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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姣侧头看了一眼桃子,毫不在意地说道:“她是我得用的大宫女,我一时半会还离不得她。等日后你娶了正妃,让她去你府上给你做个庶妃管管府里的琐事还是称用的!”

桃子闻言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时也顾不得膝盖是否青了,面色涨得通红道:“不敢让娘娘费心,婢子自知身份低微面貌粗陋,只能尽心服侍娘娘罢了。二皇子贵胄之身,婢子实在是不敢高攀!”

应旭啼笑皆非挥挥手让她退下去后,拣了把椅子挨在刘姣身边笑道:“母妃乱指什么呀?这桃子一张圆脸,要颜色没颜色,要身条没身条,带回去占个庶妃的位子我多不划算呀?我不过是看她行事颇有分寸而已,我的府里还缺管事的不成?日后我的正妃定要是个世间绝色才行!”

刘姣听到这里精神一振,连忙说道:“那寿宁侯府二房嫡女郑湉你知道不?听说就长得一副好模样,性情又极温顺,还没有及笄求娶的人已经有好些了。她的祖父伯父执掌兵权镇守九边,父亲连任了两任广州知府,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若是你娶得了她,可是妥妥的一门好亲事!“

应旭没有见过郑湉,自然也无所谓好感,犹疑了一下后说道:“前儿出宫去了一趟外祖家,他老人家也说起过我的亲事,说大理寺少卿白令原家中有嫡女闺名寄柔,年方十四温柔贞静,堪为皇子妃。“

刘姣听了一怔,大理寺少卿不过是四品,这个阶品说得好听是清贵,哪里比得上寿宁侯府手握实权,累世积攒的家底!有来宫中请安的命妇闲聊时说起过,白令原也是寒门出身,现如今住的宅子听说还是租赁的,家里的仆妇穿的衣裳还打有补丁。这样清贫的家风虽然引得皇帝嘉许,可是怎堪为皇子岳丈?

她心下不悦却又不好立刻驳斥父亲的自作主张,只好勉强笑道:“不若等几日我出面办个簪花宴,你躲在暗处相看一下这郑氏女和白氏女,看哪个有福气得我儿的青眼?”

应旭今年将将加冠,已经跟着在朝堂各部行走,眼界自然比皇宫内的妇人看得宽想得远。元和七年的事情他也影影绰绰地听说过,不由出言劝道:“寿宁侯府的女孩再好,只是舅舅和郑家人闹得太僵,即便我敢去求娶,只怕人家也不敢嫁过来!”

刘姣不以为然笑了一回,转身拿起案几上的五彩锦地镂空开光云龙纹盖盒,打开后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糖蒸酥酪,笑着言道:“知道你要来,早就备着你喜欢的东西放着了,快点尝尝!“

应旭早就不是喜食甜品的年纪了,只是母亲老掂记着,只好拿了桌上的银匙挑着酥酪吃了几口。刘姣含笑看着儿子,有些傲然道:“满京城的适龄男儿,有哪家的儿郎有你这般人才,允文允武相貌堂堂,那寿宁侯府的人眼睛只要不瞎,肯定会择你为婿!”

举着帕子帮儿子搽拭了嘴角的残渣,刘姣压低了声音道:“当年的事情内里有些不好予人说的因由,因着对我们刘家对我们母子有好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仔细探查此事。当年你父皇雷霆一怒,处死了多少人呐?东宫服侍的太监宫女一夜之间全没了人影,我还以为我们母子要遭池鱼之殃,谁知后来又不了了之,我就知道这件事的水还深着呢!“

元和七年应旭不过八九岁,这是第一次在自己母亲的口中得知当年的事情,不由连连追问。刘姣不愿多说,抚了儿子的鬓发道:“内里究竟如何,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也许只有你父皇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只要记住一点,你父皇让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多一步就是多余。你外祖父一向自负擅揣摩圣意,当年怕是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

