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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斐见不得她每日对着小公主的遗物黯然神伤,暗自垂泪,想要命人将小公主的遗物尽数收了起来,却被采薇一次又一次的拦了下来。他用尽所有的办法,陪着她一块儿哀悼爱女的离世,给她念她最喜欢的书,带她去丽江散心,每天都寻来各种她喜欢的东西送她……

可是这些全都没有用,采薇依然沉浸在丧女之痛当中而无法自拔。于是秦斐一咬牙,不顾采薇的反对硬是把小公主的所有遗物全都给锁到了一个箱子里。

于是帝后之间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争吵。

“你为什么要把珠儿的东西收起来?我如今已经再见不到她了,便是看着她这些东西也是好的,你连她的东西都不让我看吗?”采薇愤怒不已地冲着秦斐叫喊道。

秦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好声好气地劝她,气呼呼地道:“再不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你眼睛都要哭瞎了!我已经没了女儿,总不能再没了你!”

“你以为见不着这些东西,我就再不会为女儿伤心落泪了?珠儿是我怀胎九月,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她对我有多重要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没有在你肚子里待上九个月,你根本就没有体会过那种母子连心,和肚子里的宝宝融为一体的感觉,所以你能这么快的走出丧女之痛,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采薇说到后来泪水又涌了出来,一口气没缓过来,剧烈咳嗽起来。

秦斐急忙把她半抱在怀里,替她轻拍着背部。候她咳声渐息,一边轻拭她颊边的泪痕,一边道:“虽然珠儿并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她是我的头一个孩子,便是咱们往后再有了孩子,也及不上她在我心里的份量。可是我这个当爹的不但没为她做过什么,还没能护住她,我这心里难道就好受?或许我心中之苦及不上你这当娘的一半,可是阿薇,咱们夫妻一体,看着你这样心痛,我只会陪着你一起痛,你一天没能从丧女之痛里走出来,我也走出不来。”

“阿薇,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亲人离去、友人反目,总不会一直顺风顺水,不曾经历过半点伤心苦痛。但只要我陪着你,你陪着我,咱们夫妻两个始终在一起,不论遇到什么,总有我陪你一起挨着,便是再多的苦痛伤心,总能熬得过去。只要咱们好好活着,珠儿也就在咱们心里好好地活着,永永远远地活着!”

采薇将头埋进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秦斐也不去劝,由着她大放悲声,将心底的伤痛尽皆宣泄出来,只是不时也将他眼角滑出的几点泪水抹去。

过了好半晌,采薇才止住哭声,哽咽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再这样下去,身子承受不住,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可是我……”

秦斐将她身子扶起,直视着她的眼睛道:“阿薇,若是你的身子垮了,谁来帮我一起找出害了咱们女儿的凶手?”

“凶手,你是说……”采薇原是极聪明的一个人,只因痛失爱女,才一时之间没想那么多,毕竟自从女儿出生之后,无论是她还是秦斐对照料小公主的一应宫人奶母都是精挑细选,一应饮食起居都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况且从古至今,小儿的夭折率一直极高,便是皇家也不例外,别说一岁不到的孩子了,就是长到五、六岁一样有生病夭折的。

再者她的珠儿出生后瘦瘦小小的,太医也曾说过,说是小公主早了些天出来,怕是先天有些弱,她心中隐隐觉得是自己之前服的假死药伤到了孩子,也是因为这份自责,她才在失女之后这般痛苦难当,无法自拔。

秦斐初时也是只顾着难过去了,再后来一颗心全放到采薇身上,担忧她的病体,也没往这上想,他自认他对女儿防护得极是严密,应当再没什么空子可钻,况且他后来也曾细细问过照料小公主的所有宫人,确实没发现任何异状。还是后来他听人说起崔左相的病竟是一天天好了起来,他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这老贼病重之时,自已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想着他活不了多久,自己还好心让他儿子回来见他最后一面。结果新年刚过,自己的宝贝女儿就没了,妻子也病重,这老贼反倒是越活越精神了,这里头莫非是有什么因果?而这因果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太医当日赶过来时,珠儿已经没了脉博,诊不出来什么,当时咱们都以为是突发的小儿急症,后来我又问了太医,可有什么有毒之物服食后会出现珠儿当日的那些症状,结果太医列出了一长串单子,里头甚至还有些常见的食材。”

