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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好一会儿后,三娘眼珠子终于动了动,“我不甘心。”
明明是他们杀死了她,却还要让她背负这样的骂名。
与人私奔,哈,当真是个极好的理由。她生来口吃,爷爷本就视她为不祥之人。现在又“做出”这样的丑事,那清理门户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我不甘心。”她又重复了一句,但这次却多了七分狠厉。那些被尘封的怨气席卷而来,她周身黑气弥漫,眼底也渐渐染上一层暗红,“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旁边,傅杳看着她一点点厉鬼化,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没,甚至还从虚空里抓了把瓜子来嗑。
在道观内狂风乍起时,傅杳在“咔吱咔吱”嗑瓜子;
等血雾将三娘笼罩时,她还在“咔吱咔吱”嗑瓜子;
待三娘化身厉鬼失败口喷鲜血,魂魄从纸衣服里跌出来后,傅杳正好将手里的瓜子嗑完。
她将指尖的瓜子壳弹开,俯身捏起三娘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
不同于纸人的呆板面孔,魂魄虚幻了一层的三娘粉面桃腮、柳眉杏眼,若还活着的话,正是蔷薇花开一般的年纪。
“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傅杳问她,“因为你还不够狠。你人性尚未泯灭,还怀有良善之心。好好的人,又怎么会变成鬼呢。”
三娘望着她,眼底情绪翻涌,片刻后,她眸上笼着的那抹暗红渐渐褪去,“我好没用,”她声音暗哑,“连报仇,都做不到。”
“你要是什么都能自己去做,那还要我这个打手做什么。”傅杳松开了她的下巴,重新把她推回纸衣中,“报仇这种事情,最愚蠢的做法就是让仇人痛快的死去。你得让他们活着,让他们从云端栽到泥底,丑恶露在人前,余生的每一刻,都在怨与恨中挣扎。如此,才叫报仇。”
三娘听完,在地上坐了许久,才缓缓拜伏在地,“请您,帮我。”
……
外面,柳家的随从只去了半刻钟便拎了酒菜回来。
四个下酒菜与瓜子花生等零嘴摆在了道观门口的台阶上,方二与何木匠夫妻被邀请着席地而坐,几杯温酒下肚,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
方二与何木匠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过县城,和柳赋云这种名利场出身的人相比,心智完全就是白纸两张。
三言两句,都不需要柳赋云刻意去套话,这两人就把道观的底给兜的一干二净。
而柳赋云越听却越心惊。
招魂唤鬼,凝魄重生,这些本事他只在志怪野传中听过。若不是他方才亲历了一番,只怕还真会觉得眼前这俩农夫只是在唬人。
不过他也没有就此彻底相信他们的话,内心深处仍旧对这些鬼神之谈保持着怀疑。毕竟就算是江湖骗子,也都会有点这样或者那样的手段,他不难保方才的遭遇就是骗术之一。
两坛子酒喝完,方二和何木匠都醉了,柳赋云却没从他们嘴里知道一丝有关于三娘的信息。
在确认他们的确不认识三娘后,柳赋云有些遗憾地让一个随从送他们下山,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那个又在道观周围转了转。
“对了,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个穿白衣服的男子,”柳赋云问随从,“他人呢?”刚一直都没再见到他。
随从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敢说,“公子,这地方是有些邪门。那会儿您从道观里出来,那男子就不见了。”
柳赋云看了看道观里暗黄的烛火,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日,他还是不死心的让人在周围打听了一番傅三娘的下落。但最后除了一位绣娘说远远见过那俩为贵女一回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说是坐上马车走了,再没见过。
再回道观,道观空空如也,就算是晚上也见不到人。在道观干活的何木匠说这是观主不想见客,让他不要再白费精力等下去。
一连在道观守了三日,柳赋云这才沉默着抱着匣子下了山。
“他要走了。”傅杳坐在道观屋顶上,嗑着瓜子,“如果想让他留下,还来得及。”
三娘坐在一侧,目光一直追随着山道上那人的背影,“不了。不想脏他的手。”
“哟,能说六个字了呢。”
三娘:“……”
空气里静默了一会,三娘又开口道:“其实,本来同我定亲,的人是他。”
但亲事哪能由他们做主,最后还是阴差阳错。那特地赠送的玉佩,还有夹在诗集里的鸢尾,都只能让时间匆匆掩埋。
“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傅杳一边啧啧感叹,一边凑近了三娘,“是不是很想哭,来,我已经准备好了。”
三娘看了眼面前那随时接住眼泪的手,那点泪意莫名给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深吸了口气,仰面道:“您要鬼泪,做什么。”
有些遗憾地收回手,傅杳继续嗑瓜子,“小孩子好奇心别太强。以后你多去认识些个狐朋鬼友,谁若是有鬼泪,尽管来找我交易,我可以满足他们任何愿望。”
这话不仅仅是说给三娘听的,周围一阵风起,草木随风而动,风声亦逐渐远去。
……
柳赋云离开里水县时,临走前,见了赵兴泰一面,一是谢他指路,二是让他帮忙留意一下,若是有任何有关傅三娘消息,就立即知会他一声。
赵兴泰自是满口答应。柳五是柳家年轻一代最受瞩目的继承人,若是能与之打好关系,将来泰安酒家有柳五照应,麻烦会少上许多。
两人寒暄完,柳赋云便骑马离开了里水,而赵兴泰这边,也开始得到杨厨子的青眼。
江掌柜是个玲珑人,她已经看出来这个小学徒应该也不是一般人,抱着多栽花少种刺的心理,她干脆让丈夫传授厨艺给他,好让人家以后念个香火情。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酒楼变化不大,唯一的改变是,那位时常半夜出现的客人没再来了。
