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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朦胧的爱恋来一杯酒吧—

这是梦?

不,这不是梦!萧暄他老兄果真闯了我的闺房了。

我又惊又怒:“你你你——”

萧暄一张俊脸已经气歪了,两眼冒火,一手按住我,一手不知道抄起了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就在我屁股上一阵狠抽。

我条件反射,“哇哇”大叫。

这厮居然打我,他居然敢打我屁股!

萧暄边抽边骂:“叫你乱跑!叫你去草原!叫你夜不归宿!叫你不来见我!”

我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自己赌的气早给吓没了,本能地一边挣扎一边鬼哭狼嚎:“杀人啦!救命啊!迫害啦!非礼啊!”

萧暄听到我这最后一句,愣了一下。我就借着这两秒的时间一跃而起往外跑。可是萧王爷到底是习武之人,大手一抓就把我擒了回来又按在床上。这回改用膝盖压着我的背,两手掐着我的脖子想要直接送我去见马克思。

我拼命蹬他,憋出两眼泪水。氧气!氧气!!

萧暄手松了点,继续狠狠训我:“干吗不说一声就跑那么远!”

我用变了调的声音辩解:“人家是去散心。”

萧暄怒:“干吗晚上不回来。”

我说:“喝高了……啊不不不!”

萧暄松开我摸佩剑。

我急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倒在他脚下,抱住他的大腿蹭:“二哥我错了!我上对不起谢家祖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我是想回来的我哪里知道那酒喝着和糖水一样其实那么醉人嘛。要知道在外面的日子里我对您的思念就像母亲河的水一样滔滔不绝。您就看在我少年无知社会经验浅薄的分上宽恕我吧!”

萧暄怒焰高涨,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简直活得不耐烦了!早和你说过最近草原不安全,你是脑子里长包了吗?我知道你夜不归宿就从台州连夜往回赶,满城找你。结果你居然胆大包天地跑到城外睡帐篷。狼盗没把你一刀砍两半或是抓回去做小老婆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不知天高地厚不逃跑还和他们对着干!回来就算了,我被公务缠得不眠不休还想着你会来我这里亲自报平安。结果你居然给我在这里睡觉!你居然睡觉!”

他老人家是如此痛心疾首声情并茂,我糊里糊涂地忏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睡觉了!”

萧暄气急败坏,领导者的形象全无,叉着腰骂:“我简直要被你气死!”

我很配合地啜泣几声表示忏悔,心里也觉得这次闹得是有点过分了。

萧暄给我下令:“这事还没完!以后没我手令,你休想出城。”

我一听,不干了:“喂!你不可以囚禁我!我有人权,有人身自由的!”

萧暄冷笑:“同我说自由?这里是西遥城,这里我做主。”

我的头都要爆炸:“不不不不不!”

萧暄不理我:“我给你这里增派了一队护卫,门外两个丫鬟以后贴身跟着你。再让我发现你私自跑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我气得跳脚:“你这个暴君!独裁者!墨索里尼!”

萧暄置若罔闻:“做梦都念念不忘……”

我只在一旁甩着手大吵大闹:“不要!不要!人家不要”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宋子敬似乎是一步就迈至眼前。

我一愣,来不及收声,那美妙的女高音转了一圈才落下来。

萧暄皱着眉看着神情紧张的宋子敬:“你进来做什么?”

宋子敬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萧暄,视线落在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我的身上,嘴唇一抿,拿起在旁的外衣给我披上。

“谢……”话还没说完,萧暄人已至,一下从宋子敬手里抢过衣服,重重搭在我肩头,用力拉紧,把我严实包裹起来。

宋子敬只眨了一下眼,小退了一步,问我:“你还好吧?”

我笑了笑:“都还好。谢谢先生关心。”

眼角扫到萧暄玄墨一样的脸,又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

这么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闹腾过猛的原因,突然觉得有点冷,头也在发晕。萧暄虽然揍了我,可是盛怒之下还是控制好了力道,我并不觉得疼。莫非是内伤?

萧暄问宋子敬:“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吗?”

宋子敬不冷不热地说:“都已经处理妥当,就等王爷批复了。”

我在床边坐下,可是依旧觉得大地在旋转倾斜,而且有股寒气一直从后背往四肢大脑灌去。

两个男人还在说话。

宋子敬说:“还有,李将军也想问王爷,白日里呈上的军帖看了没。”

萧暄沉着嗓子说:“我回去看,明天给他回复。”

我怎么看他们的影子也在倾斜?我疑惑地摇了摇脑袋,打了一个哆嗦。可是眼前却在发黑。我按住额头。

萧暄又说:“今天打退狼盗的那方人,调查得怎么样了?”

