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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见星扶着徐氏安顿下来,谢了他们夫妻俩后,忙就问道:“陈大哥,陈大嫂,可知道是谁偷了我们家?我好报官,我娘病着,正等着钱治病,耽搁不起。”
小陈掌柜与小陈娘子对望一眼,面色有些奇怪——似乎居然知道,但又不太好说。
展见星扣紧的心弦倒松了点,她没想能这么顺利,原想着有一点线索就好了,忙追着又问一句。
小陈娘子叹了口气:“唉,星哥儿,我说了,你别着急生气。我们对门做着邻居,一向处得好,你们遭了横祸,别的我们帮不上,这铺子总是要帮着看守一下的。我们当时从衙门回来,原想着替你们把门板上好,只是没想到,你们展家族里的人来了——”
来的是展家大伯和三叔两兄弟,不知本来是来做什么的,但知道了兄弟留下的遗孀幼子遭了难,片刻怔愣之后,却是立即两眼放光,他们原是套了驴车来的,把展家馒头铺本已上起的几片木板叮咣卸下,大摇大摆进去,见什么搬什么,直往驴车上放。
邻居们看不过眼,有人上来阻止,展家大伯两眼一翻:“我展家的家什,与你什么相干?”
邻居们再说,展家三叔的话说得更不好听:“我二嫂是个寡妇人家,应当谨守门户才对,你上来瓜瓜葛葛的,别是跟我二嫂有点什么吧?”
这盆污水扣下来,便是心中还有不平的人也不敢出头了,徐氏一日没有另嫁,一日就还是展家的媳妇,膝下还带着展家的儿子过活,自家里的财物纠葛,外人确实不好多插手。
就这样,小半天工夫,展家伯叔两个把馒头铺搬了个空,连地窖里腌着过冬的大白菜都没放过,搬了几颗,架着满满当当的驴子得意地走了。
徐氏身上一阵寒一阵热,牙关打战,自己都分不清是病的,还是气的:“这些、这些畜生——!”
陈家两夫妻不知道展家伯叔为何而来,她心里约莫有数,十有八/九是要像张氏说的那样来逼她改嫁,指不定还要把展见星抢走,逼她丢了书本,到田地里去做牛做马。这么一想,徐氏几乎气晕过去。
“哎,徐嫂子,你缓口气,你病着呢,可生不得气。”小陈嫂子忙劝着,又推小陈掌柜,“别干站着了,去拿两串钱,把楚大夫请过来给徐嫂子瞧瞧。”
借钱的话本已滚在了展见星嘴边,只未来得及说出,她眼眶一红,要跪下给小陈娘子道谢。
小陈娘子一把把她拦着:“行了,我们门对门住了也快两年了,这点手还能不伸,干看着你娘烧坏了?先把你娘的病治好了再说,你家那些家什,回头再往族里要去,你们族老要是肯主持个公道,还是能要回来的。”
展见星咬了下唇,没着声。
她心里知道根本没这个可能,两年前徐氏还在热孝里就被逼嫁过一回,她们不是没有去求过族里,族里只是以家事推脱不管,又去求里老,当时倒是见到了里长,结果才知道,原来展家想把徐氏逼嫁的正是里长家的傻儿子,这儿子不但傻还半瘫,日夜睡卧在床,连口饭都要人喂食,徐氏为了展见星本就不愿改嫁,何况还是嫁给这样的人?
