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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礼,你们自便行乐就好,不要因为成夙的出现扰了大家的兴致。”
在众人行礼前,成夙挥手道,他这么说,众人方才稍稍放松下来。
“成夙?”如霜玩味道。
“大胆!”先前被她打过那男子上前抢白呵斥道:“这是修成君,岂容你这刁女直呼其名。”说罢跪在成夙脚下,将她先前的“恶行”痛哭流涕地诉说了一番,求成夙为她做主。
成夙听完并不发表意见,神色还是容与,转头看向如霜。
如霜并不说话,挑眉冷笑。
“下来说话?”他轻笑道。
如霜耸耸肩,抬脚,轻巧地就落在成夙面前。
“初来敝邑,可有感兴趣的东西。”
“没有。”如霜撇撇嘴。
“外面的东西,吃的,玩的,人情物理多的是,可愿意见见?”
“我来找情,可是贵地并没有。”
“此处没有安见得别处没有。”
“此处没有,别处也未必见得有。”
“我们不妨打个赌。”
“可是我已经很累了。”如霜打一个呵欠道。
“成夙的府上薄设床榻寝帐,姑娘愿不愿意到府中深叙?”
“唔,可以。”如霜点头到。
两个人走着,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准备出春风楼,剩下的人都被忽视了。留下一众男女不住唏嘘,男的当然羡慕成夙得了佳人青睐,女的则羡慕如霜竟然能被成夙关注。
“修成君,请等一等,请为小人做主。”那位张姓的公子追在两人后面喊道。
“张公子,你的老毛病没改。”
成夙在前面轻声道,就那样把那人吓得跌在了地上。
如霜跟着成夙上了她的马车,同他对面坐着。他从暗格里找来一件薄绒的暗色披风,递给如霜。
“锦衾微薄,犹可御春寒。”
“多谢。”常年在外的生活让她早就适应冷热无端的变化,虽然此刻并没有感觉到多冷,她也没有扭捏,接过来穿了。
马车里熏了大概很名贵的香,闻起来醇厚而舒心,如霜的身上,衣上也被这香味沾染。
“不怕我把你拐走?”
“你可比我值钱多了。”如霜回道。
“怎么称呼?”
“成夙,字栩之。你呢?”
“我姓晏,晏如霜。”如霜说了,又在空中比了一遍。
“你是晏家的人,齐国人?”
如霜愣了一下,随即摆手。
“独我一个人姓晏。我是西凉人氏。”
“这就奇了。”成夙玩味道。
她跟他进了大司马府,立刻有一群侍卫仆从围上来,看见她,都表示出很惊奇的样子。
“这是晏姑娘,是我的客人,先带她去休息吧。”
如霜和成夙道了别,由两个仆人引着,换了一条路向后面走去。
成夙的府邸很大,比她的将军府自然大很多,房间多,景致多,岔路也多。她一路走来,看见许多房间还是灯火通明的样子,大概是他的宾客,姬妾,也许有像她的客人。
这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她想道。
仆人引她走过了花园,在一个院子前面停下,将灯笼递给她。
“这就是条梅院了。”
“有劳了。”
“不敢当,请进去休息吧,奴告退。”
是一座很好的院子,可惜如霜已经太困了,并没来得及细看,由人服侍着沐浴完毕,就躺下睡了。
成夙府里的床很香很软,也并没有人来打扰,她睡得很好,第二天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太阳隔着窗子照进来,照进她的纱帐里,被化成很柔和的光。她拨开帐子来看,衣服、妆奁、盥洗的器具都已经备好了,早饭也放在桌子上。侍候她的人正在外面站着,凑成一排,很整齐的,美丽娇俏的面庞,见她醒了,上前来要帮她穿衣洗脸。
“你们都下去吧,我不习惯人服侍。”
她们道了声诺,排得很整齐地出去了,一边偷偷掩着嘴说笑,声音很轻,很软,很娇。
如霜洗漱完,给自己换了衣服。成夙的人准备的是一套青色的纱裙,一件缃黄的绸质亵衣,还有一双绣鞋,她依衣服的样式一层层穿上了,却系不好最后一件外罩的纱衫。这大概是整套衣服里工艺最繁复精细的一件,衣服的下摆上绣了十几支荷叶,层层迭迭,颜色深浅变化各异,恍如画上去的一般,裙周镶着几颗明珠充作露珠,光彩晶莹,艳冶异常,不可备述。
