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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禅院夫人你的错觉吧?再怎么懂事,小惠也才一岁多而已呀!护士不相信。
是真的哦,这是身为这孩子妈妈的我的直觉。
绘理吻了吻怀里儿子的额头,明明在遭受疾病的痛苦,却依旧笑的灿烂又幸福。
我可爱的小惠为了让我开心起来,一直都很努力呢。
所以,我也要加油啊。
绘理轻轻蹭着小小的伏黑惠的脸颊,努力的将内心的难过和不舍压下去。
只是不管再怎么积极的接受治疗,绘理再怎么努力的撑下去,在十月份的秋季,绘理的病情还是无法制止的恶化了。
数次化疗和服用的靶向药物已经让绘理削瘦到皮包骨,皮肤因为副作用的关系有些溃烂,癌细胞由于已经扩散到头部,肿瘤压迫到了视觉神经,一双眼睛已经彻底的失明。
太痛了。
病痛发作的时候,全身上下都传来了剧烈的痛楚,那种痛几乎能让人崩溃,让人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死亡的气息,然而痛到那种程度了,死亡也不再是恐惧,而是让人奢望的解脱。当然,那仅限于发作的时候。
痛的时候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缓过来后却又挣扎着想要活下来。
这就是绝症。
惠被护士抱到病房外面,听着绘理几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哭腔,刚长出来的乳牙死死咬着下唇。
妈妈。
他挣扎着要从护士怀里下去,想要到绘理身边陪伴她安慰她,但被死死的抱住了。
是绘理妈妈还有意识的时候拜托护士小姐的。
请她无论如何在自己全身作痛无法保持理智的时候,把惠带出去。
虽然头发已经掉光,身体也削瘦到可以称得上丑陋,但是绘理依旧不希望自己发作时求死的可悲模样被儿子看到。
伏黑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垂着脑袋,眼眶酸涩,终于不再挣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脸上就已经划过了水痕。
绘理治疗的钱一直没有断过,但甚尔渐渐的再也没有来探过病了。
他每天只是按时来接送伏黑惠,然后沉默的在绘理的病房门口站着,半晌之后转身离开。
甚尔今天又没有进来啊。
绘理听着护士的话,微笑着,心情却有些落寞
惠看着妈妈的表情,抿抿嘴,第二天在甚尔送自己到医院的时候死死拽住对方的裤腿不放,咿咿啊啊的把人往病房里拉。
但是试了好几次都失败。
伏黑惠气的狠狠踹了他爸一脚,只是这一点软绵的力气对那位天与暴君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绘理病危,甚尔才终于被儿子拉进了病房。
那个时候,绘理已经坐不起来了,只能躺在病床上。
她听到了丈夫的声音,愣了愣,下意识的露出了笑容。
依然在甚尔和惠眼里最美丽宛如太阳一样的笑容。
对不起,甚尔,小惠。
肺癌晚期死亡率太高了,绘理哪怕再乐观,也必须正视这个现实。
她要死了。
绘理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所以不会逃避自己的结局。
父子两人都知道绘理的意思,他们坐在病床边上,齐齐的沉默着。
小惠。
绘理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只能抬起手,朝床边探索着。
伏黑惠立即走过去,用自己一双小小的手抓住了母亲消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掌。
小惠。
惠。
绘理念着儿子的名字,手稍稍用力挣脱,然后抚摸上了小家伙的脸。
已经看不见了,她只能用手去感觉儿子的长相。
柔软的,可爱的,会像小猫一样蹭她手心的孩子。
禅院惠。
天赐给我们的恩惠。
那是我的孩子,乖巧可爱、只有一岁的孩子。
绘理在心里喃喃着。
他还那么小,我还没有看他长大。
想要和丈夫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的愿望有多么强烈,无法实现带来的痛苦就有多么的绝望。
小惠,对不起啊,不得不抛下你们独自离开,真的对不起但是妈妈爱着你,也非常想要陪你长大,但是抱歉哦,妈妈太弱了,和病魔战斗的时候输掉了。
绘理妈妈一面抚摸着伏黑惠的脸,声音带着虚弱和歉意,似乎是因为先前已经哭泣了太多,在最后关头她反而能够保持微笑,仿佛想要将离别的痛苦驱散些许似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后要和爸爸一起好好生活啊。
还有甚尔,甚尔他是个不会爱自己、还总是想要自暴自弃的老小孩,如果没有人拉着他的话,就一定会走到错误的道路上,他总是说自己是一无所有的男人,但不是这样的,他还有我们,只是现在妈妈要离开了,甚尔以后就只剩下你了。
小惠,快点长大吧,爸爸就拜托你了。
