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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金猊,以及尚在苦苦煎熬支撑的江棂,他不快拧着眉,最后拂袖召来一阵风,卷着二人扔了出去。

昏过去的金猊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终于恢复了意识。

他迷迷糊糊睁眼看了眼天,是亮的。再一侧头,就看见十步外涌动的浓郁蚀雾,他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明起来。

“大师兄!小师妹!”

金猊忍着伤痛连滚带爬地起来,便要调动灵力往里冲,却在将要靠近蚀雾时陡然想起大师兄的嘱咐:“逃出去,务必设法将消息传回玄陵!”

他揉了把通红的眼眶,又退回来去拉地上的江棂:“江棂!快起来,我们要给玄陵报信!”

他与江棂来探查离火门情形时,万万没想到离火门已被异变的怪物占据,更没想到会在离火门找到失踪的肖观音。若不是小师妹死死撑着,又苦苦捱着等到了大师兄的支援,他们二人恐怕都已经丧命在此。

金猊深知以自己的修为便是再冲进去也于事无补,只能先完成大师兄交代的事情。

然而江棂怎么叫也没有反应,反而是身上的皮肤被他一碰,便裂开一道道血口子往外冒血珠,顷刻间便如同血人一般。

金猊顿时骇住,手忙脚乱地找到了几颗疗伤的丹药,掰开他紧紧咬着的牙关硬塞了进去,之后便扯下腰带将他绑在了背上,御着剑歪歪扭扭地往蜀州城去。

先前在蚀雾中待了也不知多久,以山谷里的蚀雾浓度,他生怕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被蚀雾的污秽之力侵蚀,随时出现异变,耽误了报信。只能趁着神智还清醒时,咬死了牙关半点不敢耽搁地冲了出去。

*

蚀雾深处,离火门前。

慕从云与肖观音背靠着背,互为守望。

两人身上的衣物都被血与汗浸透,但肖观音的情形要更严重一些,在慕从云一行抵达前,她已经在此被困了半月之久。身上的黑衣残破,露出苍白无血色的皮肤,以及皮肤上大面积的黑色刺青。

此时这些刺青在功法的催动之下,如同毒虫活物一般扭动着。

她持双手剑,面无表情看着将他们包围的蔷薇枝蔓,以左手短剑在腿上又深深划了一道口子,浓郁近黑的血蜿蜒滴落在地上,浸入泥土之中。

四周的蔷薇藤蔓明显出现了枯萎之势,畏惧地往后退了数寸,腾出了些许喘息之机。

眼见她还要继续,慕从云厉声喝住了她:“够了!你不要命了?再这么下去,你的血都要流尽了。”

他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露出了近乎发怒的神色。

肖观音立即顿住了动作,侧过脸惊异看了他一眼,怕他当真生气,到底没敢再继续,只能持剑警惕着蠢蠢欲动又想再次进攻的蔷薇枝蔓,道:“三师兄和江棂不知道出去没,总要想办法多撑一段时间。”

慕从云将最后几颗疗伤丹药塞给她:“你先歇一歇,换我来。”

他握着剑与肖观音调换了方位,挡在了前面。

依旧是挺拔如松、表情淡漠的仙人模样,只那身雪白的法衣浴血,衬着他面上的怒意与杀意,冲淡了超然的仙气,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肃杀之气。

慕从云右手执剑,目光锁定涌动的蔷薇枝蔓,眼中只余下一件事。

那便是杀。

杀了眼前的怪物,活下去。

他很少生出这样强烈且清晰的念头。

生死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意义。但如今,他身上背负的不止一个人的性命。

肖观音、金猊、江棂……还有独自留在红蔷院的沈弃。

沈弃年纪最小,不过刚刚跨过修行门槛,若是毒门出了变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躲过一劫。

无数沉淀压抑的情绪在生死之际翻涌上来,叫慕从云的目光逐渐坚定。

他不能死。

悲天绽放出银色光华,慕从云以左手握住剑身,银色锐光划破掌心,桃木剑身染上了斑驳红色。

像雪地里燃起的焰火,将慕从云心中的桎梏一并灼化。

悲天无刃,只斩妖魔。

非是慈悲,而是他心无杀意。

他在西境生活了十年,仍然固执守着自己的一方角落,不敢走出来。

可玄陵的师尊、师弟师妹,都和他曾经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样。

古人说“护生须用杀,杀尽始安居”。

是杀生,也是护生。

慕从云眼中映着悲天剑身的血迹,一点鲜红欲滴。

“开,刃。”

悲天剑光华大绽,银白剑光散开,锋锐无匹,一时斩落无数蠢蠢欲动的蔷薇枝蔓。慕从云血衣长剑凌空踏去,与扭曲如蛇的蔷薇枝蔓厮杀,剑招前所未有的凌厉。

沈弃循着动静寻过来时,便见他身后护着一人,长发在空中散开,面颊染血,一把桃木剑锐不可当,似乎白雪燃烧,灼灼撞入眼底。

他定定看了片刻,目光才挪到那蔷薇枝蔓上。

粗壮的蔷薇枝蔓自离火门中探出,无数枝蔓交织扭曲在一起,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封死了四处的退路。

而慕从云,以及他身后护着那个黑衣少女,身上笼罩的灵力罩光芒稀薄,已呈力竭之势。若是再继续下去,两人灵力耗尽再维持不住身周的灵力罩,置身于浓郁的蚀雾之中,结局可想而知。

“师兄又要欠我一次。”