争执反抗之间,徐氏差点一头撞死在展父墓前,里长害怕背个逼死节妇的名声,才终于退让,徐氏才有机会避居到城里,靠着安葬完展父留下的最后一点积攒买下了馒头铺这个容身之所,一切从头开始。
这些旧话暂且不提,很快楚大夫被请了来,这个倒霉的老人家也有一份好心,给徐氏诊治过后,只收了药钱,没收出诊钱。
世道虽然严酷,小民处处碰壁,终究也有一点温暖可爱之处。
展见星因此振奋了一点起来,将徐氏在油铺里暂时安顿好后,她冒雪走到对面去,想找一找自己的家还剩下些什么。
很好,非常干净。
除了做面食的案板太大太沉重,驴车放不下没有搬走以外,就剩下四面墙了,看得出若是可以,展家叔伯恨不得连墙皮都铲了一层走。
展见星没在前面停留——实在没什么好停留的了,往后面居住的屋子走。
后面的两间屋看上去变化倒不大,这不是展家叔伯良心尚存,而是徐氏惧怕有朝一日连大同也呆不下去,有意识地没添置太多东西——也没钱添,但虽然如此,仅有的两三样箱柜也都被打开了,翻得乱七八糟。
展见星没管那些,只去往徐氏床头的炕洞里掏了一把,果然,藏在里面的小坛铜钱也不翼而飞。
她心头麻木得已经觉不出来疼了,又走到旁边自己的小屋,费力移开衣柜,从衣柜后面的墙壁上掏出一块砖来,这屋子有些年久失修,这块砖在她们买下屋子时就是活动的,她有意没用泥巴填牢,日常把徐氏给她的零用钱藏在里面,以备不时之需。
砖块移开,里面露出了一小堆散放的铜钱。
展见星眼睛亮了亮,忙把铜钱取出来捧到手里。别处没什么好看了,她走回油铺,先不顾小陈娘子的推拒,执意把药钱还给了她,然后拜托小陈娘子帮忙照看一下徐氏,她就又走了出去。
她要去县衙。
村里的族老都是没法指望的,想把家什要回来,为今之计,只有去告官。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时候没觉着,感觉都是必要铺垫,现在每天这么一章章发,好像,确实,有。。一点点虐(心虚)。。但是不要害怕,马上拨云见日了!娘会保住哒,不会有事。
第8章
展见星的告官之路很不顺遂。
衙门有规定,逢着特定的日子才收百姓状纸,大同县衙是逢三、六、九,展见星含愤而去的这一日一来并不是正日子,二来她也没想起来写状纸。
只好掉头又回去,按捺住心情服侍徐氏,总算徐氏的热渐渐退了下去,她们在牢里呆的时间不长,没吃多少苦头,徐氏病愈后精神很快养了回来。
两日后,展见星算准日子,又拿自己写的状子去了县衙,却被拦在了外面,衙门口的书办告诉她,原来她写的格式不对,要么自己拿回去重写,要么由书办代写。
当然,书办不会白白效劳。
展见星还过药钱以后,倾家只剩了百十个铜钱,又现去买了纸笔,实在再出不起这笔多余花费,只得问明白了格式,自己回去又写。
她下午时再度跑去,谁知衙门口那收状纸的书办已经不在了,问了门子才知道,天太冷,书办大爷说手抖写不了字,已经回后衙休息去了,要想告状,下个日子再来吧。
展见星心里焦急,却也没办法,只好回去,好容易又挨了两日,再去。
书办虽然娇贵,倒也不是一点活不干,这一次,展见星的状子终于递上去了。
但不是马上就能见到县令,要告状的人多了,递状子不过是第一步,递完了排队等通知,什么时候排到了,才能去过堂。
展见星揣着希望,回家与徐氏傻等起来,这一等就等了五六日,寒冬之际,家徒四壁,日子如何难熬不必细说,多亏了邻居们心善,各个伸手帮扶一把才将就了下来。
度日如年间,眼瞧着熬到了十一月上,展见星等不住了,决定去县衙看看。徐氏不放心,想自己去,但一来她妇道人家,见官不便,二来她也不识字,没拗得过展见星,只得在家坐立不安地守望着。
在门口收状纸的仍是那个书办,展见星上前行礼探问,那书办瞪着眼想了片刻,忽然一拍案面:“原来是你!小子,你那状子不尽不实,胡编乱造,可是害得我吃了县尊好大一个瓜落!”
展见星愣了:“——小民字字实情,何来虚言?”
书办大声道:“搬走你家财物的乃是你的叔伯,并非陌生匪人,你如何填的盗匪状格?”
展见星辩解道:“小民状纸上写明了的,并无遮掩,他们侵门踏户,强占小民家业,岂不就与强盗无异?”
展见星的状纸上确实写得明白,但这书办因天气寒冷,当差极是敷衍,按理他有审核之职,不合规定的状子当时就该驳回,但他第二回 时却根本没有细看,胡乱收了,呈交到李蔚之那里,李蔚之发现不对,把他叫去骂了一顿。
书办因此心气不顺,也不耐烦与展见星这么个毛头小子多费口舌,直接道:“少说那些有的没的,衙门口是你巧言令色的地方吗?总之,你这状子不该告到县衙来,该去寻乡里的里老评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跑来县衙告一状,你以为县尊老大人那么闲?好了,去,去,别站这碍事了!”
将近半个月白耗在这里,展见星气得不行,勉强忍着道:“既是不准告,差爷当时不说,事后也该告知一声,小民白白等了这么久——”
律例其实规定得不错,准告不准告,官府都该尽到基本的告知之责,但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再好的规章,下面人执行起来都能走出七八种样来。书办就完全不以为意:“现在你不是知道了?等几天就委屈了,告诉你,你告这刁状,没把你抓起来打一顿板子就不错了!”
展见星脸都气白了,捏着拳头:“好,县衙不管事,我找管事的地方去!”
她转身就走,书办在她身后嘲笑:“毛头小子,脾气倒不小,你只管去,有本事,进京告御状去!”
展见星脚步顿住,霍然转头:“你以为我不敢?!”
书办哈哈大笑:“你敢,你去呀!”
