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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县回到后衙,钱粮师爷凑上来,“县尊,今儿那个周举是今年新中秀才周中的儿子。”

“周中?”李知县已不记得周中何须人也。

“就是严大人赏了东西的那人。”

“原来是他,有何妨?一个老秀才,严大人不过看他可怜罢了。”李知县道。

“县尊,我瞧这人有点本事,凭小处就能看出严大人幼时家贫。”师爷提醒道,“这事儿,我们可是没听说过。”委婉地表达李知县承了周中的情,要不他们现下还跟无头苍蝇似的,那能搭上上头的线,像如今这般,偶尔李知县的太太也能在严大人夫人面前说上几句话。

李知县拈了胡须道:“你当如何?”

“县尊大人何不卖他一个人情。”

“这可是人命大案。”

“县尊,学生的意思是人证物证俱全,周中认了便罢。倘若他不认,县尊就能拖几天就拖几天,让周中自个儿去查,不管能查不查得出来都是他的事,跟县尊无关,反正人情已给。”还有一句话他没说的就是倘若周中能查出来,他就鼓动县尊收了周中做个刑名师爷。

县衙里上一任刑名师爷被眼前这个钱粮师爷给挤走了,他打得一手好盘算。周中再有本事,人也老了,精力不济,自然要唯他马首是瞻,钱粮刑名俱落入他手中。

李知县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上几圈,方道:“可,让牢头照顾下周举,别出了事。若周中来了,为了避嫌,本大人不便与他见面。”

师爷应诺。

周中到了县衙,钱粮师爷和周中一阵寒暄,暗指李知县可以给他些日子找出真凶,至于这个真凶是谁就是不他关心的范围。

周中感谢涕零,叫上周秀一起去了牢房。

那边周举挨了一顿杀威棒,后面又触了李知县的霉气又挨了几十棍,屁股打得血肉模糊给扔进牢里,痛得人都失去了知觉。待他从疼痛中醒时,看到有牢狱给他上药,临走前还给了他一碗带肉片的饭,他从早上起来就早上吃了顿,这会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他怕是断头饭不敢吃。

正在这个时候,周中和周秀走了进来。周举见了,哭着爬过来,“爹,救救儿子,儿子不要死,儿子没杀人。”

“你怎么会去百花楼?”周中想来仍是生气,他不过中了秀才,家里的日子刚好过点,儿子就学会逛青楼。要不是这会周举在牢里,他都想抽出鞭子打他一顿。最要紧的是,他不去百花楼,怎么会惹上人命?

周举哭声顿了一下,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什么隐瞒,哭哭啼啼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之前周举进县城的时候,偶遇到一个姑娘被人抢银子,他不过吼了一声吓跑几个混混。那个姑娘把他当恩人谢了谢,后来又遇到过几次,才知晓她是百花楼的姑娘。当时周举大概出于一种好奇和兴奋的心情,跟着怜花进了百花楼,去过几次他从未过夜。今儿家里起了一个大早,他也跟着起来后,闲着无事就去了县城找怜花,怜花正瞌睡,命人给他摆了几个菜让他自个儿吃饭,她自己在床上睡觉。那想他才吃几口就瞌睡上头,睡了过去,醒来时就看到自己手里拿了把刀,床上的怜花脖子开了口,鲜血从里面咕噜咕噜冒个不住。

他整个人都给吓傻了,脚像粘在地上,动弹不得,刚要高声呼救人。正巧有姑娘推门而入,见到他这般模样,一声尖叫声响起,紧接着那姑娘身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左右隔壁的姑娘闻声闯进屋子,又是接二连三的尖叫,然后一群人龟奴围了过来,不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结结实实绑起来,随后他就让前来的衙役给押回了县衙。

周中听了,眉头深锁,这是人证物证俱全,那混了迷药的饭菜早让人清理个干净没处寻去。只是此人定是百花楼之人且盯着怜花的屋子,否则不会周举一来他就知晓。可恨他不是衙役又不是知县,找不得百花楼中之人问话,没得被人反咬一口,好洗涮他儿的罪名。