沈弃看着半空中的那道身影,轻声自言自语。话未落,人已经行至离火门前。

离火门的入口原有结界封印,只有“生死门值守”能凭借令牌出去,若出现异动,余下四扇“生死门”都能察觉做出防范。然而如今这异变的蔷薇自地底长出,根系延伸入离火门中,枝蔓却生长在外,内外双管齐下,一点点地蚕食着离火门的结界,才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沈弃以掌按在离火门结界上,秽元汹涌冲击结界,以及结界之外盘根错节的蔷薇枝蔓。

骤然受到攻击的异变蔷薇反应不及,顿时豁出一个缺口来不及修补,便叫他轻易进了离火门。

离火门内便是十方结界的边缘。

从值守的高台看去,抬头是被结界抵挡在外暗沉不见天日的灰黑蚀雾,以及游走在结界边缘的活尸怪物、

而俯首,则是密密麻麻的碑林。

一座座刻着生平卒年的石碑屹立于此,代表一个个为了守护西境而陨落的人。只不过此刻这些石碑都已经被粗壮的蔷薇枝蔓胡乱扫荡,倒伏于地,残破不堪。

再衬着值守台上碑石上所刻那句“祭亡者,护生灵”,便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沈弃虽憎恶西境的伪君子,对这些自愿赴死的亡者却还有几分尊重。他拔出龙骨凌空而立,并未踩在破碎的石碑上。

残暴的剑气荡开,意识到威胁的异变蔷薇根系当即涌动着朝他围拢过来——

鏖战许久的慕从云逐渐不支,这些异变的蔷薇枝蔓杀之不尽,两人又无退路,只能硬撑着,苦等着不知何时能到的支援。

肖观音略作调息之后便来助他,两人联手压力虽然小些,但也都是强弩之末。

一条成人手臂粗的蔷薇枝蔓狠狠抽在慕从云背上,慕从云回身将之斩断,吐出一口血来。

他随意抹去唇边血迹,露出几分惊疑之色:“它好像变得虚弱了。”

“它要撑不住了。”肖观音斩断一根枝蔓,也有了相同的感觉。

她又看向四周厚重的蚀雾,敏锐察觉到微妙的变化:“蚀雾似乎也在变淡了。”

“在往离火门的方向聚集。”慕从云道。

离火门内必定生了变故。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调动体内的灵力,全力斩断蔷薇枝蔓,往离火门的方向靠近。

*

红蔷院的异变蔷薇本体亦不是沈弃的对手,不过一株分身,他轻而易举地在众多枝蔓掩护中找到了它的根系所在。

将龙骨插入根系所在,沈弃化作龙身,源源不断地吸收蚀雾。

这些蚀雾经由异变蔷薇从地底侵入过来,比如蚀雾海中的蚀雾要显得“温顺”许多,沈弃十分轻松地便将之吸收干净。

体内充盈的秽元流转,沈弃收起龙骨,掌心一团秽元缓缓旋转,色泽灰黑。

这一趟毒门倒是没有白来,他的实力已然又上一层楼。

这个法子倒是比深入蚀雾海,直接吸纳暴烈的蚀雾要安全省事的多。

沈弃心情甚好地斩断了异变蔷薇的根系,才隐匿身形出了离火门。

外面山谷的蚀雾已经散去,枯萎的蔷薇枝蔓将铺满了半个山谷,已失去了生机。

慕从云与肖观音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发懵,尚没有回过神来。

肖观音脱力地坐在粗壮的枯枝上,两把剑插在身前的地上:“可要现在进去查看?”

慕从云拿出传讯玉牌试探着传讯:“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看。”

将传讯玉牌交给肖观音,慕从云斩断拦路的枝蔓,进了离火门。

本准备离开的沈弃看见他,忽而想到什么,方才还算愉悦的神情阴沉下来,他拿出个精致小巧的沙漏拖在掌中,收敛气息跟在了慕从云的身后。

离火门内碑林倒伏,枯枝断裂,满地狼藉,显而易见经了一场大战。然而他们却连出手的人是谁、是敌是友都不得而知。

慕从云神色凝重,退出去寻肖观音,摇了摇头。

肖观音刚看到传回的消息,道:“传讯恢复正常了,金猊说他与江棂已经到蜀州城中,消息已经传回了玄陵。很快便会有援兵前来支援。”

慕从云道:“离火门需人镇守,以防再出意外。我们便在此处等待。”

肖观音没有异议,就地盘膝打坐调息。

沈弃看着沉默的慕从云,眼神又暗了几分。

掌中精致小巧的沙漏里,金色细沙沙沙而落,堆满了沙漏底部。

“你在此等候,我先回毒门一趟寻沈弃。”

眼下离火门事态平息,有肖观音看守当也足够。慕从云再三思虑,仍然放心不下沈弃。

肖观音只是知自己多了个小师弟,尚未见过人。但眼下见慕从云满目担忧,便生出几分好奇起来:“沈弃就是新入门的小师弟?”

慕从云“嗯”了声,眉眼柔和,话也不自觉多起来:“我出门之前,嘱咐他留守红蔷院。他刚踏入修行,年纪又小,尚没有自保之力。毒门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全,我得去看看才放心。”

肖观音心里越发惊奇。

而这边慕从云不再耽误时间,御剑赶往毒门。

沈弃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再看看远远未曾见底的沙漏,眉目舒展露出个愉悦的笑容来:“一刻钟。”

随手将沙漏捏碎,他以更快的速度赶回红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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