“你是说珠儿是被人暗中下了毒?可是……”采薇本想说珠儿和她身边的宫人都已经审问过了,并不是她们做下的,还能有谁能够接近珠儿,但才说了两个字,她就想到了其他几个人。

除了坤宁宫中的宫人外,还有几个时常陪伴她的人也是能够接近小公主的,一个是吴婉,还有四个则是宜芝母子,和她母子带着的丫鬟奶娘。

而在这五人当中,后四个人的可能性更大。采薇回想着这些天来宜芝劝慰她的神情,在心里摇了摇头,就算女儿真是被她们四个崔家的人害了,她的芝姐姐应当也是不知情的,只怕是被人暗中给当了枪使。

“阿薇,”秦斐将她鬓边一缕散发拢到耳后,“如果咱们女儿之死当真和崔家有关,那你若是再这么病下去,再也……,那只怕是正中他们下怀!”

采薇心中一凛,顷刻之间便明白了秦斐的意思。

“这些天,我没什么心思去理会前朝的事儿,结果崔相那老贼明面儿上是告假养病,实则背地里又不安份起来,税收上很是有些不顺。”秦斐见终于把她的心思从女儿身上拉了出来,赶紧又补上几句。

采薇想起秦斐先前跟她说过,若想理顺先前一团糟的朝政,崔相是一定得下台的。可是这老狐狸执掌朝堂二十余年,乃是燕秦的头号权臣,手上既有势力,为人又狡猾精明、滑不溜手,不但一时之间扳不倒他,反倒小心再小心还是连女儿都叫这老贼给害了。可是就算他们现下有了这个怀疑,却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呢?

采薇凝神想了一想,心里渐渐有了一个主意,一个引蛇出洞,或许能将死崔相,借机将崔党一网打尽的主意。

“阿斐,你说,找个人来给我冲冲喜如何?”她轻声道。

☆、第293章

采薇和秦斐定下的这计策,是先给崔相点甜头,让他女儿崔成君成为妃子候选人之一,然后再让他失望一下,传出皇后的身体日渐康复的消息,与此同时秦斐也在朝堂上发力,给崔相一党施加更多的压力。

如果小公主当真是崔相借了宜芝等人之手害的,那他定会故计重施,再次利用宜芝来给他们当枪使。

当宜芝在崔成君住进坤宁宫之后隔了好久再次进宫时,她就已经被秦斐安排的人给盯牢了。尤其当第二天宜芝又递了牌子要进宫看皇后,她人还没走到坤宁宫,帝后就已经知道她今日换了什么妆容服饰,身上所佩的香囊也同昨日不一样。

采薇原本还在思量等宜芝来了,这话该怎么说,可是等宜芝走进来,她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什么都不用问了。

宜芝进来,见采薇身边除了那几个旧人再没别人,连这几个月常伴在她身侧的吴娟也不在跟前,心下便有些明白。她想起崔护昨儿跟她说的那些话,“只怕此事帝后心中早有成算,你明日速速进宫将此事合盘托出,将那崔氏和你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告诉给皇后娘娘知道。”

原来前一日宜芝被崔可心威逼利诱之后,以为崔护去了书房,便忍不住失声痛哭,正哭得伤心,忽然一条擦脸的帕子递过来,竟是崔护去而复返。

崔护那是何等聪颖之人,既已发现妻子神情不对,如何会置之不理,直接一个回马枪,将妻子崩溃的情绪尽收眼底,这时候他再开口一问,没几句就让宜芝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虽然知道妻子先前隐瞒不说的必不是什么小事,可当宜芝一件一件说出来时,崔护的神色也越发的不淡定起来。尤其是听到后头,当宜芝说崔可心利用她害公主、害皇后都是被他父亲逼得时,崔护眸中厉光一闪,抬起右掌重重地击在床榻之上,吓了宜芝好大一跳。

