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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蘩祁一个外行听得津津有味,正想也听太子殿下高见,只见他凝神不语,眉目之间尽是沉思与惊疑。
这话听得驼背一愣一愣,讷讷道:“您说,这是赝品,倒不像是诓我的……”
富商微笑,“我做生意童叟无欺,买卖书画也是一样,不知道阁下这幅画从哪来的?”
驼背见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掷于己身,尴尬地缩着脖颈不语。
众人确实好奇,这位貌不惊人的驼背看来是家徒四壁,这画从何得来令人匪夷所思。
驼背见旁人目光灼灼,也瞒不下去,瑟瑟一笑道:“实不相瞒,我和一帮兄弟在东南街正玄门外的馊水沟里搜罗了不少……”
一听馊水沟,那富商险些扔了画,驼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抢上前去将东西握牢了,“这东西可没掉进馊水里,是我花了点心思从宫人手里转来的,正玄门流落出来的宫里的东西不少,我以为是大内的东西自然该值几个钱的,没想到老大人您说是赝品。哎,我也不想骗人,就认了这个栽……”
富商脸色好转,摇了摇头,“我以五百两出价,你看愿意是不愿意。”
那驼背自然欢喜应承。
一锤子买卖迅速成交,众人唏嘘。
见老板似有不解,富商却笑言:“我留着先琢磨,来日他有新作,再高价相求不迟。”
霍蘩祁暗叹没意思,步微行扯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走罢。”
霍蘩祁点点头,随着人潮涌入茶楼,到了晌午时分,街道旁有个面粥铺子,霍蘩祁说肚子饿了,便成功将他留在了面粥铺里。
她知道他不挑食,酸的甜的,淡的咸的他都能吃,也没什么忌口,银陵的面师傅擀面放料的手艺都是一绝,热腾腾的木耳银丝面端上来,雾气随着香味一起,便勾得人馋虫大作。
茶楼离此不远,霍蘩祁听得闹闹哄哄的人从里头走出来,摇头晃脑地攀谈着什么,津津有味。
霍蘩祁便心道:“宫里来的赝品,按说宫里能有机会作画的人都不多,何况临摹,还用了珍贵的砗磲粉,这可是珍品,用者非富即贵,然后还被它的主人那么嫌弃,还打算扔到馊水沟子里。”
她不禁小心翼翼地望向男人的俊脸,他正低着下颌,用细长的木筷搅弄着一碗面,吃得慢条斯理,某些时候看贵族用膳真是一种享受,连吃面也比别人不同,霍蘩祁笑眯眯地压低了嘴唇,“你真是什么都不挑,小摊的面条味道怎么样?”
步微行为人不算客气,但也还算是实事求是,“还行。”
霍蘩祁又问:“我好像隐约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
步微行捉筷子的手有刹那停顿,“是么,我已经快忘了。”
霍蘩祁的心头突然漫过浓浓的悲哀。
到底是怎么一种成长环境,能让一个人连正月初一这样好日子的生辰都能忘记啊。
霍蘩祁默默悲戚了半晌,见他一眼看来,忙又强颜欢笑,“其实下面条也不怎么难的,我以前经常做,那天我会陪你过的。”
今日这一路,她目光异样,一路上时不时在懊恼,又时时露出一副心痛面相,还委屈愤懑,似要打抱不平,他细想来时同她说过的话,尽管言辞不露异样,以她的敏感多思,也自然能明白各中情由,原来皇后生产,她竟比他还要在意。
他不觉露出一抹微笑,手指碰了碰她的额发。
真是个傻丫头。
用完面,霍蘩祁又要拉着他上街闲逛,步微行从不轻装逛街,没有随扈傍身,更何况是陪她停在胭脂水粉的小摊儿面前,看她挑挑拣拣。分明是个外行,憨态可掬引人发笑。
说对了,霍蘩祁自小受杨氏母女白眼,胭脂水粉是在遇到了他之后才开始学着用,以往从来是素面朝天,幸得肌肤天然带了几分白和婴儿肥,现在更是养得一团喜气,被雪白的脂粉光一衬,更显清丽脱俗,秀美和气。
这种美没什么攻击力,就如一尊瓷娃娃似的,只是她的芙蓉妆仿得实在不伦不类,上回在西柳湖的画舫上,有几句话他就不吐不快了,但她为了自己学了这么多,他没打算磨了她的锐气。
霍蘩祁拣了两盒胭脂,由于色泽深浅不同,她犹豫不决,便只得举给他,“哪种比较好看?”
步微行淡淡道:“这不是一种么?”