宋子敬的声音有点缥缈:“尸体上都是刀伤……根据属下们呈上来的箭,是辽国官制的……皇家军……”

实在是头晕得厉害,我闭上了干涩的眼睛,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迷糊中感觉到他们两个都围了过来,有人摸我额头,有人把我的脉。然后我被放好盖好被子,身体又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样。

由内而外升腾的热度和无休止的眩晕让我非常难受。我很快就又昏睡过去。

我这次睡过去,没有再走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迷糊中听到老大夫说:“她受了风寒……只是累了……”

然后萧暄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您是说,她只是在睡觉?”

有人“扑哧”一声笑。

我没听到下文,睡眠又加深了。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鸟儿在枝头唱着歌,阳光明媚。房间里没人,我身上盖着起码有二十斤重的被子,全身是汗。

云香居然也不在屋里,我爬起来,觉得手脚还有点软,倒也没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打了个呵欠,披着衣服推门出去。

“站住!”云香不客气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好奇地望过去。娇小的云香妹妹正把一个高大的家伙堵在门口。那人看着很面熟,原来是许久不见的郑文浩小同学。

小郑同学在西遥城的时候,粘萧暄就像一张贴皮膏药。萧暄起初还天真地希望我和他小舅子能处好关系,安排他跟我学点医学知识。可是这小子不但迟到早退心不在焉,还动不动打亲情牌同我讲述他早逝的姐姐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我在旁边看着热闹,照旧没心没肺地笑。我不是那种神经过敏感性思维可以天马行空的人。他姐姐死得再年轻,现在恐怕也都已经投胎转世做了他人了。孟姜女都哭得倒长城却哭不活自己的丈夫,他小郑难道还有更厉害的神功?

无非只是想刺激我,挑拨离间罢了。我想萧暄丧妻后身边一直没有女人,应该就是小郑的功劳。

我同萧暄开玩笑说:“都说小姨子一般都对姐夫有种暧昧的占有欲,这属正常。可你小舅子对你这么深情,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哪个有问题。”

萧暄老实不客气地给我吃了一个爆栗,数落我:“你满脑子都是什么花花肠子不正经的东西,熬你的药去!”

话虽这么说,他后来还是寻了个借口把小郑打发回了台州。

听人转述——其实就是云香线报——小朋友回去得颇不甘心,碎碎念着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也妄想一飞升天做凤凰,燕王妃永远就只有姐姐一个人。姐夫也是那个女人狡猾毒辣阴险卑鄙长得又那么丑怎么还看得上。那女人将来一定一口气生七个赔钱货个个像她一样难看……”

云香给气得够戗,跳脚大骂,我却哈哈大笑。

小郑这孩子的臆想症不轻,不弃武从文从事文学创作实在太可惜了。

现在他不知怎么又回了西遥城,还跑到我的院子来。该不是会是来探病的,倒该是来落井下石才是。

他们两人都没看到我,我站在转角柱子后听他们争吵。

云香一改她娇小文弱的形象,指着小郑的鼻子骂:“探病?你少黄鼠狼给鸡拜年了!谁不知道你心里暗爽烧香拜佛感激上苍降病到我家小姐身上?自己命好会投胎就瞧不起布衣百姓当心你下辈子罚做田鼠天天往地下钻!我家小姐狡猾毒辣阴险卑鄙。就你忠厚善良磊落坦荡,还兼长得细皮嫩肉惹妖精垂涎。我家小姐将来生七仙女,你郑大少爷将来生什么?葫芦娃?”

郑文浩给她骂得一愣一愣的,二丈摸不着头脑。我躲在角落里却是热泪盈眶。

云香啊,你……出师了!

郑文浩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哪里得罪你了?”