“夫君,你,你别动气,我……,我是绝做不出害了皇后的事的,可是……不如咱们逃吧,咱们乘船出海,或者就逃到缅国去,那里离云南更近一些……”

崔护按住她肩膀,摇头道:“咱们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逃?咱们眼下最应该做的,是将一切都禀告给皇后娘娘知道。”

“可是,可是小公主的死和彦儿脱不了干系,我怕……”宜芝颤声道。

“放心,帝后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睚眦必报之人,我跟了陛下这么多年,我相信以他和皇后的睿智明达,一眼就能看出彦儿在其中乃是无辜之极,况且以帝后心胸之豁达,必不会怨怪上咱们的彦儿的。”

正是因为有了丈夫的这句话,宜芝最终决定相信她夫君的断言,也相信她和采薇之间的姐妹之情,将崔可心的一切恶行全都揭露出来。

“可是一旦告发了她,就一定会把公公也牵扯进来,这——”这是宜芝心头最后一点担忧之处,崔可心不过是夫君的继婆婆,她要作死完全不用拦着她,可是这公公可是夫君的亲爹啊!

哪知崔护冷冷一笑,“你还管他叫做公公?他都不顾咱们一家三口的死活了,拿咱们当他害人的刀,半点都不念及骨肉亲情!既然他不拿咱们当亲人看,咱们也不必替他担这个心。这几十年来,我这父亲不知道还犯下多少滔天大罪,今日有此一报,全都是他咎由自取!”

原本他还念着父子间的那点骨肉之情,想着他娘临终前交待他要好好孝顺父亲的遗言。明知元嘉帝跟自己父亲不对付,还是打算跟秦斐求个情好歹保他一命,可是现在他简直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他几乎一下子就猜到崔成纲之前害了小公主其实是为了间接的对付皇后。当初他娘不就是因为伤心他弟弟之死而一病不起的吗?他一直怀疑当年他们兄弟俩坐的那辆马车,是被当时的二房夫人崔可心从中动了手脚,以至车子翻下山道,弟弟当场命丧黄泉,他也废了一双腿,终身残疾。

他曾向父亲提出过他的怀疑,然而父亲给他的答复是已经细查过了,并非人祸,只是一桩意外。真是好一桩意外?那是他生平头一次开始在心里质疑父亲,为什么以父亲的精明能干却发现不了崔可心的狐狸尾巴,他不信以那个女人的那点小聪明真能把这害人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如今想来只怕父亲当时就查出来是崔可心干的了,却为了不在当时得罪她背后的主子孙太后,不但没有杀了她替弟弟和母亲报仇,反而将她扶正,给了她正室夫人的身份地位。

其实这么些年,这个念头一直隐隐在他心头浮现,只是他不愿去相信罢了。毕竟一个因为迷于女色而没能查出妻儿遇害真相的男人和一个明知妻儿被妾室所害,却跟没事人一样的父亲,哪个更令人心寒齿冷,后背发麻?

崔护此时竟是生出了和崔可心一样的感受,原来他的亲生父亲从没把他当亲儿子看过。在他这渣爹眼中,是从来看不到什么夫妻人伦,骨肉亲情的,所有人在他眼中,包括他的妻子儿女都只分为两类:对他有用能帮他往上爬的,和对他无用或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之人。

他是靠了自己娘亲的嫁妆才能捐了个小官,从此步入官场,步步高升。可是当对他更有用的崔可心出现之后,他就能任由他自己的亲生骨肉和结发妻子被这女人给害死而不置一辞。现在更是不顾自己妻儿的性命来做他杀人的刀。

他做下这一切不顾人伦亲情,忘恩负义、伤天害理的恶事,都只是为了他能爬得更高,手上握有更大的权力。崔护忽然很想看看当他这渣爹机关算尽却从高处狠狠栽下,跌入尘埃之中时会是个什么模样,那时的他,心中会不会生出一丝悔意来?