应旭想起榆树胡同刘府里那座草木森森的篁园,外祖父那双蕴含无穷睿智的双眼,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能做出什么违背帝王意志的大事,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刘姣拉着儿子的手轻笑道:“我们和郑家从根底来说,并没有结下累世的仇怨,若是我儿看中郑湉诚意求娶,你舅舅无意造成的间隙兴许可以弥补,说不得还可以成就京城的一段佳话。要是他日我儿能荣登大宝,那郑氏女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虽然性情历来豪爽,但应旭毕竟才成年,听闻亲娘屡次提及自己的亲事也不由脸色殷红。忙转移话题道:“父皇让我到地方上历练,我自己选了浙江登州卫,那里倭寇猖獗,等我去了那里定扫平倭人,还百姓一个清净地!“

刘姣又心疼又骄傲地望着已经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儿子,暗自下定决心,定要帮儿子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同盟,清除一切成功路上的障碍,哪怕赔上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34.第三十四章 筹码

榆树胡同, 刘府。

崔莲房面目沉静态度恭谨地立在篁园门外等着,这里是刘家的禁地, 仆从们路过这里时声音都要不自觉地压小。可是今日做为一介妇孺她可以挺直背脊站在这里,相信终有一日她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做这篁园的主人。

有年迈老仆过来请她进去, 崔莲房暗自吸气后,伸手整理了一下身上宝蓝印金罗襟折枝纹褙子, 又抚顺了橘红地织五彩牡丹纹妆花纱长裙上的褶子, 微微垂了下颔低眉顺眼地走进了房门。

楠木大条案后须发皆白的刘肃正端坐着练字, 崔莲房眼尖地看见那案上散落着一叠已用了的连四纸,心下不由暗暗心惊,面上更加谦和恭顺了。要知道片纸不易得措手七十二, 就是说的这种连四纸,其出自武夷山脉的南北麓崇山峻岭之间,极为难得, 即便是中州崔家也是嫡枝嫡脉才有资格使用。

它的原料是毛竹的嫩竹竿,即于立夏前后嫩竹将要长出两对芽叶的时候砍伐取用。纸料需经过几个月日晒雨淋而自然漂白,需整整一年才有所得,技艺是各家的不传之秘。其纸质洁白莹辉细嫩绵密, 平整柔韧有隐约帘纹, 防虫耐热永不变色,时人称之为寿纸千年,各种贵重书籍、碑帖、契文、书画、扇面等多用之。

刘肃手上还在不停地练字, 身旁站了一个面目清癯的老者, 看见崔莲房进来后, 面带笑容微微作了个揖。崔莲房知道这是公公身边最得用的幕僚史普,不敢怠慢就蹲身还了个半礼。

刘肃眼眸未抬,甚至手都未停直接问道:“娘娘那里如何回的话?”

崔莲房低眉敛目地答道:“回公公的话,儿媳在端午宴上见着了惠妃娘娘,可是娘娘光顾着和命妇们说话,未曾召见与我,后来又拉了寿宁侯府张夫人说了半天话,再后来皇后娘娘就来了,大家都忙着敬酒寒暄。儿媳只好等空子和景仁宫的桃子姑娘搭了话,把公公的意思和她说了。又在宫门等了一个半时辰后,桃子姑娘过来回话说娘娘知道了!“

刘肃在听见寿宁侯府张夫人和皇后娘娘几个字眼时眉尾不自觉地跳了一下,慢慢把手中的笔搁在红酸枝的笔架山上,抬起一双利眼问道:“就这么几个字?”崔莲房微微躬身回道:“只有这么几个字,桃子姑娘说今个惠妃娘娘的心情不太好。”

刘肃点点头双眼直视过来温声道:“辛苦你了,你婆婆的身子不好又不善与人交际,以后与京中各处门阀内宅夫人们的走动,与宫中来往应对的差事你都要担下来,日后刘家的兴旺就要靠你和泰安了!”