绘理接连不断的说着,似乎要在这剩余不多的时间里把她所有放不下的事情都说出来。
如果以后他做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无论如何,只有你一定不要去恨他你要相信爸爸,他其实是爱着你的,只是太笨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已。
小小的伏黑惠忍着酸涩的眼眶,喉咙里发出了软软的呜咽声。
绘理妈妈收回抚摸着儿子脸蛋的手,然后朝惠的身旁探了出去。
但是没被抓住。
甚尔
她呼唤着丈夫的名字,但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可是绘理知道那个男人就在这里,就在她身边。
禅院甚尔默不作声,深深的低着头,额发遮挡了他的眼眸,看不清任何神情。
绘理固执的等了很久。
PAPA!惠左右看着,着急的喊了出来。
甚尔定定的看着儿子写满控诉的绿眼睛,又看了看妻子虚弱的脸,半晌之后,他才终于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捧住了绘理伸过来的掌心。
像捧着易碎的玻璃制品。
甚尔。
绘理抓住了丈夫的手指,力气弱的连一岁多的惠都不如,她轻声喃喃着爱人的名字,拉着甚尔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她蹭了蹭,像是安心了一般,露出了温柔却信赖的笑容。
然后,绘理给予了丈夫自己最后的祝福。
禅院甚尔单方面认为那是[诅咒]。
惠就拜托你了。
请为了惠,努力的活下去吧。
禅院绘理一直庆幸着自己为甚尔生下了这孩子。
哪怕自己走了,甚尔也不是一无所有。
太好了。
忍着所有的不舍,绘理强迫自己在心里说:
真的太好了。
绘理的手缓缓垂下的时候,伏黑惠脑子陷入一片空白,超出肉体承载的咒力都开始絮乱了起来。
不要。
他屏息祈求着,但是却什么都没能阻止。
禅院绘理入院治疗六个月,在萧瑟的秋天去世了。
她没能活到伏黑惠两岁生日。
第7章
伏黑惠只拥有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母亲。
现实和电影不一样,人的死不会给你半点缓冲时间,而是在某一天就突然的停止了呼吸,让留下来的人彷徨不安的面对再也无法和对方相见的残酷事实。
甚尔带着年幼的儿子去殡仪馆捡了妻子的骨灰,然后将其埋葬在城市位置最好的公墓里。
绘理的双亲早逝,也没什么亲戚,她职场上的朋友甚尔不认识,他也就干脆没有通知任何人。
他只在绘理下葬后当天抱着儿子盘腿坐在妻子的墓前,沉默的呆了数小时后就离开了。
没有了绘理的家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
禅院甚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都不想管,每天就顾着抽烟喝酒,只是因为天与咒缚赋予的强悍身体的关系,他无论怎么都喝不醉,最后气的把酒瓶砸碎在地上,再也没有碰过了。
除了每天三餐勉强还记得给快两岁大的儿子喂食之外,甚尔什么事都不干。
家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卫生也没有再打扫,衣服也是东一件西一件的到处都是,墙上甜蜜幸福的一家三口的照片刺眼的很,统统被摘了下来丢到了一边。
禅院甚尔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数量可观的烟头散落在他周边。
屋子里的灯都没开,只有一点点月光透过阳台玻璃窗照进来。
被关在房间的伏黑惠奶声奶气的喊了好几声爸爸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他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爬下婴儿床,摸着黑走到房间门,然后踮起脚尖,努力的用手抓住门把,用体重把门把吊开。
外面也是黑漆漆的,酒的味道和烟草的味道夹杂在一起,非常难闻。
走廊到处都是散落的垃圾,甚至还有玻璃碎片渣子,和伏黑惠印象中那个温馨的家完全不一样。
如果是只有两岁不到的自己,现在大概已经惶惶不安又不知所措了吧。
以前那个温馨的家突然就消失不见,父亲忽然就颓废了下来,对他不管不问了。
正常的一岁多的孩子应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伏黑惠没办法指责甚尔。
因为绘理妈妈逝世后的痛苦他也能够理解,但和隐隐有着心理准备的自己不一样,这个男人是突然遭到了噩耗,他们之间的痛苦并不同等。
甚尔要比我痛苦绝望的多。
习惯性忽略自己的痛苦,将自己放在次等的位置上的惠这么想着,一面摸着墙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借着窗外的光绕过地上的玻璃碎片,缓慢的走到客厅。
他歪着头看着地上侧躺着的黑影。