云香冷笑:“连自己做的蠢事都不知道。”

郑文浩嚷嚷:“真是好心没好报!拿什么架子?要不是我姐夫命令,鬼才来看望你家小姐呢!小丫头片子要身家没身家要姿色没姿色却来妄想攀我姐夫……”

云香“啪”地一巴掌打散了他后面的话。

我瞠目结舌,郑文浩也给吓得不轻,捂着脸,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好云香,隐忍不发果真不代表胆怯懦弱,其实耐心宽容的人逼急了往往比急性子人更暴躁。

云香高傲地收回手,叉着腰做悍妇状:“这巴掌是教训你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太守之子出言粗俗鲁莽犹如市井莽夫你真是丢尽了你家十八代祖宗的老脸。我告诉你姓郑的,我家小姐不和你计较是她根本当你小孩子在胡闹。我可没她那好脾气。你以后再信口开河或是暗中做手脚让我们日子不安生,我打完了你左脸就揍你右脸,一直揍到两边对称成猪头连你亲娘都认不出为止,你听到了吗?”

郑文浩完全懵了,稀里糊涂地点头。

云香把手一摆,宣布退朝:“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吧!”然后“砰”的一声把门摔在小郑鼻子上。

我从柱子后面跑了出来,感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云香,我的好云香!”

云香这才开始发抖,哆嗦着问我:“小姐,我是不是甩了郑少将一个耳光啊?”

我摸摸她的头,同情道:“你甚至还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呢。”

云香后知后觉,脸色吓得煞白:“他他他,他会不会挟私报复啊?”

我笑,宽慰她:“没事,下次他来我来对付。你刚才那一下可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女金刚犹不为过。我感激死了,到底是我的好妹妹啊!”

云香依旧走神:“我居然打人了。”

我笑:“郑文浩鲁莽但是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在军营里边跑边喊自己被女人扇了耳光要青天老爷为他做主。男人吃了这种亏都得藏在心里,打落牙齿和血吞啊。”

可是我显然低估了云香盛怒之下的力道。郑文浩的小白脸上顶着一个娇小的五爪印走进议事大厅,一下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小年轻皮薄,整个人红成熟虾。旁人被他那羞辱愤怒烈火燃烧的眼神给吓住,谁都不敢前去询问。

大概心里都在羡慕还是年轻的好吧。

这事还是宋子敬来看我时告诉我的。他带来了当地的甜瓜,我们边吃边笑。我倒不知道他也有八卦的潜质。

宋子敬说:“文浩全程一言未发,神志恍惚。王爷嘴角一直是抽着的。”

我喜笑颜开:“这孩子就是要挨点教训才知道收敛。”

宋子敬笑着看我:“口气这么老成。他比你还长几岁。”

我说:“我自认英明睿智成熟老成。小郑比我差远了。”

宋子敬说:“你能提刀跨马上战场?”

我无赖地笑:“男女分工,各司其职嘛。”

宋子敬头转向一边,对正在旁边剥豆子的云香说:“看不出云香这么厉害,是不是给你家小姐带坏了?”

云香一张俏脸烧得通红,头顶冒烟。我急忙帮她说话:“兔子逼急了都咬人,更何况那小郑欺人太甚。我们云香温柔贤惠得很,别坏她形象。”

宋子敬笑:“你们主仆两人有意思得很。对了,小敏,我昨天在军营看到有一队士兵在做一套特殊的训练,说是你给王爷提的建议。你可真是博闻广识,才思敏捷的奇女子。”

哦,那个。其实也就是照搬《寻秦记》里的特种兵训练。我当成趣闻说给萧暄听,他倒起了兴趣,非要我详细交代。

于是我掌灯恶战一个通宵,次日递交上平生第一份策划书。其中除了我绞尽脑汁从美剧里回忆和推理出来的训练方案,还附上士兵营养建议书和军队服装改进计划书。

萧暄拿了去,将我的“谢体狂草”讽刺了一番后,居然认认真真研究了数遍。其中不少建议很快得到实施。

我其实对军事一无所知,当年看三国的时候也只是捧着有诸葛先生出场的部分发花痴,国产台产港产的古装剧,哪部不是英雄美人你侬我侬爱来恨去所有政治立场都成了挂在嘴上的头号大背景。我还能记得《寻秦记》里一点皮毛,都还是托了古小哥那张俊脸的福。

现在被宋子敬点名夸奖,我很诚实地红了脸。取得他敬佩的是先进的现代文明,我不过是托了一个壳子。

在萧暄身边待久了,我认识了他手下大半的高层,李将军司武,孙先生掌文,这位友情协助的宋公子,负责的却是神秘诱人的情报组织。

所以我可以同李将军讨论如何折磨新兵三百招,或者找孙先生切磋怎样温柔地毒死你十八式,却不可能拍着宋子敬的肩膀说:“喂!兄弟,最近有啥消息说来听听?”

