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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顿饭。”科塔雷斯回答时神色自然极了:“好不容易见到你们,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继续旅程吧?”
“……?”
请客吃饭?雷廷懵了。他总感觉这个词好像不知何时已经离他十分遥远,虽然之前他才请过康砺一顿饭,用的还是他自己那二十多年没怎么动过的巨额工资储蓄,但那总是不同的。
“嗯哼,我准备请你们吃顿饭,在你们历史书中的‘古希腊’早期。有问题吗?”
科塔雷斯笑着反问。随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道:“放心,我不会做的很难吃,虽然我因为不好暴露自己在干扰原始文明历史进程这件事,而什么东西都没从‘外头’带来,但这时候已经有盐了,再加上其它一些植物调味,保证你们能吃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
晚餐……是啊,晚餐。
天已经黑了,夜幕笼罩万物,但猎户人眼中的世界依然清晰,只是蒙上了一层通透泛黑的深蓝滤镜。
城中人们大多回到了家中,很少有什么地方传来亮光,因为这年头的稳定照明物可以价比金银。
但城镇中央仍有彻夜的光照莹莹亮着,其中有人影绰绰,一场宴会正在其中发生。油脂、牛奶、果酒与蜂蜜盛在壶中,和甜美水果一起被侍从送往各处。
虽然奢靡又俗套,其中有些人正在做的事还让人有点想走开,但相比起冰冷铁壁与飞船阵列,这可太有生活气息了。
以至于雷廷的神情一时间都有些茫然:‘生活’,不知何时,这两个字和他之间的距离,早已变得比‘请客吃饭’还远。
但……“不。”他说,因为他自认该做的算得上还没做完,没时间享什么乐——
“好啊。”伊文海勒忽然道。
这成熟俊美的金发男人声音比雷廷高多了,他用最有情的语调无情地压过了后者的声音,替他回应了这份邀约,甚至快进到了新的问题:“我们吃什么?那场宴会是你办的吗?”
“我?不。当然不是我。”科塔雷斯也爽快地忽略了雷廷的意见,引两人往前走去:“我没有性与奢侈享受的追求,我的快乐在自然与星空中,但办宴会的人我认识,我在教他一些有趣的东西,如果你们想加入进去,我可以带你们入场……”
他身后,雷廷眉头紧锁,试图在夜风中和伊文海勒交流几句,确定一下两人目前的共同目标与执行流程,强调无意义的享乐与饮食完全只是浪费时间——拜托,他们根本不需要吃饭,到了他们这个生命层次,常规饮食摄取的养分根本不能维持他们的行动,吃什么都只是尝个味儿罢了!
但当雷廷在精神传讯中语气严肃地这么说了一通之后,伊文海勒却轻笑了一声:“噢……”
他忽然又抬高声调:“科塔雷斯先生,或者阿特林先生?我想参加那场宴会。没错,我一个人!”
“两个人!!!”雷廷低吼出声。
随后,他一贯平稳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表情迅速恢复平静。但他已经止不住伊文海勒脸上的笑容了。而科塔雷斯同时在前头应了一声,声音里隐约也带着一丝笑意。
这让雷廷久违的感到了一丝窘迫。
他抿紧嘴唇,让它绷出一道冷硬的线条,什么都没说。
但伊文海勒并没有准备放过他,而是饶有兴味地贴来他身边,在一个微妙的距离下仰头低语:“‘享乐只是浪费时间’?嗯?”
“……我不是为享乐而去的。”雷廷硬邦邦的回答,只是声音实在算不得掷地有声。
“那是为什么?”伊文海勒明知故问:“联邦议长肯定见多识广吧……这么一场古老的宴会,你去干什么?”
他说着,看到雷廷的脸色越来越硬时简直快笑出声了:“还是说,我们银河最出名的‘复古主义者’见猎心喜,这会儿准备去实地取取材,好等回到六七千年之后发挥他强大的论述能力,跨行写几篇历史论文?”