伏黑惠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在男人结实的后背上推了推。
爸爸。
快两岁的他已经能够用稚嫩的嗓音很清晰的喊出这两个音调简单的字了。
但是甚尔一动不动,没理他。
伏黑惠很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遍地的烟头和酒瓶,他最后还是抿着嘴沉默了下来,收回了手。
又大又圆的绿眼睛低落的垂着。
[甚尔他是个不会爱自己、还总是想要自暴自弃的老小孩,如果没有人拉着他的话,就一定会走到错误的道路上。]
[小惠,快点长大吧,爸爸就拜托你了。]
母亲去世前的遗言在脑海里回荡在耳边。
从未来重生到现在的伏黑惠证明了绘理说的话的准确。
实在是太准了,他的绘理妈妈的确十分了解禅院甚尔这家伙的性格。
伏黑惠曾经很讨厌他的父亲。
因为在他过去的记忆中,那个家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没有半点尽到父亲的责任。
直到重生之后,他才发觉并不是这样,至少不全是。
过去真正年幼的伏黑惠是不会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全部真相]这件事。
只有在重生之后拥有更加年长的灵魂的伏黑惠才知道,甚尔曾经真的很努力的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仅此一次的努力过。
伏黑惠揪着自己的衣服,回忆着母亲最后的遗言,眉头紧皱,小小的脸都揪成一团、
要看住甚尔,不要让他变成记忆里的模样伏黑惠感觉自己实在是任重道远。
这家伙堕落的太快了。
似乎他本身就是为了绘理才改变,在失去对方之后几乎没有半点挣扎就重新堕落了回去。
年幼的惠在甚尔身边坐下,抱着腿缩成一团,他靠着父亲厚实温暖的背,软软的下巴搭在膝盖上,认真的整理思绪。
现在自己是一岁零十个月出头,而甚尔在未来人间蒸发的时间是自己小学一年级,不,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甚尔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所以时间应该是更早一些。
他记得那个时候还在咒术高专上学的五条老师找到了自己,对方告诉了当时年仅六岁的他有关自己被甚尔卖给禅院家的事。
他相信了,毕竟这的确是他印象中的父亲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为了钱卖掉有咒术师天分的儿子什么的虽然现在看来或许并非那么简单,但自己被卖掉这件事应该不会作假。
五条老师没有欺骗他的必要,而他在觉醒术式之后也曾经被五条老师带回过禅院家炫耀过,他还记得当时禅院家的人在看到自己的术式之后的表情。
所以他可以肯定这件事是真的。
自从五条老师成为他监护人之后,甚尔也的确没有再出现过。
如果只是拿着卖掉自己的钱去逍遥就算了。
伏黑惠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在上一世涉谷一战时见到的那个亡灵,神情沉重了几分。
但如果是因为[死亡]所以才再也没出现自己面前的话,那他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什么。
离甚尔人间蒸发的时间还有几年,那个时候稍稍长大的自己总不会和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绘理妈妈痛苦,却什么都做不到了吧?
伏黑惠是很容易被一点小恩小惠、一点点善意就说服的孩子。
只要是他认定的人和事,就几乎不会更改想法。
上一世那个不负责任的伏黑甚尔的形象渐渐淡去,禅院甚尔轻柔的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自己,用低哑的声音耐心哄他睡觉的记忆反而越发鲜明。
父亲
伏黑惠抿了抿嘴,摇了摇脑袋,把那一点温馨的碎片甩出脑海。
不,是为了绘理妈妈的遗言。
无法拯救妈妈,那就一定要守护妈妈的遗言,把甚尔这家伙看好。
阿嚏
一阵风忽然从窗外吹过,一岁多的伏黑惠缩了缩身体,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现在已经十月份了,晚上的气温有点凉,特别是躺在冰凉冷硬的地板上,寒意就更重了。
因为自己开始感觉到冷,伏黑惠后知后觉的看向身后的男人。
就这么躺在地上很可能会感冒。
对疾病有些反射性不安的伏黑惠下意识遗忘了他父亲能够手撕特级的超规格体质,他站起身,拉了拉甚尔比他腿还粗的胳膊,他憋足了劲往房间拽,没拽动,自己反倒是脚滑摔了一个屁股墩。
腮帮子本能的鼓起,他皱着眉歪着头思考了一会,最后慢吞吞的爬起来,把甚尔周边的烟头全部拨开,然后又把走廊的玻璃碎片一点点扫到一边,最后迈着不太稳的步伐,摇摇晃晃的回到房间,从床上用力把被子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