那可是犯了大忌。

都知道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有碎头发和八卦。这也不能谈,那也不能说,我同他的午后茶会未免有点无聊。

好在宋子敬容貌清俊,坐着不动也是一副画。我虽不能和他讨论诗词歌赋——这东西肚里没货三五句就会穿帮,丢的是自己的脸——但看着他如玉面容微笑品茶,也是一种视觉享受。

宋子敬温柔,柔如一江春水,缓缓流淌过少女们的心田。光是我知道名字的仰慕他的官家千金就不少于五个,更别说大街上众多草根少女和灶房里的灰姑娘。他身边却只跟了个小厮宋三,一点也没有什么“鸣玉公子”的架子。

我忽然想到:“找张秋阳弟子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宋子敬放下茶:“前阵子找到了他的小弟子,结果告诉我们,那本医书在他大师兄手里。”

“那他大师兄芳踪何寻?”

宋子敬笑:“不知道。那人说他们没联系,只是每两年回师傅的故居一聚。上次聚会才过,还要等两年才联系得上。”

瞧,这就是没有电话的烦恼。

两年一次同学会,他们等得到,燕王殿下未必等得到。而且即使等到了,那位大师兄也未必老老实实双手奉上师傅传下来的宝典。江湖人历来讨厌朝廷人,万一那位大师兄是位愤青,学黄蓉姐姐偷梁换柱弄本地摊货糊弄我们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忽来一阵风,一粒灰尘吹到我眼睛里。

我急忙伸手去揉。只听宋子敬道:“别用力,我来给你吹吹。”

他人靠近过来,轻柔坚定地拉开我揉眼睛的手。我另一只眼睛看到他放大的俊脸,清楚得连眼睫毛都数得清。他温润的嘴唇轻启,双眼清澈明亮宛如一块水晶,与我对望。这实在太刺激,我心跳加速,一张老脸终于红了。

可宋子敬只冲我眼睛里吹了一口仙气就停住了。他抽身收手,慢慢转过身去。

我这才看见神出鬼没的萧暄正站在院门口,面无表情看着我们。

宋子敬含笑:“王爷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宛如在自己家。

萧暄也扯了扯脸皮:“她又不是已经母仪天下了,见个面还得先通报。”

我恼羞成怒。你个莫名其妙阴阳怪气的家伙,又没得罪你,平白张口喷别人一头粪。

萧暄还不知死活地冒出一句:“打搅你们了?”

我阴冷冷道:“怎么会?王爷贵人踏贱地,民女倒屣相迎都来不及!”

火药味一时大盛。

好在这时云香听到声音出来看:“王爷来了?”

我也站了起来:“二哥坐吧。云香,泡一壶苦丁。二哥你这一嘴泡是怎么搞的?”

萧暄顺着台阶而下,坐在我左边,宋子敬笑了笑,坐在右边。

萧暄喝了一口茶,说:“新太子监国,被一群太学里的学生一鼓吹,搞什么变法。本意都是好的,可是太不切实际。官员为着各自的立场,要不极力反对,要不阳奉阴违。落实到实处的,也如蜉蝣撼树,不惊波澜。可是这么一变法,全国上下乱成一团,物价狂涨,到处鸡飞狗跳。赵家婆娘给气个半死,因为按照新法,他们家的地一半以上都得吐出来还给皇帝。”

我惊笑:“这还了得!”

“是啊,”萧暄说,“我看这新法也推行不了多久,而且还得有人要掉脑袋。”

赵太后不会就此把太子找个什么台给关起来吧?

我本来想说太子把天下弄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你不就可以顺水推舟拣个大便宜。可是转念一想,现在赵家的天下,就是他萧暄将来的天下。杀鸡取卵的事可干不得。于是陪着萧暄一起愁苦,做知己状。

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萧暄的脸皮厚度。他立刻以悲天悯人的形象站出来,打着为皇帝分忧解愁的旗号,捐粮献钱,支援受灾群众。他派出去的托儿更是在灾区煽风点火,极力宣扬燕王的贤德慷慨。

我同萧暄说:“这样一来,明天得知你被暗杀在床上,我也不会惊讶了。”

萧暄狠狠白我一眼:“杀我有那么简单么?”