于是他让妻子进宫将一切都告诉了皇后,摊上这样一个渣爹,他只想彻底断送他的权臣之路,甚至是他的性命。他不以自己为子,那自己也不必再以他为父。

崔护原本以为,在妻子告诉皇后之后,再等上个两三天,帝后把网一收,这件事就能了结了。他和宜芝却都没想到在传出皇后得了狂疾的信儿之后,崔成君竟会跑到元嘉帝面前说是为了查清到底是何人害了皇后,应将所有这几日近过皇后身的人全都抓起来拷问,看看是不是她们带的香囊啊香珠啊之类的有什么古怪。这简直就是生怕元嘉帝查不到宜芝头上。

秦斐也是没想到这崔成君竟会犯蠢主动跳出来,便从善如流,如她所愿将所有曾近过皇后身的东西全都细细查验,结果这一圈查下来,没从宜芝所戴的香囊里查出什么来,倒在崔成君给皇后娘娘抄的书里发现了些异常。那用来抄书的墨香和寻常墨香有些不大一样,请来太医一验,竟是在墨中混了些害人的药草,其香味闻得多了,便会使人生出狂疾来。

崔成君万没想到竟会查出这么一个结果来,还不等她大喊冤枉,人就已经被拖了下去。

其实这回她也算是冤枉,因为她用来抄书的墨还真不是她动的手脚,而是秦斐故意给她栽的赃。为的就是要给她安上一个罪名好彻底把她爹崔相一党给收拾了。

无论是秦斐还是采薇都不愿意让这事儿在明面上把宜芝母子也牵扯进来,就算宜芝愿意作证,采薇也不答应,这告发自己的公公婆婆,一旦真要对簿公堂,光是孝道二字就能把宜芝夫妇给喷死。子不言父过,你身为人子,竟敢状告诬陷亲爹,简直是大逆不道!

宜芝对此自然是感激不已,虽然明知自己的香囊中早没了那些害人的药草,可她还是禁不住有些后怕,自已若是当真犯蠢,听了继婆婆的话,那才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家三口从此万劫不复。

更让宜芝铭感于心、感念万分的是,元嘉帝和皇后为了使她的彦儿在长大后不致因为自己无意中害死了公主而心生内疚,一辈子背负着这个包袱,甚至甘愿将小公主真正的死因就此掩没,宁愿让崔相一党少上一条毒害公主的罪名,也不愿把她的彦儿牵扯进来。

不过即使少了这一条毒杀公主的大罪,便是崔相犯下的其他罪行,也足够他被砍上十七八次头了。元嘉帝这一回早将一切布置停当,几天功夫就将他犯下的种种罪行都一一数了出来,判了他一个五马分尸之刑,其妻崔可心谋害夫君子嗣在先,又阴谋毒害皇后在后,处以腰斩之刑,其余崔家人等及其党羽,各依其所犯罪行依法而判。

除了崔护一家三口安然无恙外,其余崔家人等最轻的刑罚也是流刑。至于那个奶娘李妈,自然早被秦斐给大卸八块以报杀女之仇。

在处决崔成纲夫妻的前一天,秦斐问崔护要不要再去看他父亲最后一眼,崔护默然点头,可是当他行至天牢,隔了老远就听到崔成纲和崔可心这一对毒夫毒妇的互相埋怨指责时,忽然就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这个父亲仍是没有丝毫悔愧之心,就算是他被凌迟处死,自己也再不会掉一滴眼泪了。

权倾朝野二十余年的崔相一党就这样轰然而倒,换来的是百姓的拍手称快。更令百姓欣喜不已的是,这回倒了一个大贪官及其党羽,新上台的一众官员却不是那只知贪腐,半点正事不做的蝇营狗苟之徒,而是个个都是想让他们这些穷苦百姓能吃饱穿暖的好官,不禁纷纷夸赞当今圣上真真是个英明之君。

秦斐听到百姓对他的称颂,虽然得意,但他更为高兴的却是,他的阿薇终于从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

