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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大嫂呢,拖着笨重的身子日日夜夜的等着盼着,盼着丈夫安全无事的消息,盼着丈夫归来的那一天。

这种无用的安慰她说不出口,她知道这半年里周栩令定是已经听过千千万万遍了,她姜思之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那种孤寂、那种期盼她没有感受过半分,叫她如何说的出那些风凉话呢。

“嫂嫂,莫要哭,对孩子不好。”姜思之不知从何安慰她,只好劝她以身子为重。

周栩令果真听进了这话,她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姜思之说道:“是了,我是要做娘的人了,不能哭。”

这娇生惯养、千宠万宠的小姨子要去北方那种地方,委实叫人担心,周栩令便转了话茬,仔细叮嘱了她许久。

待姜思之从周栩令额房中出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去了一趟母亲的屋里,其实白日里还说的母女俩都已经说过了。

她这会儿过去,其实是有东西要交给母亲。那是宋景行叫她带来的,叫她要妥善的转交给姜正则的东西。

钟氏拿到东西后不敢耽搁,在临睡前就马上交给了自己的丈夫。

那是一个绣木兰花的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一方印鉴,姜正则拿在手中细细一看,这是宋景行的私印。

除了这枚私印,宋景行还叫姜思之带了一句话给他,说是一句话,其实不过是个地名。这个地方姜正则是知道的,只是他并不熟悉,那是一座荒山,远处与京城地界之外,不过也不算太远,一日一夜的快马就能到。他之所以会知道这座废弃无人的荒山,是因为距这荒山约莫六七里地的地方就是皇陵。

宋景行只叫女儿告诉了他这个地方,没有额外多带任何一句话。姜正则不知道这枚印鉴到底有什么用,但他能猜到,带着这私印去到那座荒山定就能知其用意。

这应当是宋景行离开京城前留的后手,他许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托付于自己。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出发这日一早,宋景行就带着姜思之及一行人已经到了城门口。皇帝没有来,宋景行并不意外,不过皇帝还是允了姜家人前来相送,毕竟宋景行这一回可是要将将军府里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一道带走。

宋景行和姜思之面朝着姜家一行人而站,除了大着肚子不方便的周栩令,钟氏和姜修远也都来了。

姜思之迎风而站,宋景行站在她身旁搂着她的肩,钟氏看着面前的女儿,心中千言万语想说,到了此刻却是双双相对无言。

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明明看起来还是那样一张稚嫩的脸,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分别之际,纵使小姑娘的水眸氤氲湿意,眼尾通红,唇角却依旧上扬,笑的端庄大方。

钟氏欣慰极了,这才是他们姜家的女儿,可以肩负一家主母的责任,独道一面,而不是一味的躲在母家的保护下哭鼻子。

“右相,夫人,该启程了吧。”皇帝派来送行的內侍上前出声提醒。

姜思之踏步上前,在父母面前双膝下跪。宋景行见此,也跟上去在她身侧一道屈膝跪了下来。小姑娘双手伏地,缓缓弯下身子,将光洁白净的额头贴于满是沙石的地上,一下、两下、三下。

她直起身子,额上还沾着些细沙,原本上扬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耷拉下来。这是姜正则的心头肉啊,自己小心看护在手中长大的姑娘啊,他怎会不知道她那倔脾气,明明心里是不舍的、是难过的,就是这样睁大了一双杏眼,憋着眼泪不想让他们担心。

“女儿不孝,不能再父母面前尽孝,经此一别,不知归期,还望父亲母亲保重万千。”丈夫北上监军,实为下放,她是懂的,但她一直装作不懂,期盼是难熬的,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慰藉呢。

姜正则宽厚的肩膀有细微的颤动,晨风劲起,吹的他鬓边的碎发乱飞,吹得风沙四起,迷了他的双眼。

“去吧,莫要耽搁了。”他弯下腰将将女儿扶了起来,盯着她看了许久。这一年,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次离别?他觉得自己当真是老了,这颗心啊,是越来越软了。

他松开手下单薄的肩膀,轻轻一推,手背一挥,清了清嗓子扭头朝宋景行开口:“去吧!去助阿能一臂之力!”