进门五年多来,这几乎是公公最为和煦的时候,崔莲房心头狂跳,知道自己终于在这个家里站稳了脚跟有了话语权,她强抑住心头的喜气,姿态谦和安然地躬身行了礼却退出了房门。

待她走后,刘肃却有些萎靡地靠在椅子上,他今年已近花甲,头顶的头发也稀疏了许多,在家里只拿了一支细细的连年益寿白玉簪随意挽在头上。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先生都听出了什么?说说看,这几年我也老了,看事行事都不灵光了!”语气当中竟有几丝不易察觉的自厌之意。

史普心下暗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笑着摇头道:“东翁说哪里话来,昔年曹公有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家中朝堂哪里都离不了您,何必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不过以少夫人的话来看,惠妃娘娘似乎未将东翁的嘱托听进去呀?“

此言说出了刘肃心中最大的担忧,他点点头:“这几年二皇子渐渐大了,娘娘也有了自己的心思。现在不论是年纪、资历、出身,二皇子都是最佳的储君人选,可是只要皇上一日不表态,咱们就不敢下一步动作。让她去探探皇上的心思,又不是让她去向皇上要太子位,怎么能如此轻忽?“

史普想了一下笑道:“兴许是娘娘觉得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才会觉得在皇上面前提不提都是一样,这才——”

刘肃背了手站在窗前,暗暗叹息道:“她太过托大了,总以为人人都要围着她转。当年那件事我们做得太过毛糙露了痕迹,已经引来皇上的猜忌。虽然这几年皇上对我们刘家、对娘娘依旧恩宠如故,可是我早就感觉到皇上和我之间有了嫌隙,这才是悬在我刘家头上最最致命的一把刀!”

史普面色大变惊呼道:“东翁何至于悲观至此?我看这几年皇上对您依旧是言听计从倚重有加啊?大公子从冀州回来不出三月就授了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惠妃娘娘在宫中也是除了皇后之外位分最高的呀?“

刘肃呵呵一笑连连苦叹,“千错万错都是当年事惹的祸,果然一步错步步错。皇上对我倚重不过是把我当把刀,帝王心术左右制衡罢了,不然这么多年了,这首辅之位为什么始终都与我无缘?当年曾秩曾首辅告老还乡之后,我以为这首辅之位是我囊中之物,可谁知皇上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另委他人,我就知道圣眷已难复!“

雕了松鼠葡萄纹的槅扇半开着,冷不丁地吹进来一股朔风,将楠木大案上的纸张吹落在地上。

精神有些萎靡的刘肃盯着青花山水瓷制笔架上不住晃动的羊毫毛笔叹道:“至于泰安纵然有些才能,但是缺少历练,他从冀州老家回来我就想让他外放几任地方,可看好的职位总是阴差阳错地失之交臂。这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他都任了五年了,却丝毫没有升迁的迹象。你可否知道那寿宁侯府的次子郑瑞都任了两任的正四品的广州知府,只怕人家任满后一回京就会受到重用,而我刘家却后继无人啊!“

其实这些年作为刘府最资深的幕僚,史普早就隐隐察觉事情有些不对,但是让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景象晃花了眼,此时让刘肃的一席话惊出一身冷汗,却犹自强辩道:“可皇上确实对咱家娘娘恩宠有加啊,自打皇后娘娘抱病后,惠妃娘娘在宫中一人独大,这几年许多新进命妇都只认咱们娘娘,而不认皇后啊!”

刘肃伸手捶了几下楠木条案怒道:“那是因为她有个好儿子,二皇子在一众皇子当中还算拿得出手,所以这储君之位皇上还在犹疑观望!所以她这个景仁宫的妃位还坐得稳当!若不尽快将此事做成铁板钉钉的事实,等皇上大行后任何一个皇子上位,只要有人提及此事新皇为拉拢人心,我刘家满门就等着陪葬好了!”