周中一时沉默不语,周举慌了神,以为周中不信他不曾杀人,连声唤道:“爹,儿子真没杀人。”

周秀也道:“爹,二弟是什么样的人,他没那个胆杀人。”

“对,对,我连鸡都不敢杀,那敢杀人。”周举连连道。

“没说谎?”周中怕周举没说实话,追问了一句,

“爹,若儿子有说假,天打五雷轰。”周举举了手发誓。

周中自己并不信誓言,但古人却深信不移,他去了心中最后一点疑惑,遂道:“你身上没银子,老鸨为何能让你随意进出百花楼?”

周家的银钱一直握在邵氏手中,平时要买什么东西,邵氏才会掏钱。故此周中压根没想过周举会去青楼,毕竟那是销金窟,没银子,谁认得你?还不是一顿大棒赶了出来。

周举道:“怜花跟看后门的龟奴说我是卖柴火的,每次都是从后门进出。”

周中诧异,“没人发现?”

“怜花在那楼里是个下等姑娘,平时没人注意,我去了也只是坐坐,偶尔在那里吃个饭菜。”

周中斜了他一眼,胆子倒挺大,敢去青楼蹭饭吃。

周举顾不得身上痛,又爬前几步,“爹,她小时候家穷为了给爹治病才让家里人给卖了,她知道我们家穷从没指望我赎她,只是想让我偶尔去见见她,陪她说说话,让她的日子过得还有点人味。”

“你最近跟谁有过关没有?”周中转了话题,他不想听这傻子讲怎么被青楼里的姑娘骗,即便再单纯的姑娘进了那里几年,还能成了出淤泥不染的莲花,只怕连心都是黑的。否则怎能在那地界活得下去,且怜花是个下等姑娘,更是受人欺凌,接得客人多是走狗贩夫,对周举能没有丁点打算?也只有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傻子才行那些话。

周举想了想,“没有。”

“那你最近跟什么人来往?”周中又道。

周举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跟谁?”周中那里没见到他的小动作,立时喝道,“你不想要命了,你就别说。”

周举忙忙道:“跟两个地痞有来往过。”怕周中喝斥,他连忙道:“爹,你上次说过不准跟朱三来往,我再也没有跟他打个交道。这次不同,那个小钟氏挑拨邵家害我们,儿子咽不下这口气,找两个人去整治她。”

周中瞪眼,明明说了先不要管小钟氏,他偏不听,这会又不是教训人的时候,他拢了双手追问:“你让他们干了什么?”

怕他惹怒了小钟氏,那女人可不是老二能对付的了。

“她不是想给人当作妾吗,我让他们晚上把她捆了扔到镇外破庙的乞丐堆里。”周举咬牙切齿道。

周中脸上神色越来越严肃,“你身上又没有银钱,那两人可听你使唤?事后那两人找过你?”

“要啥钱,他俩托庇我们家呢。”周举大大咧咧道。

听了这话,周中差点挥起老拳砸了过去。那次去县衙明明带了他去,也受了衙役们的冷落,为何回来后又变成这般模样?真以为一个秀才就敢在永安镇上称王称霸?且还是一个没钱的穷秀才。

原以为这个二儿子不像老大那么老实,总有些聪明,没想到聪明是在面上,内里也是笨肚肠。没钱没权,谁给你办事?让人几句话就捧得忘了姓啥,真以为天大地大自个儿最大。

周中压抑着胸腔翻滚的怒气,低声问道:“那两人是谁?”

“爹是说那两个人害我?那两个人也只是在我们镇上混混,那能把手伸到县上来……” 周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爹,你是指小钟氏?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指使百花楼的人?”周举不算笨到家,既然是事出在百花楼,定然是百花楼时有人陷害他。

这也正是周中疑惑之处,但现在百花楼插不进去,只好从小钟氏那边探探,毕竟周举这一出手,小钟氏必是恼火异常,想法子害了周举也不是不可能。

周中道:“李知县曾欠我一份情,牢头会好生照顾你,好生歇。倘有人来问话,只管实说。”

周举面露疑惑,既然李知县欠他爹一份,为什么打他打得如此狠?

