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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影几乎以她看不清的速度快速移动到她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唇,一手攥住她握金簪的手。

现在,她整个人被那黑影压在怀里,后背紧贴那黑影的胸膛,两颗心脏几乎贴在一起,同时剧烈地跳动。

而那支用来防身的金簪,此刻正抵着她喉咙处脆弱的皮肤。

吸气声因贴在耳边,所以听得更加清晰。那黑影是因为方才剧烈地移动,所以更加痛苦了么?所以,他受伤了。

宁熙在心里仔细地琢磨着她现在的处境。总之,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首先不能激怒这个黑影。

她甚至幼稚地想,这黑影进得来,自然也出得去。那就把她掳走好了!如果她命大能解决困境逃走,那就自由了!如果命薄,那就死外面好了!

若是一辈子都只能被关在宅院深宫中,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共度余生,她宁肯死。

春桃似是听到里面的动静,敲了敲门,“女郎?”

两个心同时悬在半空。

宁熙感觉到身后的黑影低头附在她耳边开口道:“知道该说些什么吗?”

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听上去却依旧很年轻。语气冰冷,带着不可抗拒的威胁。

耳朵被那声音震得有些酥麻,宁熙点点头。

捂在唇上的手终于放下,她深呼吸口新鲜空气,冷静道:“无事,不要进来。”

门外的春桃应声,“好的,奴婢随时都在外边,女郎有事请叫奴婢。”

四周静悄悄的,窗外的月色照进来,只有风在无休止地吹拂。

宁熙小心地屏住呼吸,她被那黑影松开,抵在脖颈上的金簪也放下了。

她本以为这黑影是穷凶极恶之徒,不料转身一看,却是个俏生生的少年。正是九日前在敬远侯府见到的那位。

所以他是谁呢?或许并不是敬远侯府的侍卫,他看上去其实也不太像个侍卫。

之前未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这少年生着双秀气的瑞凤眼。这双瑞凤眼在看清她时,似也是一惊。

少年一身玄衣劲装,乌发高束。只是肩膀处的衣物破开个口子,几乎能看清里面向外翻的红肉。

“多谢。”他双手托着金簪,躬身递还。

少年的声音轻而冷,似是冬日里化不开的雪。

他还会……道谢?宁熙懵了,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少年要做些什么。她接过金簪,防备地问:“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里?”

“我,无意闯入。方才情况紧急,多有冒犯。”少年说完转身便要走。

“等等!”宁熙叫住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将手里的药瓶递过去。

以前在慕姑姑身边,宁熙听过许多江湖故事,眼前这个少年不似侍卫,却像是个侠客。他身上有伤,莫不是被追杀了?所以才不得不躲进来藏身。

药瓶碧绿,由上好的玉石打造而成,衬得五根葱白手指更加白皙。仇野看着药瓶,万分不解。

那粉雕玉琢的少女解释道:“这是药瓶。”

“知道。”仇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能闻出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药瓶,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刚刚还被他吓得不轻的少女为什么还要给他药瓶。

少女接着说:“你受伤了啊。”

她指了指肩膀,“这个药药效很好,你看,”她又张开另一只手,“我方才涂了这个药,已经好很多了。”

少女张开的那只手上有几道红痕,红痕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草绿色药膏。

仇野挪开看着少女手心的视线,转而看向药瓶。他沉默着,终究没去伸手接。

片刻后,他说,“无功不受禄。”

这句话的意思是,拒绝。

他孤独惯了,并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帮助。

“不过,”仇野看向少女认真道,“你今日也算是救过我的命,江湖恩怨分明,若是你日后有性命之忧,我会帮你。”

窗外月色更亮,早春时节,府内的春梅开得正盛,一阵风吹过,片片花瓣便被吹进这阁楼小窗中。

“告辞。”

仇野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再用力将花瓣往窗外一扔,他整个人跳出去,便踏着那片花瓣,乘风离去了。

不过片刻,少年的背影已消失在月色中。

宁熙惊讶地张开嘴,连忙对着窗外喊,“我叫宁熙,你要记得啊!”

要是连名字都不记得,你还怎么帮我呢?

她焦急地往窗边跑,可腿上绑着绳子,又怎么能跑得起来呢?因忘记腿上还绑着绳子,她直接迎面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摔,摔得她浑身骨头都在疼。

宁熙痛得吸气,握紧拳头,又羞又恼地锤了锤地板。她再也不想在腿上绑绳子了!更不想嫁给那个已经快三十的太子!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帮我出去吧。”

守在门外的春桃听到这声闷响,再也站不住了,赶忙推门而入。待她看到趴在地上的宁熙,“哎呀”一声,连忙过去将她扶起。

“好女郎,你怎么又摔了!夫人要是看到你身上的淤青,会怪罪的!”