史普从未和刘肃就朝堂事探讨如此之深,一时觉得眼角直跳,扯着下颌上的胡须强笑道:“东翁多虑了,先前大公子的亲事皇上不是还亲自垂询过吗?和那崔家成姻亲的时候皇上还专门赐了贺礼?”

刘肃却连连冷哼,“皇上一向心思难测,可对这些盘踞国土的大族依旧是忌惮和利用并重。若不是泰安苦求于我,我实在是不愿意结这门亲事,这些世家就是双面刃,是福是祸实在难定。可是圣眷已退,我不得不另觅他途。恰在此时,太子薨了宫中的太子妃崔玉华成了弃子,那崔家想要重新和朝堂拉上关系,送个女儿与我们家成为姻亲,的确是最划算的买卖。

刘肃将桌上的纸张用青白玉镇纸压平,眯了眼睛低声道:“彰德崔氏一族已经繁华数百年,崔勋为人清高目下无尘,他的夫人方氏却是巾帼须眉,出身会昌伯府,尤其擅长谋划世事。这崔莲房就是彰德崔家和会昌伯方家通过我们联结二皇子最好的纽带,或许可为我那蠢笨的女儿和外孙得一臂力。”

夜色渐渐深了,窗外的青竹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刘肃有些疲累地靠在楠木高背椅上道:“就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我才冒着被皇上不喜的风险,顺了泰安的意为他求娶了崔勋的次女。只是这崔氏女自视甚高行为骄矜,她嫁进来几年我都不闻不问,看她费力收拢府中的仆妇,看她在外行走时处处碰壁,就是想狠狠煞煞她的傲气后才能为我所用!“

史普暗松了口气,心道真是陈年老姜果然狠辣,看似一盘死棋愣是让他寻到了一线生机。

那中州彰德崔氏所办族学一年网罗了江南江北多少学子,朝堂上又有多少高官士绅出自中州书院?同科连着同科,同门连着同门,这些人同气连枝一呼百应,皇上怕也是忌惮于此,才不敢过于打压崔家反倒是屡屡施恩。这样的姻亲若是运用得当,那二皇子这边的筹码又重了一些。

35.第三十五章 婆媳

崔莲房刚走进内院, 远远地就见二道垂花门前一个人影探头探脑地急急张望着,正是自己的心腹红罗, 现今她已经不是丫头了。五年前她嫁了崔家的一个管事后就作为自己的陪房跟着进了刘家,如今是自己身边得力的左膀右臂。

“怎么回事?慌里慌张地叫人瞧见成何体统?”崔莲房不耐烦地皱眉喝问道。房檐上高悬着的大红色字姓灯笼里的烛光, 透过门楣上的仙鹤云海镂空木雕投在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主仆身上,斑驳的光影忽长忽短。

穿了一身石青褙子梳着圆髻的红罗在垂花门前束手站定, 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人后身形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随着小姐, 不,少夫人掌刘府中馈日深,神色间已渐现掌家人的威严, 而这威严任何人都不能轻易逾矩和冒犯。

红罗定定神后恭顺地低声禀道:“今儿早上您走了一会儿工夫,老夫人就派两个嬷嬷过来说想见远哥儿,二话没说就接过去了, 午时过后又叫几个丫头过来收拾了远哥儿的几样常用的玩具和衣物,现在掌灯了都还没有送回来!”

崔莲房听得额角的青筋一阵突显,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婆婆这都是第几回了?强压了心火又深吐了几口气, 脸上才渐恢复了平日里秀美端庄的模样, 启开抺了檀色口脂的薄唇轻斥道:“真是没用的东西!走,随我一起去老夫人房里!”

此时的正房里头一片笑语,崔莲房进去的时候远哥儿刚刚背完“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那副小模样又神气又乖巧, 教老夫人夏氏稀罕不已,搂了在怀里直唤心肝,又在黑漆炕桌上的银錾花什锦攒盒里挑了块芝麻鸡骨糖喂给他吃。

崔莲房拂开深蓝色地盘绦朵花纹锦的门帘,笑着走过去行了礼后道:“娘,远哥儿这一向都在换牙,给他甜点吃多了不好!”