“谁让你老子只是个秀才呢?”周中道。

周中道:“我们回去了。”

“爹,你早些救我出去。”周举抓着牢房的门喊着。

出了牢房,周中吐了口气。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周秀,心中叹气,可不敢让老大去打听那两个混混。就怕那个混混压根没听周举的,转过身就把他给卖了。

刚绕过拐角,就见陈六驾着牛车在一旁边等候,见着他们父子俩,跳下车,“秀才公,我刚在附近办完事出来,碰巧遇上你们,就一起回去吧。”

周中如何看不出来他是专门在这里等他们呢。没有拒绝陈六的好意,坐上牛车回石桥村。

回到村里,周中先去了王家,见着王熊登时长揖到地,“恳请王师父帮忙。”

早先赵老四回来,村里人也听说周举杀人被关进牢房。王熊见得周中如此,忙托起他双手道:“秀才公请讲。”

周中忙把今日去牢房见了周举的事说了一遍,“老二虽说有些小聪明,却不是胆大妄为之人,如何敢持刀杀人。我是信他是给人陷害的,只是如今找不到何人。思来想去,我们家也只得罪过两人,一人是年前来的朱三,那人是地痞。若说他因抢狗不成,而至我儿于死地,又不妥当。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村子里的地痞吧,还没那么大的能力在县里兴风作浪。另一个则是小钟氏,因我不愿意纳妾之故,曾唆使邵家对付我家,坏了我家名声,且老二因前事请人对付她。故此老夫想请王师父帮个忙,去查查一下小钟氏和那两个混混。”

先前礼哥儿拜王熊为师,周秀也不知怎么想的,准备了拜师礼,让礼哥儿正正经经拜了王熊做师父。因着这一层关系,王家和周家走得颇近。

如今周中有所求,王熊自是答应,且他也知周举为人,料定人不周举杀,遂答应了周中。

周中回到家里不期然见着刘鹏。

刘鹏家离县城近,且在县里颇多熟人,周举杀人之事,他一听就立马赶了来,不巧周中去了县城尚未回来。

刘鹏听周中细细地说了一遍,粗黑的眉头皱得老高,“此事关键在百花楼,我曾有个东家爱去百花楼逛逛,明儿我们找他问问,看能不能问出甚奇怪之处。”

周中想了想,“我想明儿我们俩就去百花楼探一探。”

刘鹏倏地睁大眼,随即兴致勃勃道:“好,我们也来个暗访。”

接着两人细细地商量一回,至到半夜方歇息。

31.第三十一章

知道这种事要银子, 王俊才庆幸刘向东送来了银子,一大早起来就拿了二百两子给周中。周中也不推辞,托王母照看家中。

小邵氏听到消息后已卧病在床, 邵氏心里又担忧不已,只剩下张氏忙活, 又要照看最小的信哥儿, 着实忙不过来。不用周中所托, 王母已带着闺女帮着操持。

周中和刘鹏换上细布长袍,准备出门, 王熊来到。

周中心中疑惑, 不过一个晚就打听得消息回来。

王熊道:“小钟氏十日前找得一个富商, 人已随富商离去。那两个混混根本没按周兄弟所说办事。”

周中呆坐回椅上, 在他心里满以为此手笔大有可是小钟氏所为,那有周举前脚寻她晦气,后脚周举就遭了秧,世上那有这么巧合的事。可小钟氏于十日前离开, 看来此事与她无关了。

刘鹏昨日听周中讲过心中怀疑, 这会也猜到他的心思, 道:“周兄,我们且往百花楼走一遭吧。”

周中点头只得如此。

王熊听了也道:“那我去百花楼后门探探,若事有不谐,可到后门来找我。”