这让杨厨子很遗憾,时常免不了会挂念几句。江掌柜的偶尔也会和伙计们讨论这位客人究竟什么身份,但最后答案基本都不一致。
赵兴泰没有参与过这个话题,相对于那位神秘的客人,他更在意的是杨师父的儿子杨英。
他对杨英的印象非常不好。
在扬州城,他见多了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很不凑巧的是,杨英身上的习气和那些纨绔子并无不同,但杨家却没有纨绔子的资本。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很显然,杨师父管不住儿子,而厉害的江掌柜,更是连管的资格都没——她是续弦。而且,她在年轻的时候,还是秦淮河的花魁。
从十多次杨英的斥责当中,赵兴泰当然知道他有多轻鄙这位出身低贱的继母。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去说,但他隐隐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
时间慢慢进入年底,酒楼因为新出的鱼锅,生意十分火爆。在所有人都忙进忙出的时候,突然一群凶狠恶煞的大汉堵住酒楼的大门,吓得楼里的客人没付钱都跑了。
而赵兴泰在看到他们之后,第一感觉是:他估计要换个地方继续学习厨艺了。
前来的恶汉是来讨债的,杨英三天前在赌坊欠下赌场三万两的赌债,却一直不见他还,所以人家找上门来了。
“三万两?”杨厨子在听到这数目之后,眼前一黑,人倒了下去。
江掌柜要镇定很多,她一边让人把杨厨子扶起来,一边招呼这些恶汉坐下来有话好好说,私下里则去让伙计立即去把大郎找来。
纵然她有条不紊掌握住整个局面,但杨英被带来时,却还是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三万两银子,与其被外人把钱哄走,还不如让我这个儿子花了它。”
刚醒来的杨厨子一听到这话,气得上前就要去打他。他这一动,杨英更是激动道:“我早就听人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以前从来都不舍得打我,现在却为了这个婊1子对我动手,你还是不是我爹!”
这些话一刀一刀地扎在江掌柜心口上,让她几乎快要喘不过起来。
“你们别吵了!”她咬着牙,尚存的那份理智压下了那些酸楚,“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银子怎么办。”
三万两,就是把酒楼卖了都不够。
“反正我今儿个把话放在这,你们要是不给钱,我也只能是按照规矩来,剁了他的手了。”领头的恶汉说着,就有两人一把拉过了杨英,把他摁在桌子上,一柄菜刀对准了他的手掌,吓得杨英连连惨叫,脸都白了。
“不要!”江掌柜和杨厨子异口同声道,“我们会还钱的!”
“要还钱,那就快点,别磨磨唧唧。”恶汉冷笑道,“爷的耐心有限。”
江掌柜当即对杨厨子低声道:“你现在就出门去借钱,能借多少借多少。”
他们开酒楼的,多少有些人脉。三万两虽然很多,但凑一凑,应该能凑得齐。
杨厨子应了,裹着棉袄就出了门。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再次回来了。钱,没借到,只带回一个消息:有人愿意出银子买下他们的酒楼。
只这瞬间,江掌柜什么都明白了。
眼下的所有事情,不是冲着杨英,分明是冲着他们这酒楼来的。
没借到钱,说明那些人都不愿意惹事,这也恰恰说明,背后那个图谋他们酒楼的人,一般人都得罪不起。
就在江掌柜的心一截一截凉透的时候,酒楼门外挡风的布帘被掀开了。两个惨白的白衣人抬着一坐轿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对白衣男女。
“哟,今天这么热闹?”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不知为何,江掌柜像是找到依靠一般,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第12章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江掌柜虽然只知道这位客人姓傅,其余的一无所知。但从谈吐、见识,以及为人处世等方面来看,她觉得对方不太像是一般人。
后来柳家五郎的出现,算是侧面印证了这点。
江掌柜觉得,就算自己猜测有误,但无法否认的是,眼下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出现的傅姑娘,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不过她把人当救星,但有人却觉得这几个怪模怪样的人是来捣乱的。那恶汉一脚将凳子踹开,恶声恶气道:“你们眼睛瞎了,没看到爷几个在收债?还快点给爷滚出去!”
话音未落,傅杳衣袖一挥,大堂中十多个恶汉全都被扇得倒飞出去,“聒噪。”
看着自家酒楼被撞出的大洞还有那摇摇欲坠的门窗,江掌柜一行人全都默默咽了咽口水。
这位原来是武林中人吗?
傅杳见他们都看着漏风的门窗,安慰道:“反正这酒楼马上不是你们的了,弄坏了也不要你们修,不必心疼。”
这话说的……让人更心疼了好不好。
还是江掌柜率先反应过来,她苦笑道:“您都知道了?”
“外面那么多人围着讨论,我想不知道都难。”傅杳还配合地掏了掏耳朵。
话说到这里,江掌柜这下也顾不得面子了,“大郎欠了三万两的赌债,这笔银子我们都拿不出来。傅姑娘,不知您手头可方便?”
“三万两银子而已,我手头当然方便。只是我给了你们想要的,你们愿不愿意给我想要的呢?”傅杳不紧不慢道。
听到前面那句,江掌柜夫妻大喜,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等听完后半半句,他们才发现这稻草可能有毒。
“您想要什么?”话虽然这么问,但杨氏夫妻内心里却已经认定这位傅姑娘只怕也是看中了他们的酒楼。
“眼睛。”傅杳的回答出乎他们的预料,“我需要一双眼睛。”
让纸人放下了坐轿,傅杳捏着桌沿把一张桌子拉到了他们中间,示意他们一家三口在她对面坐下,“你们三个,谁的眼睛都行。只要你们同意了这笔交易,这三万两就是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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