夏氏面上笑容一下敛了,将手中剩下的糖块扔在地上怒道:“我亲亲的孙儿,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点心都不能喂他吃,是不是嫌弃我人老事多手脚不干净?自你掌了这个家来,是不是以后我吃碗米用根参都要瞧你脸色?来人,给我换大衣裳,我要进宫去让惠妃娘娘给我做主!”

房里登时一阵兵慌马乱,崔莲房一阵愕然,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

闹哄哄的半晌后,夏氏才勉强歪在塌上,由丫头服侍喝了一剂定心丸,拿了帕子掩着半张脸嘘着声气道:“罢了,你不给我气受我也就安省了,原本我也是起个好心,见你这一向迎来送往地忙,远哥儿身边又没个正经人,这样下去怎么好?不若将他挪到正房来,由他祖父亲自教导于他,等会你回去将他日用的东西都送过来吧!”

原来这才是夏氏真正的目的,这招以退为进的招式真是使得好,不知是哪位高才给出的主意?崔莲房心头明镜一般,自打远哥落地以来,婆婆就想把孩子接过去养,为此两婆媳不知明里暗里过了多少招。幸得崔莲房把门户看得紧,平日里行事又滴水不漏,远哥儿这才未曾被抱走。

可今遭却不一样,夏氏先是发了一顿怒火,接着才说要由公公亲自教导远哥儿。明知她是扯虎皮作大旗,崔莲房却不敢再坚持己见硬着腰杆反驳了。只得低了头涩声道:“不是儿媳舍不得,只是公公政务繁忙,远哥儿自小跟我亲近,实不敢劳烦于您……”

夏氏见她终于松口顿时喜笑言开,抱了远哥儿在怀里道:“我自家的亲孙子,如何说那般外道的话!把孩子送我这里来,你们夫妻正好亲香,好早日为我刘家再添金孙!”

崔莲房心如刀绞裙下双手攥得死紧,几乎流下泪来面上还得微笑道:“娘取笑我,我是内宅妇人一天到晚也无甚大事,倒是相公老说院里差事多,每天都回来得极晚。”

夏氏平生最是护短,一双儿女尤其看得重,闻言不悦道:“男人们在外头当差定是辛苦的,就是下衙后同僚间应酬一二也是难免之事,你可莫要学那拈酸吃醋的乡下妇人跟泰安闹意气,让他在衙门里坐着都不能静心!”

崔莲房气得嘴里发苦双眼发黑,想自己世家贵女嫁与这祖上三代尽寒门的刘家,倒还要受这蠢妇之气。这都五六年了,刘泰安还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每日除了跟一群同样出身的穷措喝酒吟诗外还有什么象样的作为?

不想平日愚顿的夏氏今日却如判官附体般,见她这面色有所怠慢竟猜到她心想。立刻拍桌怒呵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我家泰安现今何等清贵的身份,是外面那些说书人嘴里传唱的一甲探花,日后的朝堂重臣。连我这乡下老妇都明白这个道理,你这世家大族所出之女还要纠缠于风花雪月,怪罪丈夫晚回没有陪在你身边不成?”

崔莲房一向自持身份傲然自重,今天被行事风格大变的婆母当着一众仆妇下人连骂带讽,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她的脸上,一时臊得头都难抬。

却在这时又听夏氏言语一转,“我知你本性是好的,你公公也赞你是个聪慧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一进门就掌府里的中馈!你且安心,宫中娘娘和你公公自会谋划泰安的前程,日后少不了你的凤冠霞帔。你若空闲了,或是抄径,或是做女红都行。泰安前头去了的媳妇儿也是侯门贵女,可是每逢节气都要送我一副新鞋面,怀了大肚子还日日来向我请安,这些好处你也要学着一些才行!”