三人说好一同出发, 至县城门口才分开。

周中和刘鹏装成手中有了几个银子就了不起的庄户人, 两人大摇大摆地进了百花楼。因死了人, 百花楼一时门前稀落无人烟,忽地见来了两人,老鸨赶紧迎了上来。再一细看,是两个庄户人,顿时没了兴趣,开口要了二两银子才挥手招来两个姑娘把周中和刘鹏扶了下去。

倘是正值妙年或是美貌花枝,自不会来接了两个乡下佬去。这两个姑娘中有一个叫惜花,将近三十,早过了花期,平日不至做了下等妓子,有时还充着奴仆,受那些头牌使唤。惜花年轻时也有那么几年得意的日子,虽说不是头牌,也是正花季,给妈妈赚了不少银子,自个儿也有些私房。可那经得起岁月催人老,一旦颜色不再,只有从楼上打下来的下场。不过好歹她还有些私房,可那想一场急病花去大半。色衰又没银子,想到后半身,只觉得苍凉。故见到周中刘鹏两人,突然心中有了主意,既然能进得这百花楼,家里总有些钱财的,或是忽地得了一笔横财,要不脚都不敢迈进来。瞧着人又老实,好生侍候一二,求得他们那个赎了她出去作了妾,再有一个儿半女,后半身也有了依靠。

惜花不似另一位,即便周中打赏的银子少也依旧殷勤备至,围茶果,捧茶,摆宴席,待一切落定,说了几句闲话。

周中道:“这真是百花楼?我可是听说人来人往,今儿门前连只麻雀都没有,别哄我们的吧。”

惜花挥了绢子,“这不是怪那个死娼妇死在楼子里,害得没了生意,这几日妈妈的火气可不小,我们吃了不少排头。”

“啥?”周中故着害怕模样,“你们这里死了人。快我们赶紧走吧。”周中边说边作势拉起刘鹏就要出去。

惜花恨不得打自己个嘴巴,忒多话,赶紧拦住,“两位老爷,这死人跟我们楼子不甚相干,不相干。”

刘鹏来了兴趣,拉着周中坐回凳子上,“怕啥,我们村里又不是没死过人。”

说完这句话,刘鹏朝惜花笑,“死的那位是两个客人相争才错杀了人?我最喜欢听这事,比戏上都唱得好听。”

惜花先是后悔莫及,后听刘鹏来了兴致,立马道来,“那小贱妇,我瞧着是活该。惯会掐尖要强,仗着年纪好,跟人家抢客人,惹恼了头牌给赶到楼下,还不收心,时不时就要往楼上钻去……”

刘鹏的她一通抱怨,跟他们想探的信息无丁点关系,有些着急,要岔了话去,周中赶紧使了眼色拦住,倒是又堪了杯酒递给惜花。

她平时也没入诉苦去,那个客人不是来了就要搂着她往床上滚去,那有闲功夫听她牢骚。这会有人静静听她诉苦,再几怀酒下肚,把几百年的苦处都吐了干净,“……那个小贱妇之前还叫嚣说要给官宦人家娶回家做平妻,做她娘的美梦,这不人都没气,人哪,得认命知足……”

惜花晃着酒杯,嘴里杂七杂八地说着胡话。

偏这一句让周中和刘鹏起了心,那个好好的官宦人家会娶一个妓子做平妻?何况还是一个下等的妓子,除非是怜花捏有人家的把柄?难道人家就乖乖地受脸威胁?

两人赶紧东一句西一句套话,可惜惜花也不知道那个官宦人家是谁。

两人不禁有些灰心,吴县虽是小县,可官宦人家也有好些家,总不能一个个地盘查了过去,何况他们也不没那个能力。

再套不出话来,又见惜花醉的厉害,两人丢下银子出了百花楼,往后门绕去,转了一圈却没有见着王熊。

周中不禁道:“莫非王师父有所发现?”心里又期望王熊有所发现。

两人再在附近转了一会,实在没有等回王熊,就往家去了。

等到家时,家中又多了二百两银子,是赵大老爷使人送来,派来的人话也说的好听,说知道周举厚道,绝不是能行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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