去吧,他们是鹰,不能永远将雏鸟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自己飞去吧,受点苦,才能活的更好,飞得更高。

宋景行颔首,搂着人背过身去,将人扶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他回头又朝姜正则看了一眼,随即敛目一道钻进了马车。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心中遥遥。

**

宋右相带着妻子北上之后,京城里看似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皇上的脾气依旧暴戾,淑贵妃也没有从合欢殿里被放出来。

可大家却都知道,风暴许是很快就来了,因为皇上的身子怕是不行了。明明还未到而立之年,可他却像是一具被掏空底子的躯壳,额发稀疏,齿牙松落。

皇帝的身子愈发的差了,早朝有一日没一日的上,朝臣们的心里皆是惴惴不安。有臣子开始谏言请皇上立储,却被斥责一顿。

皇帝没法上朝的时候,会叫跟前的近臣进宫至太极殿述职。宋景行离开了,以往不理事的左相便又开始帮皇帝打理起一些政事来。

这日左相同其他几位大臣正在太极殿的外间述职,大臣们说的口干舌燥,可到最后也不见里面有半句回应。

这一回,皇上已经整整躺了三日未起来过了,太医们在太极殿轮换守着,皇后带着人在御前侍疾。

“圣上,臣恳请圣上以社稷为重,立大皇子为太子。”左相在隔断用的紫檀嵌染牙围屏前跪了下来朗声说道。

半月前才有人在大殿上因此被皇帝训斥,这左相怎的还这般死脑筋不开窍的上去找死。站在他身后的其他大臣们皆是屏气僵直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预料中的怒斥没有从里间传出,只有此起彼伏的粗喘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恐怖。

“朕知道了,你们且先退下吧。”周煜的声音嘶哑,难听的可怕。

等听到外间的人都退了个干净,他才吃力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子,低眉顺眼,温婉贤淑。

这些日子自己躺在榻上,甚是都已经不能下床出恭,她却夜不能寐的守在榻前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自己。或许她有私心,但哪又如何,谁人没有私心,周煜已经没有力气去作他想了。

他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反正从始至终,他都是打算把这个位置传给忞儿的。只是忞儿到底还是太小了,不过,皇后是个好的,担得起太后的担子,他很放心。

“皇后。”他伸手,想叫她扶自己起来。

他浑身震颤,握着皇后的手,连带着她细软的臂膊都跟着颤抖不已。

“叫李有才去准备笔墨,朕要立旨。”

☆、第 84 章

周煜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几近瘫痪在床, 每次被人扶起身来后,玉枕上都是他头上掉落的头发。

他的嘴里溃烂一片,疼的他吃不下东西也说不出话来, 舌尖舔上齿根的时候,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牙齿的松动。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睡过了,总是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纱幔,有时候实在没有气力了, 他便阖上眼,他觉得自己睡过去了,可眼前却全是怪力乱神之事。

他能清楚的听见外间太医们特意压低的声音, 他能听见皇后隐隐的抽泣声。他知道自己可能并没有真的睡过去,可他真的好累,真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用去想, 不去爱, 不去恨。

他有时清醒,有时恍惚, 他有时会在心中不禁发问,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年纪了?他记得自己才二十五六的年纪,怎么的竟像是已到耄耋之年一般。

会不会自己真的已经很老了,老到睡了一觉竟把中间这几十年的时光通通的都给忘记了?

今日他又难得的清醒了,他觉得自己的手也久违的有劲了, 他甚至清楚的听见外面是自己的臣子们正在述职。

他们在说什么?北边的冲突竟然还没有解决吗?周煜开始神游,直到他听见左相说话的声音,叫他立储。

那就立吧,他只有忞儿一个皇子,就把皇位给他吧。

周煜叫人扶着自己起来,颤抖着手,在明晃晃的布帛上写下了传位的诏书。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笔拿稳,明明只是几句话,因着颤抖不停的手,他却写了很久,写的满头大汗。

他在将自己的玉玺在那碟细腻鲜艳的朱砂上一按,在诏书的最后盖上朱印。

黝黑的墨迹,赤红的朱印,颜色分明。皇后站在一旁看着,目光瞥及那碟子朱砂印泥,觉得当真是讽刺的很。

周煜将诏书塞进她手中,又重重的躺了下去,他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已经耗尽全身的力气。

皇后叫秋水拿来一个锦盒,将诏书收进锦盒中。

“娘娘,要拿回凤栖宫吗?”秋水问道。

“先隔架子上吧。”皇后环顾四周,冲着靠墙的黄花梨珠宝架抬首。左右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他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她也不着急要怎样,留在这儿多陪陪这个可怜人吧。

她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怜悯,看的周煜浑身起寒。他心下不解,干脆闭上了双眼。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听到过太医令对皇后说的日子,他要为忞儿多打算一点。姜家还能用,有永安在,姜家不会背主的,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同意她和姜修能在一起这事。

还有宋景行,他要把宋景行给叫回来,当初他能助自己夺下皇位,也定能帮忞儿守住皇位。

思及此事,他立刻开口,想唤人来:“李、李有才。”他的声音沙哑,三个字说的模糊不清,就连站在他跟前的皇后都没能听清。

皇后慢悠悠的弯下腰,将半个身子探进帐间,语气轻柔的问他:“皇上想说什么?”