反复调整都不合适,如霜被折腾得烦了,索性把那件外衫抛下,直接穿剩下的出了门。
难得的好天气,水池边,一座台子上,一群衣衫轻盈的女子正在那里排演歌舞,台子的另一角,一队乐师正在操动乐器伴奏。
大概是在排演采莲的情节,又好像在赠答,如霜看那裙女子个个面容娇美,眼波柔软如水,腰肢窈窕,步态如莲,娇娜柔弱,如不胜风,技艺也很精绝,那么多难的动作,都表演得很好,不需要更多的指导,她们已经完全地投身到情境其中,配合天衣无缝。
这样的技艺,比之西凉最好的伶工舞者,也不遑多让。
如霜看得心痒,解了腕间的雪青,飞上去,在她们中间舞起来,她舞的是剑,剑光如雪,抛出一朵朵花来,一招一式使得很疾很快,剑与人但见动作不见踪影,可是又有一种出奇的美,出奇的柔,青衣飞旋、张扬,甚是好看,恍如荷塘间闪进了一阵涟风。可是其他的人早就被吓坏了,见她拿剑冲过来,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四散躲开,这台上顷刻只剩了她一个人。
如霜看向她们,只顿了一刻,又继续下去,原来是舞剑,现在变成了真正的练剑,柔的动作变成了刚的,动作更疾更快,顷刻仿佛到了人与剑合一的境界,两者之间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似动飞动,如霜全身心地投入到剑招里去,浑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成夙在她上台时候就过来了,一脸惊恐的美人们纷纷围到他身边来“控诉”台上的人,他只是招手别吵勿要惊扰了。
她那样顾自地舞着剑,他就静静地看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如霜已经都出了汗,只觉全身都畅快淋漓,回神时发现站在台下的成夙,并不知他已经站了多久,但看他心情还不错。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金线绣的流云暗纹,卸去了一身上位者的气质,微微笑着,神采飞扬。
如霜收了雪青,重新绑回腕上,下台来走向他。
“怎么,你不忙吗?”
成夙指指天,示意已经是中午了。
是她睡太久了。
午饭是同成夙一起吃的,两个人对坐在一张长桌的两边,面前放着各自的杯盘碗盏。四碗素菜,两碗荤菜,菜色新鲜别致,皆是楚国的珍馐,一壶酒,一盏茶,一盘蜜桔。
如霜专注吃饭,她不喜欢在用餐的时候说话,成夙也并不说话,两个人的吃相很都优雅,如霜并不通楚国的礼仪,可是自幼受过西凉良好的教养,动作也别有条理。
酒足饭饱,如霜问他“说说你的想法”。
“不妨冒险做个游戏,如果不介意那个人是我,如果不介意那个人是你,如果不介意耽搁上一段时间,来试试你会不会对我动情。”
“你果真是——很闲”如霜道。
这个建议不会比杜宇的靠谱多少。
“有些事情不亲自试过怎么能体验到呢?”成夙诱哄道。
“像春风楼里的男人对女人一样对我?”
“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需要多久?”
“十天。”
“太长了,七天。”
“可以。”
“那么赌注呢,你想要什么?”
“雪山瑶芝。修成君你有么?”
成夙愣了一下。
“你要雪山瑶芝做什么?”
“自然我的用处。”
“我以为这场赌还并不值得。”成夙道。
“那么你可是真的有?”如霜双眼明亮,上前激动道。
“雪山瑶芝不过是传说中子虚乌有的事物,成夙这里没有。”
“那么随便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有连城璧。”成夙指一指厅上几前。那处供着很大的一块玉璧,玉质极好,通透明润,如一丸白月悬于室中,显出光明熠熠的样子。
“我有明玥珠,不一定及得上你的连城璧珍贵,可是应也是世间难得的宝物。”
如霜自腰前解下来,递给成夙。是一颗明珠,缀在锦绦上,下附一串梅花形的络子。
果真是世间难得的宝物。
这是……
成夙重新看了如霜一眼。
“怎么?”