“……”
霍蘩祁才知道问错人了。
最后她挑了淡梅红的一盒水粉,小摊儿老板给她结了账,给了她三个铜板,还差一个,老板搜上搜下也找不着了,但见这个不饶的客人正在细心等着,便不好意思直说,为难之间尴尬地给了个眼色步微行。
他不着痕迹地敛唇,将少女的手腕握住,“走了。”
霍蘩祁便惊讶地瞪眼睛:“这怎么能行?他还差我一个铜板!”
老板无奈道:“这位小姑,您一身富丽光鲜,您家公子更是器宇轩昂贵介不凡,区区一个铜板您何必与我不依不饶的,要不您下次来我多给您一个,我天天在这儿的。今儿是实在没有了。”
逛一回街被两度认成他的丫鬟,霍蘩祁那个怄火,她是从芙蓉镇来的小老百姓,一两个铜板就是她推一天粪车赚来的钱了,这如何能不计较,霍蘩祁正要捋袖子,但步微行已经将她不容置喙地拖走了。
“哎!我的钱!”
霍蘩祁咋呼地一肚子闷气,见男人不为所动,只顾拖着她就走,霍蘩祁气恼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一个小摊儿上跟一个摊主为了一个铜板斤斤计较丢你人了?”
步微行暗自一叹,他知道,要是他说一个“是”,她准会又开始碎碎念,念得人头疼。
他只能先转身,食指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霍蘩祁逆着光看着眼前人,他几乎遮匿了她眼前所有的秋光残线,心跳蓦然如鸣鼓声嘈切,他确然如摊主所言,是很“器宇轩昂”很“贵介不凡”的一个人啊,她确实看起来和他很不登对啊。
那点儿火气瞬时又全馁了。
步微行道:“不丢人。”
“但是,”他话锋一转,让霍蘩祁不知所措起来,就为了那三个字,她心说算了,男人却一本严肃地道:“他确实没有了,你再计较也没有。”
霍蘩祁嘟嘴,“那他可以找旁边的摊主借……”说话到一半又打住了,即便是借,银陵城的人恐怕没人在意一两个铜板,有借无还,别的摊主也要亏。
步微行看着沉默地埋着脑袋的少女,他想,倘若有一天,她也能挥金如土,琉璃玛瑙绕身,那一个铜板大约就不会计较了。
有些事他可以不在意,但别的人会在意,这便是贫富寒贵之间的差别。
这桩事要是传扬出去,连带他怕也要被耻笑不止,这才是他们霸占权势自以为头颅高贵的根底所在。或许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前路重重,关隘险峻。
霍蘩祁和他说了一路自己的道理,不知时辰了,等回到绸庄时,那帮乌压压的禁卫军正守在门外,可以说虽在闹市,但门庭可罗雀,这帮人也实在太赶客了,岂不是她今日一整日别想着有客上门了?
她正气着,“阿行,我非得好好和他们讲理不可,哪有当官的妨碍小老百姓做生意的!”
步微行沉默不言,那如黑云般俨然而立的禁卫队此时候立在外,严阵以待,他似乎已预料到了什么。
先前拦路的玄甲禁军头目持剑而来,仍是面如死水,大脸盘子黧黑如锅底,“殿下,宫中喜报,皇后娘娘已诞下皇子。”
第49章 雨夜
霍蘩祁倒退一步, 那点谈笑玩闹的心思弹指间泯灭无存。
她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仿佛是妄图借此予他温暖, 可却根本不敢看他的神情。
禁军道:“殿下此时理应回宫道贺了。”
从皇后有生产之兆开始, 文帝便暗令禁军跟踪着他,让他能出宫见霍蘩祁, 但限制他出城,为的便是, 担忧皇后诞下男婴, 他又负气出走。
禁军是知道陛下心思的, 他若是一点不心疼太子,早有数十种办法逼走霍蘩祁。
无论如何威逼,在这银陵城, 天子脚下,只有权势才让人服从。
步微行脸色淡然,“带路。”
霍蘩祁却抱着他的手不撒,他微微攒眉, 只见少女泪眼婆娑的,倔强地冲他摇头,他正要说话, 霍蘩祁又咬着嘴唇摇头,“我能不能陪你?”