“对啊,你有十二死士呢。”

萧暄听到我提起他的爱将,面有得意之色:“他们都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更何况为师的本人了。”

“你功夫到底多高?”我好奇,指着一块石头,“能把这石头打成碎粉吗?”

萧暄又好气又好笑:“我好歹是堂堂燕王,你要我做江湖卖艺人的事?”

“哟,我怎么给忘了呢?”我讥讽,“燕王殿下公务繁忙,小女子就不打搅你了。”

“站住,”萧暄叫住我,很是无奈的,“听孙先生说,你最近在研究什么打虫药?”

这是正经事。

自从萧暄采取了我的建议,给全体士兵来了一次大体检。燕兵倒是个个身强体壮,唯一不好,就是不少人有寄生虫。这病可大可小,临阵杀敌的时候突然闹肚子,可不是一个冷笑话。

我便将自己的学识结合张老头的医书,打算研制几种打虫药,制成药丸,可以随身携带。到时候行军打仗,也不用耗费功夫点火煮药了。

萧暄听我阐述完,点头赞赏:“这个想法好。药可以成批制作。”

我笑:“你又要拿去散到灾区,笼络人心?”

萧暄斜睨我,正要反驳几句,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亲兵说:“王爷,阮少侠回来了。”

啊,久不见,我都快忘了那个娃娃脸的阮星了。

阮星几乎脚不粘地走进来,多日不见,圆脸瘦了几分,好在笑容一如既往地清爽。

萧暄面对下属,理会恢复了上位者才有的冷静稳重,问:“办得怎么样?”

“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阮星并不忌讳我在场,有问必答。

萧暄“啊”了一声,脸上浮现一抹失望。他问:“她有说什么吗?”

阮星摇了摇头。

萧暄叹了一口气。

我看到这,忍不住问:“什么事啊?”

萧暄看着我,有点犹豫,还是开口说:“太子大婚,娶了一正一侧两位妃子。”

“哦?然后呢?”我愣愣。

萧暄沉沉地说:“翡华……是太子妃,你姐姐谢昭珂是侧妃。”

我的脑子被这句话激得嗡嗡作响,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啊?”我只发得出这一个声音,全因这条信息实在太劲爆,把我满腹锦绣都给炸得灰飞烟灭。

东齐两大美人都做了太子妻,这天下还有比这更美好的齐人之福?只是秦翡华不是萧暄的红颜知己吗?而我姐姐谢昭珂,明明眼里心里只有宋子敬一个人啊。这到底是谁乱点的鸳鸯谱?

我太过震惊,以至于一下口无遮拦,说:“倒是给太子拣了双倍的便宜。”

萧暄面色如水,低声说:“一个不爱自己,一个自己不爱,娶无数个,都不如娶一个和自己心心相印的。”

他心里不舒服,因为秦翡华嫁了人,新郎不是他。

想到这点,我心里也跟着一阵难受。说不出的压抑郁闷,让人心情沉重。

那天晚上,我用完晚饭,又去了燕王府。

老总管见了我,低声说:“王爷一个下午都一个人在院子里。”

唉,果真。爱人他嫁,铁打的汉子也会有一颗流血的心,这当下对月洒泪借酒消愁不为怪。只是他既然真的这么喜欢秦翡华,当初干吗不拼一口气把她也带走的好。我想秦小姐肯定是很乐意同他携手私奔的,什么家族恩怨什么政治立场统统放屁,只有真爱才无敌,萧暄赚得美人在怀哪里还顾及那么多。

可是他没有。

我叹着气,走到萧暄院门外。

他就在院子里坐着。夜凉如水,月色照在地上如同笼罩了一层白霜。还好萧暄披着厚披风,我也就不用学温柔佳人给他披衣服了。就快冬至了,也只有失恋的人才会大夜里坐在外面受冻。

我咳了两声,萧暄怪声怪气地说:“别咳了,早听到你声音了。”

我没好气。

“我来看看你。”我说。

“我有什么好看的?”萧暄讥笑。

我端详他,还好,就是脸色落寞了点,离我设想的双目赤红头发爆炸振臂高呼苍天无眼还有一段距离。我是来安慰失意人,不是来安慰失心疯的。

萧暄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够了没?我头上又没有长角。”

我忍不住笑,又觉得不厚道,赶紧克制住:“你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我来陪你。”