“没有,很好,你的筹码配得上的,及得上我的。”
两个人击掌盟誓后,并没有多说几句话,成夙的侍卫就进来禀告,说是有宾客求见。如霜便向他告辞,自己回去休息。成夙也答应下来,说晚上再见。
奇奇怪怪的赌注,如霜想道。
不过管他呢,左右自己是吃不了亏的。
她午睡醒来,主事的嬷嬷进来请安,送进来一些新的衣服饰品,瓜果点心,并为她领来几个丫头。
“都是为您精心挑选的。”
“知道了。”
她挑了两个看起来安静乖巧的,其余的让嬷嬷领走,她并不习惯有这么多人伺候。
“这怎么行呢,公子吩咐,要像女主人一样待您……”
“我既是女主人了,自然是说了算的。我不惯有人伺候,从前在自己府邸里就是。”
嬷嬷应了声诺,只好退下。
如霜吩咐她们把东西收起来,又告诉她们,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如霜在自己房间里转了一圈,见架上陈的书不过是寻常的经史,觉得有些索然。
“可有什么有趣的书?”
两个丫头都愣了一下,其中有个叫采菲的人答道,说宾客张先生那里有,可以去借。不多时,她真的弄回来一摞书,其中有歌词、风土志、游记还有神怪故事,内容很是奇怪新鲜,都是她在西凉未曾见过的。
西凉自然也有书,有书坊书院,可是内容都是与女子相关的,并没有这般广阔。
一个下午,她就躺在院中的摇椅上看书晒暖,时而停下来看两个丫头侍弄花草,突然看到一只杜鹃飞过,如霜眯起眼,拈起一颗卵石,挥手打出去。
哎呦一声痛呼。
“谁,谁在说话?”两个丫头看向如霜,如霜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两个丫头出门去看。
杜宇乘机从檐上落下来。
“打脸可太不仗义了。”他捂着脸上一块青痕。
“怎么,一夜未见,就到人家里登堂入室了。我就说,凭你这长相,总不会沦落在云州接头的。”
眼瞧如霜手里再拿起一颗卵石,他连忙住了口。
“你做的好事。”如霜切齿道。
“嘁,并不是我逼着你来到成夙的府里。”
的确如此,但是没有他,她也不去春风楼那鬼地方,不过也许她自己一个人也会来楚国,在今年,明年,若干年后?
天下那么大,她会想去看看不一样的东西。
“昨晚你去了哪里?”
“去换个地方喝酒啊,春风楼让你给砸了,我只好换一家。”
如霜原本放下的石子又捏起来了。
“我去找人了,找人了。”
“你找到了?”如霜知道那个人是谁。
“没有。”杜宇道。“你要在这里待几天?”
“七天吧。”
“七天,恐怕等你回去,煌都城已经变天了。”
“怎么?”
“徐酲的马车过了郊外,是嘉仪亲自迎到城内去的。”
“知道了。成夙其人怎样?”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和他相处,不就什么都知道,总之他不会吃人就是了。”他笑道。
如霜将那颗卵石飞过去,杜宇立刻消失不见了。
成夙来见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吃过晚饭,仍旧趴在床上专注看书。她看的一是一本游记,感受到有人的气息靠近,就立刻警觉起来,很快响起来他的敲门声。
“出来走走?”
“去哪儿?”她从床上坐起来,揉一揉眼睛和胳膊。
“去了就知道。”
如霜下床来,理理头发和衣裳,出来给成夙开门。
“走吧。”
“稍等。”成夙反而叫住她,叫她进来坐下。
“怎么?你做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要解开她头发了。
成夙拍一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拿来一把梳子,蘸了花水,自头顶至下一点点为她梳顺,他的动作很柔,他的手是温热的,仿佛是他梳过之后,如霜才发现她的头发是那样的好,又黑又直,而光亮如一束长瀑,在他的手中一寸寸变柔、缠绕起来。
成夙为她梳了一个心字髻。
“不舒服?”他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有,你继续。”
从没有男子以这种方式靠她如此之近过。以往的日子里,除了亲人姐妹之间的依偎和拥抱,如霜与人近距离就只有以搏杀的方式,她会忍不住想动手。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透过镜子看见他的面庞,他的曜石般的眼睛,晶晶闪亮,她有些不安。
可是他说过的,如果不介意那个人是他,如果她不介意那个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