跪在地上的崔莲房头疼得一跳一跳的,因为是嫁进刘家五、六年以来第一次独自一人进宫,所以今早寅时起就梳妆换衣至宫中赴宴,却被不知事的宫人安排在个风口上。宴毕后又在宫门为等惠妃的回话,在马车上干熬了一个多时辰。回家来又遇到这件糟心事,被婆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时亲热一时怒骂的做派弄得头重脚轻,她现在还能好好地跪在这里听训连自己都觉得稀奇。

刘泰安身份再清贵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文官,按理她连进宫的姿格都没有,可一来她是惠妃娘家嫡亲的弟媳。二来夏氏向来不喜这种人多的场合,能免则免。三来她出自鼎鼎有名的彰德崔家,所以太常寺官员还是亲送了帖子到她手中。

于是,崔莲房在宫中宴上的位置就有些尴尬:放在前面不合适,周围都是一品二品命妇。放在后面也很勉强,那些新近的六七品官员的夫人,丈夫或是才从外地新调京中,或是苦苦守候等缺的穷京官。乌央央的一团人即便是压低了声音收敛了身形,说话举止也显得恁般粗陋不堪。

一个外地口音的粗胖妇人拈着她新上身的宝蓝泥金褙子故作亲密地小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夫人,穿的是在哪里买的布料,回去后也要照样子裁一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从小诗书簪缨钟鸣鼎食娇养长大的崔莲房,几乎是僵着一张笑脸才参加完端午宴。

夏氏今日占尽上风排喧够了儿媳,出了胸中压抑许久的恶气,终于缓颊道:“你们还年轻,许多事还是要多学多看。莫道老人话多,兴许重要时候能救你一回就晓得其中利害了!”

崔莲房咬牙站起身子,看向一旁一脸懵然表情的儿子,心头愤恨交杂着怜惜几欲喷血而出。扭过头强忍不舍道:“远哥儿胆子小,等会我让他奶娘一同搬过来!不过儿媳还有一事相求,上个月我娘家大哥写信来说家嫂又新得了个儿子,身体不济一直在将养。他膝下的樱姐与我甚有缘分,我就想把这个女孩儿接过来住一段时日,也好让我大嫂空闲些好好调理一番。”

夏氏想到自己刚把孙子抱过来,儿媳就要把姪女接过来,这不是还在跟自己赌气唱对台戏吗?于是不但面上就连心头也淡了下来,接过身边丫头递过来的热茶拉长了声气道:“你大哥大嫂的亲生闺女,人家舍得送这么远来吗?彰德和京中虽不远可也不算近呢?”

崔莲房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扯了帕子哭道,“那孩子素来乖巧仁爱,本来我就想接来和远哥儿一起玩耍的。现今公公既然要亲自教导远哥儿,泰安又日日繁忙不落家,恳请娘答应让这孩子家来给我做个伴吧!我大嫂生她时难产,本就不是很喜欢她,从前我还未出阁时这孩子也是常与我相伴,最是柔弱不过的一个女孩儿……”

夏氏倒叫她唬了一跳,这个儿媳素来要强要面子,自她进门五年多倒从未见她如此当众痛哭流泪。又听她说得如此可怜,心里不由起了怜悯却又拉不下脸,只得瘪着嘴道:“这个家现在是你当家,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36.第三十六章 野心

正房厅堂里, 崔莲房半伏在地上哀哀而泣,橘黄地浅彩藤萝蝶纹宫裙的繁复华美, 硬是让她穿出了几分楚楚可怜。隔了几步远的碧纱橱传来幼童不知事的嬉笑声,那是服侍远哥的保姆嬷嬷正在哄孩子睡觉。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晓, 亲娘曾经为了他,双膝萎顿在地痛哭流涕苦苦乞求。

待崔莲房歪在陪房身上踉跄出了房门, 夏氏问身边的嬷嬷, “老爷子作什么非要我把远哥儿接到身边来养, 看她哭得这般伤心我都有些不落忍!”

