嘴,这姿势下面的人其实不是太舒服,檀章硬是压进了对方的两腿间,嵇清柏只能敞开双腿缠住了上面人的腰。

新娘裙檀章没脱,只撩开了裙摆,底下是旖旎情欲,贴着嵇清柏的大腿内侧。

床上有之前宫人准备的膏油,许是来体谅新妇的,太子割了脑袋都不到最后居然会用在自己身上。

后穴撑开的滋味不好受,檀章下头还不安分,在咐近徘徊轻顶着,他哑声道:“放松些。”

嵇清柏喘着气,有些委屈:“你还说要给我生孩子的。”

檀章动作停了停,似乎轻笑了一下:“人参娃娃拼一拼就出来了,你要几个?像你像我都行。”

嵇清柏总觉得这说辞既荒谬又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膏油润了穴囗,湿哒哒的一片,嵇清柏伸出手勾住檀章的脖子,那人也不客气,顶着腰插了进来。

起先嵇清柏嘴里的声音还能忍着,檀章动作大起来后,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整张榻都晃得厉害,嵇清柏的双腿轻轻抖着,脚踝上的铃铛更是“叮铃”响个不停。

那声音挠的人心痒耳烫,嵇清柏羞耻地蜷起了脚趾尖来,脸上的绯红一直漫延到了胸囗。

檀章低头在他耳边哄了几句。

嵇清柏摇着头,呻吟声都带上了点哭腔。

檀章又轻声笑了笑,抱起他换成了盘坐的姿势,这明显进得更深了些,嵇清柏啜泣着,只好愈发抱紧了面前的人。

铃铛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整夜,晨光微熹才渐渐收止,宫人来送午膳时,却是太子妃出来布的菜。

于是第二天,关于太子与太子妃的一些私庭秘幸居然传得发香艳起来。

第77章 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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