眼见爱妻的身子一日日好转,人也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他每每在欢喜之余,都会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点个大写的赞,觉得多亏自己心细如发找出女儿夭折的疑点来,又百般体贴万般劝慰,合这二者之力,才终于将爱妻从伤痛中拉了出来。想来若是评选一个大秦好丈夫的话,自己若称第二,就没人敢说他是第一。

然而元嘉帝在这里沾沾自喜,以为让采薇走出失女之痛全是他的功劳。却不知道在这份功劳薄上,他只占了一半,帮着采薇走出这巨大痛楚的,除了他这个丈夫的相守与劝解之外,还少不了另几个人的陪伴与激励。

☆、第294章

先前采薇产后虚弱,缠绵病榻时,秦斐曾想将她的几个好友请来大理陪她,被采薇给拦了下来,怕耽搁了她们正在忙的救助弱女,兴办女学之事。可是当小公主夭折的噩耗传到那几位友人耳中时,她们却像跟事先约好了似的,纷纷不请自来。

就在秦斐和采薇大吵了一架,定计对付崔相的第二天傍晚,采薇儿时在四川眉州的几个手帕交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采薇又惊又喜。

自从她十二岁离开眉州去往京城投亲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班儿时的姐妹,一别经年后终得聚首,自然是欢喜不尽。来看她的闺蜜共有三人,邹晴是昔年送采薇来京的邹甫之长女,耿愉和耿悦这对双胞胎姐妹则是送采薇嫁妆上京的耿直最小的一双女儿。

她们三人都已过了双十年华,比采薇还要年长一二岁,但却均未成婚。采薇先前在书信里听她们提起过,邹晴是因为前来提亲的男子,一个都过不了她择婿的三道文试之题,统统落选。旁人都劝邹甫管束一下女儿,这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要要求太高,有男人愿意娶就赶紧嫁出去得了。不然等再过几年,女儿年纪大了,白送多少嫁妆只怕都没人愿意要,怕不好生孩子。这会子挑三捡四,小心将来剩下来没人要做老姑婆。

邹晴当时在信里写道:“你猜我爹怎么回那些爱管别人家事又嘴碎的人的?他老人家直接赏他们一个白眼,丢下一句‘我老邹挑女婿,干你们屁事!我女儿好好的一株君子兰,就算一辈子养在我家的园子里,也比被猪给拱了强!大不了,老子和她弟弟养她一辈子!’”

采薇当时看到此处,既觉大快人心,又觉感动不已。她知道邹叔叔是真心不在乎女儿能不能嫁出去,他在乎的是女儿嫁人之后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不独邹甫是这样,耿直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当耿愉、耿悦姐妹俩直接跟她们爹说嫁人好可怕,会被婆婆搓磨,有小妾来添堵,还会被丈夫暴打,被打死了还不用给她们偿命,而且女人一旦嫁了除非被休否则别想再逃离夫家时,耿直没像寻常严父那样骂她们胡说八道,而是静静听她们讲完。

姐妹俩举了一堆左近女子出嫁后的悲惨事例,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说,这年头嫁人太危险,她们宁愿这辈子都不嫁人,不嫁保平安!只想陪在父母亲人身边,姐妹俩做伴就这么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

耿直听完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两个女儿所请,从此谢绝媒人登门,反正当地那些适婚的青年男子,他也没一个瞧得上眼的。

这两位父亲能做到如此,是因为他们同采薇的父亲一样都极推崇李贽的学说,心中不存重男轻女之念,能将儿女一视同仁。除此以外,也是因他们曾游历四方,久经世事,或耳闻目睹,或道听途说,深知这世上女子活着的种种不易。在家中时还好,一旦嫁了人若是摊上个恶婆婆或是不好相与的丈夫,别说终日以泪洗面了,就是早早儿把命断送了,也没地儿说理去。

因此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这两位父亲一早打定了主意,若是寻不到个好女婿,女儿不嫁就不嫁,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他们在意的是自己女儿的幸福,可不是自己的面子。

因为有了真心疼爱女儿且藐视世俗陈规的两位父亲支持,采薇这三位好姐妹硬是顶着世俗的眼光,任时光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就是不嫁人,继续享受在家做女儿的自在日子。