嬷嬷是皇宫里头积年的老宫人,是惠妃刘姣特意寻来放在母亲身边的。听了这话只是浅浅一笑,“老大人做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可是这般一字一句地仔细吩咐您做好这件事,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老夫人心善不知也不足为奇,不过少夫人出自彰德崔家, 她的母亲方夫人当年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他家的女儿教养得可不只是会哭呢!”

夏氏人虽单纯口舌拙笨不擅交际,可是并不愚蠢。闻言面色陡地一变,冷冷哼道:“你是说这崔氏在我面前做戏?”干瘦手里的一张天青芝麻地勾莲纹手帕被捏得褶皱横生, 立时就不能再用了。

崔莲房回到内室时才拿开掩面的帕子,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难过的样子。红罗帮她拿来大帕子围上重新净了面上了妆,又吩咐灶上婆子将饭菜放在炕桌上,这才侧了身子站在一边帮着布菜。

那炕桌上有几道菜是刘泰安素喜的, 崔莲房见了用银包头象牙筷拨在一边, 拄着额头恹恹道:“日后大公子在家就做这几道菜, 若是没回来就不必做了,省得浪费掉了可惜!”

红罗忙躬身应了,崔莲房望了她几眼后脸上突兀地现出一道意味难明的笑意,“你也听到了,樱姐如今就要过来了。我正愁找不到时机接她过来呢?可巧这机会就送到了眼前。现在她满八岁了吧?我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几年未见不知她还认得我不?”

见红罗低了头闷声不吭,崔莲房吃了几口后有些索然无味,推了筷子站起身大怒道:“怎么哑巴了?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我还没责怪你没把远哥儿看好,让老夫人钻了空子弄到上房去了,你倒是敢给我脸色看了!”

红罗哪里还站得住脚,扑通跪下哭道:“奴婢不敢,纵给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给您使脸色。只是您忽然提起要把樱姐接过来,奴婢就想起那年红锦的惨死……”

崔莲房闻言也黯然半晌,先前的诸般喜怒情绪突然云散,坐下来无力地捉了红罗的手叹道:“是我不争气,对不住你更对不住红锦,你也看到了我在这刘府里伏低作小这么多年,老太爷才让我沾手府里的大事。且等我站住脚了,一定好好地报答于你!”

红罗伏地泣不成声地哭道:“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奴婢是何等牌面上的人物,一家子大小都是您脚底下的泥,能为主子去死都是份天大的荣光,您要说什么报答之类的话语,那才真真是要了奴婢的命!”

崔莲房一时动容,紧抓了红罗的手在她的手臂上轻拍了几下,主仆二人都感动不已相视含笑,只觉往日的隔阂消弥散开复又亲近不少。崔莲房一时兴起连晚饭都顾不上再吃了,又翻看自己的妆奁盒,拣出几件不常用的金饰银簪赏给了红罗。

等到服侍完毕后红罗出了房门,一个人慢慢地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走着走着忽然回头望向夜晚中静寂的巍峨府宅,神情古怪地笑了出来。手中提着的灯笼忽明忽暗,映得她的身形象地府里将将爬出来的厉鬼。

那年,她们一行人从京城返回彰德之后,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人算不如天算,小姐自己最后倒露出了行藏。事情一暴露出来便是天大的祸事,方夫人勃然大怒,将一众贴身的嬷嬷丫头罚的罚撵得撵。红锦是一等大丫头,首当其冲地被扒了裤子押在厅堂前杖责,十几杖下去后就人事不省了。

红锦为人稳重,在众多丫头当中向来有体面,这回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露体被责打。而让她失望的是,她一心维护的姑娘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帮她说。素来心高的红锦当天晚上就投了井,被拉上来时僵直苍白浑身冰冷,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也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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