站在书办周围几个瞧热闹的差役跟着笑成一团,展见星:“你——!”
“你过来。”
身后有人扯了她一把,展见星回头一看,却见是个穿公服的眼熟差人,她想了一下,认出是之前代王案时见过的龚皂隶。
龚皂隶把她拽到八字墙那边,开口问她:“你家的事,我听小陈说过了。你现今还想去哪儿?是不是府衙?”
见展见星点头,他叹了口气:“别费这劲了,你去府衙是越级上告,府尊大老爷更不会接你的状子。”
展见星愣了片刻,这道理她懂,只是一时气糊涂了。她抿了抿唇:“多谢龚叔提醒,那我还找李县尊说理去。我家就是强盗入室劫掠的案由,他凭什么不接。”
龚皂隶忙阻止了她:“罢了,看在小陈掌柜的面上,我与你说句实话。你家这案子,衙门接不接在两可之间,县尊要是愿意管,伸伸手也就接了,要不管,打发你找里老去,那也没什么错。”他声音低下去,“为着你家先前那事,县尊觉得失了颜面,所以如今是不会管你的——”
展见星眼前一黑。
怪不得!
她家就在城里,明明不接也不使人告知,硬拖了她五六日,说不定都是有意的!
李蔚之自家懦弱,在代王府威势前露了怯相,他不反求诸己,却迁怒到她头上来了,这是什么昏官!
龚皂隶见她直挺挺站着,眼神失焦,一句话说不出来,也有些可怜她,指点了她一句:“小哥儿,你还是往你们里老那使使劲吧,破些银钱喂他,你们家那些东西,能要回来多少算多少罢。”
她们早把里长得罪透了,根本没法去寻;何况银钱,家里又哪里还有什么银钱,邻居们接济一时,不能接济一辈子,她和母亲的日子已经窘迫到吃了这顿,下顿不知在何方了——
一阵寒风袭来,展见星站立不稳,被吹得往八字墙边趔趄了一下,她茫然的目光顺势在墙上扫过。
设立在衙门两边呈八字状的墙壁就相当于布告墙,官府有什么需要下达于民的律令告示,都会在此张贴。
一眼望去最新的一张上写着——
“……召年十二至十八者,品学兼优之少年充为代王府王孙伴读?”
展见星仰着头,对着这张布告发怔住了。
龚皂隶转头看了一眼,顺嘴道:“这是罗府尊让人来张贴的,府衙那边也有。皇上真是圣明又仁慈,听说下旨大大训斥了代王府一顿,连代王爷的王爵传承都扣住了。知道代王府中有些小王孙因为圈禁耽误了习学,竟成了白丁,又从京里派了位有好大学问的翰林老爷来,专门教导小王孙们读书。”
展见星回过神来,向他拱手拜道:“多谢龚叔教我。不耽误龚叔当差了,我这便往府衙去。”
龚皂隶有点急:“哎,你这小子,敢情我半天话都白说了?”
展见星苍白着脸色,静静地道:“龚叔误会了,我不告状。”
“我去应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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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府县同廓,县衙府衙相去不远,不多久,展见星已经来到了府衙前。
这一片官署前比县衙要清静得多,因大同是边关重镇,防卫比别处都严密些,府衙门前还派有军士守卫。
展见星才往八字墙前站了站,一个身形高大的军士就喝道:“兀那小孩儿,这不是你玩耍的地方,莫在这里搅扰!”
展见星匆忙间一扫,看到了墙上确实贴着一张和县衙差不多的告示,她往军士那边走过去,行礼道:“军爷,小民不是来玩耍的,敢问军爷,府尊征召伴读的告示还作数吗?”
军士打量她两眼,脸色缓和下来:“你是要应征的?那进去罢。”
展见星不由意外了一下,没想到府衙的门倒比县衙好进多了。
她不及多想,忙走了进去。
将到仪门时,又被此处的门子拦了下来。展见星把来意又说了一遍,门子也出乎意料地好说话,笼着手站起来:“跟我来吧。”
展见星心中疑惑,不知是不是风太大,她有些看花眼,怎么觉得她说完话后,门子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亮,好像对她的到来多么喜闻乐见似的——
不确定的事,展见星暂也不想了,她自己是抱了孤注一掷的心态来的,默不吭声地跟在门子身后,一路走进了后堂。
“大老爷,有人来应征那个伴读了!”才到门边,门子就扬声叫了起来,声音喜气洋洋的。
展见星这回确定自己没有辨错了,门子这句通传里分明溢满了终于逮到个“冤大头”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以皇帝来说,给派个老师就不错了,一般不会到伴读这样的细务都亲自出手,所以星星这个伴读不是被指定,而是自己争取来的。
目前为止,没有给她开金手指,想改变命运,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呀。(*  ̄3)(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