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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年湛超最快乐的,是冬风凛凛,他骑车追随颜家遥。
本觉得新千年是一枚钮,按过后周天彻底变一遭,“非神灵不可为”,有巨手在高空撒一撮魔法磷粉。可基本是没变的。皖中无巨河、极寒、密林或开阔土地,鸡下腹不起眼的一隅,消磨人笔走龙蛇的遐思。湛超不是,他血里活跃有浪漫分子,影在颜家遥背后,脑际就能开花,绽在轱辘行过的路径。五中临近城东郊,季冬黑天早,铜陵路向前有矗立塔吊的空地,坡坡坎坎,草长得盛,荒似巨的坟,铺开整匹青。路灯次第北延荫一泓黄色,湛超竖直上身踩踏板,紧张着,看他忽明、暗掉、明暗明,到游动进稠的黑里。是截瘪了灯的路,这不是两个人的必经路。
“吱”一声欠润滑的闸响,颜家遥停下环顾过,转过头,“感觉又要下雪了。”湛超下来推车,跟他平行,“预报我没看。”看着他,目眩心花,“下以前,我铁定、放你回家。”
深密曲折的暗巷通去下川,二人在那里分道。巷一侧有旧民居,樟冠间有一方一方的黄窗。颜家遥听见婴儿夜哭、爆炒韭叶、新闻开场、盎盂相击。浓影里不说话,湛超先是牵他手,继而箍紧他在胸襟间。他从额吻起,点击方式,渐快渐密连缀成片,之后捧下颌相连嘴。动作不能慢慢来,时间紧张,处地又险。颜家遥极为像被诱拐,他不曾给湛超事关喜爱的半点言语回应,却默认和他做这种事,荒谬;湛超认为都不重要,都不重要,捏着他滚烫的两腕,急切将他下唇吸咬作橙瓣,吃得口干。
“嗞”一声剥开。颜家遥允许他瘫软、轻呵白汽,梦呓般交颈厮磨着说话。
就跟做梦一样,我都有点不敢想。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啊妈的期末考,完蛋,肯定要砸。不如我以后去考首都的美院。你知不知道灵感缪斯?我也老是会梦到你,基本都是让我着急或者很猥琐的那种,要么我抓不着你,要么......那样你。感觉我快把身体搞坏了。坏了也没脸挂号吧。你手/淫吗?会吧?我对你很多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想要什么吗?我想给你一点我的东西。
湛超驴唇、马嘴,其实是密密织网在颜家遥的壳衣外,除湿、保暖、防撞,总之怎样温柔怎样来。他的天赋依然是傻又诚恳得不叫人厌。颜家遥多半不回应,有时笑,有时摸摸他脸,眼中一直是疑惑占多些。湛超欠条理的话里偶尔一句的浓度高得让人悚然,快要逼得人板结面孔厉声追问为何如此,但颜家遥至少知道,他的喜欢再沸烧,也不抵穿衣、吃饭,因为是他他,更不可能确凿。它雾缭缭、形而上,捉摸不定遑说做乘除。追问这样的东西,言语上拮据,心理万字只能述其一二,再催逼,就是摇头,幸福又苦闷地摇头:真不知道,你说呢?悄悄话锋反指,他怪你眩惑他。
其中滋味是很好,不切实际得有点迷人。
“回家吧。”颜家遥踢起车撑,“写作业。”
湛超点头,“好。”又吻他一口额头,又吻一口,又吻一口,根本不是舍得的样子。再不剥开好像复又要黏住,颜家遥偏开头。
推车走近下川,风暄腾腾砍脸,“你要想打电话也可以,电话接在我房间。”冷得吸起口水,又说:“晚一点打,我妹妹就睡了。”报了七个数字。
湛超最终没有问“那你妈妈呢”。他第一次骑车如驭在风的背脊。
他很乖,真守钟数分秒静静到十点过半才拨号,很顺利地记住号码,只嘟一声就接通了,竟给人他真在静候的错觉。电话就是这样,放大了气息、语调波伏,甚至是含混的口水的黏音,相互不见却反倒如近在咫尺。于是对话开启得艰难,湛超依次摸过湛春成的墨、砚,翻课本、试卷、稿纸,又按额心、鼻子,而后平举抵人中,温不囵吞说:“家遥。”好怕又流鼻血,简直像天意一样,“这个时间可以吗?”那头应声说可以,没有什么很局促、很开心,或不开心的样子。
说起来,都不是很精明的那种人,即算有防备,慢慢也觉得无所谓,聊天像小孩子,一方直给,说作业很烦啦,物理难数学难度麦克斯,语文不难可是字多;这次雪听说会下三天;贺磊昨天的雪仗砸哭了姚雪梅,他脓包一个,对不起都不敢说;鲁猴子罚站;我爷爷冻死了一盆昙花;晚上别着凉;休息吧,我喜欢你。一方消化,你只觉得美术不难吧;上冻骑车就有点危险;下雪迟到他情有可原;他也砸到我了;昙花我都没见过;家里烧煤炉;嗯再见。倒是湛超真的在憾恨,自己琐琐细细,细细琐琐,都在说些什么玩意儿,“我好像个弱智啊,浪费你时间。”
颜家遥不同意,“弱智不会缠人。”颈窝夹住听筒,胡乱翻待写的考卷。
故意发笑:“谁说的?”
“我、说、的。”说着看窗,“下了。”
“下什么?”