他碰了碰她的额发,将一绺碎发青丝拨到她的耳后,低语:“现在不是时机, 等过几日,你不愿进宫也由不得你了。”
霍蘩祁不喜欢这么被动,如今宫中大喜,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霍蘩祁想想都难受。
步微行失笑,“怕什么。”
霍蘩祁悄然放手,不甘地垂眸道:“那我等着,过几日去看你。阿行你……”太多闲杂无关人等在场,好多话她说不出口,就最后懊恼地横了他一眼,“你好好的。”
说罢她就冲进了自己绸庄,彻底背过了身。
也不知道他是否笑她胆小类鼠,笑她又憨态百出,反正忐忑地等了会,只有那甲胄和冷兵的挥动声,齐整严明,兵刀映着日光澄练似的,刺眼,还刺得心疼。
回宫之后,会面对何种局势,他一个人真的可以?
但陛下和太子之间的博弈,谁能插足?她只能一筹莫展地等。
东宫,灯影憧憧。
太子跪在下首,文帝正翻看他近来读的书,数月前他当众收了太子的印玺,虽不见得是废立,但总有那么丝耐人寻味之处。
文武百官本就不喜太子,也不大愿意拥立这么个可怕之人,原本中立的不少宵小之徒见此纷纷倒戈相向,文帝近来常于十本折子中便能翻出一本弹劾太子的,言之凿凿,振振有词,倒很像那么回事。
八成是押宝皇后此胎得一皇子,太子根基不牢,必将易储。
文帝漠然翻阅了几本,此前步微行私藏的那些竹简教他毁去了不少,后来文帝才发觉,那些竹简都是前朝旧物,是昔年自旧宫之中搜罗出的原书手稿,价值连城,后来改了焚毁为永禁,锁入了大内密牢之中。
文帝将他的书简放到一旁,或许是喜得麟儿,以往文帝早该大发雷霆,今日也未见不愉,只反问道:“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改?”
此情此景,只要父子下了朝面面相对时便会不断重演,他总是连跪都跪得那副顶天立地绝不低头折节的架势,文帝早年还为了他这牛一样的犟脾气恼火,现在多少都懒得再管了。
“为何要改。”
文帝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难不成你出去一趟,一无所获?你就不知道,你那套法度强加于黎庶,本来就是妄想?今是太平之世,你却非要倒行逆施。”
步微行道:“行高于众,原本和者少寡,儿臣没有罪,为何要改。”
文帝待要再说,却又被他堵了回去,“不如二十年后,陛下另择明君。”
文帝怄火,再好的涵养和为父的尊严也让他败了,“朕明知你不是皇后所出,可这个储君之位,朕让你做了十几年,不曾有过废立之念,你……”
皇帝气得胸口几个剧烈的起伏,见他丝毫不动容,便心下难堪又丧气。
数十年理政,文帝能知人,也能自知,到了今日他不得不对步微行甘拜下风,论心肠硬,他愧不如。
唯独上回命人在绸庄里做了点动作,让他又生了恨意,虽然他不说,但沉默,往往却是最伤人伤己的。
文帝道:“去见过你弟弟没有?”
步微行微垂眼睫,“自回宫被陛下唤至此处,尚未见过。”
文帝挥袖,“去见了他来。”
“诺。”
直至步微行的身影消失在东宫绮柱辉煌的殿门之外,文帝懊丧地抓了把头发,又弄砸了。明明是来好言相劝,明明是来道歉,可是该说的话一个字蹦不出来,倒是不该说的说了大把,又让他起了疑,连“另择明君”这番话都说出来了。
皇后说得对,他们就是一个比一个犟,死也不肯低头服软。
夜里微凉,又细密地织起了斜雨,如穿丝莹珠,扶疏花木,重门掩映之间飘洒如屑。
巍峨华丽的楼阁上点了一盏明灯,小皇子,他的弟弟正安歇在皇后怀中,睡得憨甜。
皇后生产体虚,不便见人,让手脚利落的婆子捡起襁褓,将婴儿包裹起来,打起帘拢,太子正跪在木阶下侍立,将卷了一身冷雨的锦裘解了扔在殿外的宫人手中,嬷嬷小心翼翼将小皇子抱过来,要让他看上一眼。
步微行眼风一瞟,只见嬷嬷嘴角浮动,眼底分明有精明异状,便先下手一动,果然,那小婴儿瞬间被嬷嬷手一松,步微行稳稳地将弟弟接到怀里来了,他手上力气大,小婴儿登时被惊醒,哇哇啼闹不止。
嬷嬷惊骇地扑通跪地,“娘娘!奴该死!是奴一把年纪力有不逮,奴抱不住小皇子才让小殿下受惊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早被这动静惊得起了身,但见重帘之后隐约模糊的一个影儿似在颤抖,女人的声音很是急切,“太子,快将你弟弟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