这三个姑娘都是极富同情心的善良女子,并不是那等只要自己有舒服日子过,哪管旁人吃糠咽菜的冷漠之人。她们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越是舒坦,就越是对那些境遇悲惨的女子心怀同情,不时的接济救助她们一二,后来更是在家中亲人的支持下,兴办起了一所安女堂,专门用来安置救助那些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孤身弱女。

此时这三个川妹子就围在采薇的病榻前跟她讲着她们兴办安女堂所遇到的种种艰难险阻。她们虽未嫁人生子,却也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失去孩子该有多么痛苦,在这份巨大的痛苦面前,任何的安慰解劝都无济于事,因为她们不是她,体会不到她那种揪心剜骨的伤痛,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想法子将她的心思从这桩不幸中给拉出来,让她不再一味的沉浸于伤心之中。

“阿薇你知道吗?一开始的时候那县太爷居然不许我们建这么一处堂子,我们明明是建在自家地头上的,他也不许。我们去找他太太说情,结果他太太除了哭还是哭,只会抹着眼泪说什么‘找我也不管用啊,老爷的心如今都在那芳儿身上,当我这个正房太太跟个摆设似的,唉,我真是没用啊,呜呜呜……’”

向来爽利泼辣的耿愉竟是将那位太太懦弱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耿悦接着道:“我们用尽了各种法子,不管是据理力争还是找人说情统统没用,后来还是我哥哥给我们出了个主意,直接给那县太爷塞了一千两银子,那狗官才算松了口,没再把我们建的安女堂给列为违章私宅,硬要带着人来强拆。”

邹晴也道:“虽说遇到种种不顺,可最后我们还是建起了这座安女堂,初时原是为了收留那些被夫家休弃娘家也不收留的妇人,还有那些老无所依的寡妇,不想到后来,收留最多的竟是些女婴和女童。”

采薇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所述的那些事体里让人欢欣鼓舞的少,气愤无奈的多,可是采薇却从她们的神情和声调里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力量。那是一种凌寒独自开,敢于在这冰天雪地的严冬中傲然绽放,想要用己身这一抹暗香来驱散笼罩着女子们的寒冬的执着与坚持,是即使风刀霜剑也逼不退的勃勃生机!

她被三位闺蜜身上的这股力量所感染,更为她们所说的那些女子的命运而揪心。“为何反是收留的女婴和女童居多,难道她们竟全都是孤儿吗?”

邹晴叹了口气,“开始我们抱回来的是些被人弃在路旁的女婴,也不知亲生父母还在不在。再后来,竟是有好些人家直接就把刚生下来没几天的女娃儿往我们这里送,说是与其被他们丢掉或是溺死,还不如送到我们这儿来,好歹还能给娃儿一口饭吃。”

耿家两姐妹一人一句地道:“阿薇你是知道的,当年咱们燕秦刚建国的时候,因为蜀中久经战乱,十室九空,朝廷便用了好些法子,从湖广和江西调了好些人到咱们蜀地。那些人比起咱们蜀人来更是重男轻女的厉害,恨不得生出来的个个都是儿子才好,这些年地里收成又不好,好些人家见日子艰难,干脆就把岁数大些的女娃儿卖了,刚出生的女婴则是直接溺死在马桶里,就是那些三四岁大的女童也有好些被冻饿虐打致死的。”

这溺婴,尤其是溺死女婴,虐死女童的恶俗,采薇从前就知道,当时虽也气愤难过,可是此刻,在她刚失去女儿之后再听到这溺婴二字,更觉无比愤恨,然而在最初的悲愤过后,涌上心头更多的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悲哀。

这溺婴之过,到底是该怪那些狠心的父母,还是该怪这个国家这几千年来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文化传统?

☆、第295章

三天后,另一位曾与采薇生死与共的西兰国友人马莉也从福建泉州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

采薇见她的这些好姐妹们在她人生中最难捱的时候齐齐聚到她的身边,陪伴左右、相谈言笑,感动之余也明白她们心里对自己的担忧,这是怕她伤心过度一味的抑郁消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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