萧暄虽然嗤之以鼻,还是也给我满上了一杯。酒带着桂花的香,光是闻着就是让人心神荡漾。

“尝尝吧,”萧暄自己先干为敬,“老总管自家酿的陈年桂花露。”

我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果真醇甜劲辣,唇齿留香。

多喝了几口,身上暖和了。我放开手脚。

“二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这样干坐着喝酒,又不可能把时光倒流回去,也不可能把人喝得飞到你身边,有什么用呢?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干脆去把翡华姐抢回来。”

萧暄扫了我一眼:“你说抢就抢得来的?她是太子妃,不是路边的阿珠阿花。”

我撇撇嘴:“说真的,我不明白,你若真的喜欢她,当初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真的,跟你走并不是很难的事,我不就跟过来了吗?”

萧暄脸上浮现愧疚之色,自嘲而笑:“带她走是容易,可是我还是把她留下来。因为需要用她来稳定赵党。她在名义上是我的女人,赵党紧抓着她不放,以为抓住了我的性命。如果一天把柄不在手了,他们惶惶不安甚至掀起战事,现在的我恐怕还招架不住。”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萧暄呵呵苦笑:“我真是无耻的男人。她这么多年来不嫁等着我,我却生生把她往别人怀里推。不说爱不爱,就连珍惜都欠奉。她是我稳定军心的棋子,她自己恐怕也知道,可是从来没有埋怨过。”

我看着他,心里纠结成一团,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我知道萧暄有他的苦,他不是单单自己一个人,他背负的千千万人的性命,他的每一步都要前思后想格外慎重,他也没有他的自由。带走一个秦翡华轻易,可是,就如同他说的,结果却是沉重的。所以他牺牲了这个爱着他的女人。

我当然不能认同这种行为,可是这一刻,看着他脸上的落寞,责备的话也出不了口。

他早早就做了选择,他现在就在承担这个后果。他不需要任何责备和安慰,这一切他都承受得心安理得。

我说:“你真的很爱翡华姐姐啊。”

萧暄笑了笑:“我对她很愧疚是真的。我同她分别时,都才情窦初开,走的时候只觉得挺舍不得她。我都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等我这么多年。”

我点头:“是,换我早变心了。”

萧暄低着头:“她越这么做,我越觉得欠她的。我本来一直隐瞒和她的关系,就怕连累她,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被外人知道了。她爹想把她嫁出去,她宁死不从。赵皇后便将她招进了宫看管住。”

我说:“也许将来,你可以把她抢回来。你知道,失而复得的总是格外珍贵。真的。”

萧暄笑,苦笑:“那时物是人非,还不知是怎样的。总之,我欠她良多。”

我长叹一口气,萧暄同学肩膀上的担子可又重了几分啊。

“往好处想吧,你们终究会重逢的不是吗?”我借着酒劲拍了拍萧暄的肩膀,“我念词给你听。我不记得开头了,好像是这样写的: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萧暄歪着脑袋听了半晌:“倒是好词。”

“何止是好词,写得多感人啊。”我抚着心口,“歌尽了桃花,这是多么美的景象啊。”

萧暄皱着眉头转过脸来,眼里迸射火光,张口就数落我:“宋子敬到底是怎么给你上课的?”

我纳闷:“好端端的你骂宋先生做什么?”

萧暄怒我不争:“你到底会不会断句?歌尽桃花扇底风。歌尽、桃花扇!什么歌尽桃花?你出去不要说认识我,丢脸丢脸。”

大概是喝多了酒,我也不觉得羞,反而厚着脸皮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就是歌尽桃花又如何?桃花雨中说离别,这才有将来梦中的相会嘛。”

萧暄把头埋进手里:“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我们两个又笑又叫,你一口来我一杯,很快就把那一坛子桂花酒给喝干了。萧暄又打开了一坛女儿红继续喝。我喝到后来,站起来想放开喉咙唱一嗓子,结果头重脚轻,身子一斜,倒在萧暄身上。

他抱住我,又好气又好笑,不住拍我的脸叫我名字。他的怀抱可真舒服啊,我当时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的眼睛被酒气熏得亮晶晶的,平时刻薄地抿着的嘴唇也温润动人,在我眼前一张一合。

圣人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被酒精侵蚀的脑子已经不能做出理性思考,凭着本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萧暄身子猛地一僵。

恩,软软的,带着酒香的。

吃到豆腐的我,满意地两眼一闭,倒在他怀里“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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