戏谑地说:“下美元了。”
抻不长凿不深,最后还是些驴唇马嘴。
雪下下停停化化又追加一场,电话持续两周,湛超从未如此饱足而惶惑。不过更频繁地发梦。有一夜的完全没了猥亵与睾/丸痛,是,没了猥亵反倒蹊跷。梦景风里隐含呛口丝絮又温温的,应当是春夏交接。在南七里,一根砖砌热锻烟囱,圆口纡徐喷冷凝白汽,天空是平滑的一镜瓦蓝。颜家遥小小小小的一粒,正顺钢梯朝上攀,露一双麦秆般细瘦的腿。烟囱虽陈旧不很高,却好像他到顶也就行将消失,一时间混乱失常又有点愤怒,吃力地昂头静等他跌落。后来真的直坠下来。醒来时,湛超浑身漾起脱离肉/体的轻盈的战栗,胜过剧烈的勃/起。可不对啊,我为什么不救他?因为、因为,与其失去——
湛超因这个梦而略感蒙羞,白天下课去厕所,“今天我跟钱越他们打球。”
“好。”颜家遥在收作业,数份数,穿一件稍显不合身的浅灰长袄,没回头。湛超扯他一下。他还是没回,“好我听见了。”
湛超不尿了,回自己座位,半路踢了贺磊桌腿一脚,铛!碰歪他走字的笔尖。“我他妈堵上你沟门眼子!”贺磊扔下笔,做个白鹤亮翅,“想打架?!”又嘶嘶比蛇拳。
湛超直接扔烟在他桌上,“走。”头朝门外拧,“叫上猴子。”
贺磊“啪”地盖住,“操,找死啊你!”左右顾目。
更大的不满在隔天的颜家遥的上课缺席。见过颜家遥在小诊所里写作业的模样,稍加一点想象,就能做缺德的判断:他哪怕在上学路上给人捅一刀,也会捂着血窟窿踉跄来学校,说一句老师我去缝针顺利的话下午就来上课的那类。简直刚烈!那么为什么今天没来?闫学明眨眼,指空缺,“谁迟到啦?雪也化了。来了罚站。”底下笑。
湛超多想站起来,已绝对知情的姿态,朗声说清他何故缺勤、几时会来,同时恳请老师不要担心。但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不满,甚至缺德地超过了本应的担忧。结果——徐静承举手,“闫老师,颜家遥今天跟孙老师请过假了,您可以下课问她。”
“说过就行。”闫学明垂下眼,“来拿纸默写,《涉江采芙蓉》。”
湛超撕了两张纸,都是到半时歪斜而去,歘,一张三角,歘,一张梯形。
湛春成做饭完全抛舍效率,为挑一颗伴蒜蒸的青茄,菜摊从头比对到尾。钟上短针到六,粥锅才翻泡,他搬只藤椅坐前庭摘小葱、豆角,收音机里播一支《大登殿》,以气带声流水板。湛超躺在床上煎春卷,打过去一个没人接。他说得没错,弱智不会缠人。湛超又拨第二个,嘟了两声就通,“在烧饭,等会!”盲音。他就很乖地不再扰。
湛超就着一碟豆角焖肉吞了两碗豆粥。颜家遥的声音在他脑际盘旋,怒是真的在怒,可既没有变调、也不带奇异不能明言的幽绪。怎么说?外头轰然有场不大不小的爆绽,冲撞碎玻窗,内部万事无恙,平静后却发现所有物件上覆了一层微细粉尘。
短针指过十,天彻底黑得密实。颜家遥主动打回:“什么事?”
“没有事。”
“......”
“就是,你今天——”
“生病了。”
“你?”湛超挺起身,“还是,小宝?”
“妈妈。”
那个油烟里打滚的女人,“严重吗?”
“做人流。”
“......”
“不严重。”像是坐下休息了,身体折叠,气息听着不如先前顺:“也不是严不严重的问题。医院说可以麻或者不麻,麻就感觉不到疼,按经验刮,可能会有损伤;不麻就很疼,但听你叫了,就会轻一点。她不麻,我说她脑子有问题。不是吗?”
这个问题挺不寻常,挺私密,说起来又很学术。湛超听见了火机响,就猜想:“可能觉得伤了以后,会变老吧?”
“什么?”
“说,子/宫伤了女人会容易变老。”
“不是卵/巢吗?绝经以后。”
“连着的吧。都是生/殖系统,会觉得,差不离。”
颜家遥嘘一口烟,“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就有点能理解。”不能再洋溢真的是比痛还痛。
“别难过。”
他笑,“又不是我的种。”
湛超不懂,“为什么是你陪?”
好像有引力或者书写惯性,话题终归是戏剧性地滑向那里,说与不说都是作态,无关结果,无非把过程变得庸常一点,或者曲折一点,“难道要我妹妹去陪吗?”
“我是说——”
“我现在没有爸爸。”有歧义,“没说他死了。”
配套说明:母亲怎样寂寞的两年人生,怎样的内虚,怎样落拓穷酸不合适的男与女的相触,怎样没有爱情而直抵肉/欲,怎样偷摸、不见光、彼此计较盈亏,怎样干瘪难堪的露水夫妻。逐件都是颜家遥多年以后明白的,他十七岁时尚还不能把岑雪看作普通的一个女人,笼统复述出来,用词偏颇锐利,含满屈辱与脆弱,“简直想吐。”
“那男的躲着,难道就算了吗?”湛超问。
“期末考试比较重要。”
“是谁叫什么在哪儿,我帮你揍他。”
“什么?”
“我说,我帮你揍他。”
说白了还是在犟:就算幼稚,我也要比徐静承多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