会怪女郎太不小心,女儿家家,身上淤青太多总归是不雅观。

宁熙咬着唇赌气道:“没事,反正摔不死。”

这话吓得春桃手足无措地去捂她嘴,“女郎啊,慎言!”

“好吧,我不说了。”宁熙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春桃,“别告诉阿娘和田嬷嬷。”

春桃得意地笑道:“放心吧,奴婢就算嘴碎,也不会碎到女郎头上!”

她说着注意到那水绿布帘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物什,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块玉佩。

“女郎,这是你的玉佩么?怎的奴婢之前都没见过?”

宁熙凝视玉佩半晌,又看看窗外,想起方才的少年,结结巴巴说,“对,这就是我的玉佩,还是慕姑姑送我的呢。”

第4章 长刀

(他当时怎么就答应了?)

因婚期将至,这日,宁熙被安排进宫面见皇后。

马车车轮咕噜噜滚动,平缓地往宫门驶去,宁熙端坐在车轿内,不被允许东张西望。她依旧向往着轿帘外的世界。

因怕被人发现,那枚玉佩宁熙一直带在身上,如今她正将手缩进琵琶袖里,细细地触摸这玉佩上的纹路。

这是块上好的羊脂玉,从上面的纹路可以看出,雕刻它的一定是位能工巧匠。

这样贵重的东西若是丢了,失主一定会很着急。他什么时候回来取呢?

马车很快行驶到宫门,这里就不能坐马车了。宁熙从马车上下来,在外短暂地待了片刻后,便被宫女太监们请进了宫。

宫外的天又宽又广,可一进宫,天好像就变窄了。

太子的生母王皇后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进宫前母亲和田嬷嬷都告诫过她要小心行事。总之,王皇后说什么,你便应着,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把她哄高兴了,你就轻松了。

宁熙做得中规中矩,相处过程中,王皇后没表现出厌恶她的模样,当然也没表现出特别喜欢她的样子。

这个一身华服,满头金银珠宝的高贵女人揉着沉甸甸的头对宁熙说,“屋里闷,陪本宫到外边去走走吧。”

跟不熟悉的人交谈,实在是件折磨人的事,尤其跟那人相处还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

王皇后说:“太子虽然有了良娣,但良娣身份地位样样不如你,且你又是正妻,所以无需挂怀。女子总要懂得分享和忍让才能在宫里待得长久。”

四周红墙黄瓦高筑,长长的一条道,怎么走都走不完,生生将天给割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因怕有人藏在树里暗杀,所以除花园外,宫中的树木极少。除去流光溢彩的艳红金黄,很少能看见绿色。

宁熙听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又走了段距离,不知从何处跑来个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疯女人,她冲到王皇后面前破口大骂:“贱人,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小十七,他才六岁啊,你把他害死了……”

宁熙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呆呆地愣在原地。

王皇后则勃然大怒,厉声问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

周围的宫女太监纷纷齐齐跪地求皇后饶命,皇后身边的姑姑朝太监们使眼色,几个太监心领神会,赶忙跑过来将那女人的双手反剪到背后押走。

女人嘴里依旧喋喋不休,“我的小十七那么好个孩子,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雀儿从窝里掉下来他还会爬树送上去……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

王皇后冷笑着:“叶淑妃,本宫看你真是疯得太久,连本宫姓赵还是姓王都分不清。你要发癫找那姓赵的废后去,与本宫有何干系?”

宫女们拿手绢堵住叶淑妃的嘴,她就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了。

从头至尾,宁熙都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必须尽量隐形,不该说话,也不能说话。她听见叶淑妃被堵嘴时发出的呜咽声越来越远,胸膛里的那颗心也跳动得越来越快。

王皇后几乎快撑不住那颗被金银珠宝压得沉甸甸的脑袋了,缓缓道:“本宫乏了,回宫罢。”

她看向心不在焉的宁熙,“熙儿?”

心惊肉跳,宁熙连忙回神,“臣女在。”

王皇后扯了扯嘴角,“你日后在宫里切记小心行事,可不要变成,掖庭里的疯女人。”

“臣女省得了,谢娘娘教诲。”

恐惧,害怕,厌恶,恶心,宁熙手脚冰凉,几乎快要呕吐。

不能进来,不能到这个地方来,她要想办法逃出去,不惜任何代价。

多年以后,宁熙在梦到宫里那条望不到尽头的路,路两旁红墙高筑,站在路中央抬头望天,天总是被墙割裂。

她从梦中惊醒,下床推窗去看窗外景象。窗外不是国公府也是不皇宫,而是世间三千繁华中的一隅清欢。

身后有人走来为她披衣,轻声道:“莫要着凉。”然后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那时,她会无比庆幸今日所下定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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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入户,随月色一同进来的,还有位带刀的黑衣少年。

宁熙坐在窗对面的玫瑰椅上,见少年来,揉揉惺忪的睡眼叹道:“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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