周煜口中痛的厉害,口.津呛进气管,叫他连连咳嗽了起来。

皇后伸手在胸口拍着,动作轻盈,“皇上别急,很多事情都是急不来的。”

她的眸色发沉,笑的冶艳又诡异。周煜心觉不对劲,食指抖动着指着她:“你?”

皇后抬手握着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按了回去,放进缎面薄被中,顺势就在床沿坐下。

“皇上想问我是何意?”她侧了侧身子,背对她而座,眼神盯着墙边的珍宝架幽幽说道:“皇上的日子不多了,好歹夫妻一场,臣妾总会让你走个明白的。”

“把人带来吧。”这是皇后对着外面的秋水说的,然后无言。

周煜不知道这份寂静持续了多久,一刻钟?两刻钟?他不知道,就在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的时候,他听到了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他眼前突然晃过一个身影,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他挣扎着想将上身支撑起来。

皇后感觉到床上的动静,扭过头去看他,面上尽是嘲讽:“当真是心有灵犀啊,可真叫臣妾感动。”

链条的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带着脚步声,周煜终于撑起自己的脖颈,侧首就看到淑尤被秋水用力推倒在地。

周煜想喊她,可是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淑尤就那样坐在地上,脚踝处是自己为她锻造的铁链,她低垂这脑袋,青丝散乱,一身红衣,裙摆衣袖却褴褛不堪。

“圣上这是心疼了?”皇后问他,知道他说不出话来,复又问道,“可圣上若是知道你如今这样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可还依旧心疼他。”

周煜将脖子转了回来,不可置信的盯着皇后来,又动了动眼眸,看着地上的那个人。

“圣上怕不是到这会儿还以为自己当真的思虑过多才得了这样一副残败的身子吧?”皇后嘲讽他道,语调都不自觉的尖锐了起来。

她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而坐,她盯着他深陷的眼窝,表情竟然是十分得意的样子:“圣上是中毒了,每天一点,日积月累,最后药石枉然。”

周煜的眼睛已经瞪的浑圆,本就凹陷的双眼,如今却像是要把眼珠给瞪出来一般。他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中毒的,可太医们怎么诊都诊不出病因,而他所有吃穿用度也都叫人查了个遍,皆没查出来任何问题。

“被自己心爱的人下毒的滋味如何?有没有痛彻心扉?”皇后站了起来,大挥衣袖,声调拔高。

淑尤抬起头,也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与床榻上的周煜如出一辙。

“你怎么会知道?!”淑尤质问她。

皇后高抬着精致的下巴,只给了她一个睥睨的眼神,这是赢家的资本:“因为当初你赶出去的陈太医,最后却投靠了我啊,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老实的告诉你朱砂的毒性?你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掉的?都是我叫他做的啊!”

皇后开始笑了起来,笑的张狂。

淑尤的美艳的脸庞僵硬了,不点而朱的双唇哆嗦着,自言自语的:“怎么会?怎么会?”

皇后嗤笑一声,朝她挪了两步,歪着脖颈挑眉看着她,揶揄道:“怎么不可能,你还得谢我,没有我,你怎会怀的上这个孩子?是我好心替你改了改方子,你的肚子才能有幸怀上几个月的龙种。”

淑尤失声了,曾经无数的疑问在此刻皆数得到了答案。

皇后在她身前弯下腰,她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尖锐的指尖剐蹭着她的头皮。她用力拽住手中的头发,迫使地上的女人抬起起那张讨人厌的脸。

“你一直在我的鼓掌之间。”她才是皇后,她蛰伏了那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心中压抑多年的那口郁气终于散尽,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周煜僵着身子,依旧是之前的姿势,撑着脖子,努力看清地上的人的面容表情。

“为,为、何?”微不可闻的声音终于从他溃烂充血的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这是在问淑尤。

他知道她不爱他,却不曾想过她竟然这般恨他。将死之人,他只想得一个答案,不做一个枉死的孤魂野鬼。

淑尤甩开遮在脸上的头发,嘴角抽搐着,讥笑道:“为何?当然是因为你碍了我的路。因为你,我没有办法看到他,因为你,他才要娶那个他不愿意娶的人。只有你不在了,我有机会离开这片牢笼,我才有机会回到他的身边!”

淑尤觉得自己疯了,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感情,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宣泄于口。

“你还真是个傻的。”皇后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带着轻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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