讽刺,调侃,词汇错用。这话但凡换个人都不可能让雷廷有什么反应,但从伊文海勒口中吐出,就是能让他眉头青筋直跳。
但这份焦躁的怒意并不能在他心里留存多久,很快他就松下紧绷气势,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
这一口气太过漫长,像是二十五年前就淤积在他胸腔里,其中饱含的沉重,足以压弯钢铁、摧垮山岳。
但伊文海勒脸上依然带着一抹笑容,甚至还有点‘得逞了!’的意思。
“伊文……你一定要这么折腾我?”
雷廷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我对娱乐真的不感兴趣。”
“但你不能否认,人需要娱乐。”伊文海勒微笑。
夜幕之下,他碧蓝的眼睛像两片诱人深入的海。
但雷廷根本没看他。
“过去这十几年里,你实在太紧绷了……紧绷到我都想多打你两拳,不过实话说,我不舍得。”伊文海勒耸肩:“但是,我是说……你总得试试,不是吗?”
“要不你就多打我两拳吧。”雷廷无奈极了。
“不。”伊文海勒利落的拒绝了他:“比起多给你两拳,我觉得自己去宴会更有吸……”
“不行!!”雷廷怒喝。
他这一声猎户语铿锵有力,简直像在否定什么愚蠢至极的军事命令似的。科塔雷斯憋不住在前头笑出了声,加快脚步冲进城中街道。
这地方目前没怎么实行宵禁,昏暗街道上依然看得到偶有行人往来,但行人们没谁注意到他们。
有皮毛肮脏的流浪狗在暗处躲藏,紧盯行人的目光凶狠,野性十足,却并不敢看向三人所在的方向。
雷廷默默闭嘴,撇过头去。
伊文海勒努力了足有半分钟,才让自己没真的笑出声。他没再挑衅雷廷,而是一把抓住对方的手,隔着手套扣紧双方手指,拉着他大步流星往前追去。
雷廷愣了一下,习惯性的放松力量以防他拉不动,也因此而不得不跟着往前走。
两人的腿一个比一个够长,跟上科塔雷斯不过瞬息之间,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雷廷转眼看了看伊文海勒。他看见那个曾经他只能仰视的男人发顶,未来主义的风衣衣领竖立遮住小半脸颊,柔软的金色发丝搭在肩头,绚美金色飘荡在寒夜中。
夜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好像要从他们指缝间穿过,又好像在追逐着伊文海勒线条明朗的背影。
雷廷沉默片刻,握紧手,让他们的十指紧紧相扣。
他不再只是被动跟随,而是加快步伐,追上了金色发梢上的风。
第265章
“所以我们必须穿这个?”雷廷的声音沉重。
“有问题吗?”伊文海勒反问。
“有。”雷廷冷冷道。他将手里的衣服抖了抖,那几块拼接的锦缎泛着柔和的光,白色与亮眼的纯蓝在他身前流淌,从伊文海勒的角度看来,像黑色的海洋中闪烁着一朵花。
滚金边的那种。
“毫无防御力。”他语气依然硬邦邦的,甚至还带着点嫌弃,“我们随时可能重归一场战争,‘星流’。”
“是的,‘阳星’,但那至少不是现在。”伊文海勒说。
他拎着他手中的那件衣服——与雷廷手里那件相似的款式,只不过是白红配色,同样滚了金边。
“现在,”金发男人语调轻快地问道:“需要我给你换衣服吗?”
“……?”
雷廷面色深沉,保持着拎衣服的姿势后退了一步。
“别惊讶。”伊文海勒的笑容带着一丝微妙意味,他步伐轻缓而稳健,一步步逼近雷廷:“难道议长阁下准备翻脸不认人?他还记得他有个男朋友吗?噢……可能确实不记得了。那么,他还记得他上过一个omega‘叔叔’吗?”
“等……等等,伊文,抱歉……我是说……”
雷廷越发窘迫。他放下手一步步后退,很快被逼到房间角落的镶黄金嵌宝石的置物架前。
黄金打造的器皿衬托着他,精美雕花在蜡烛照明中闪耀绚丽光彩,反光勾勒雷廷的战甲,在棱角分明的磨砂表面上打落细微的发丝阴影。
伊文海勒状似挑剔的上下扫视看上去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高大男人,唇角的笑容却越发奇异。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毕竟急也没用……”他说着,探身靠近雷廷,抬手摸上那张刚硬英俊的脸,手指慢慢下滑:“……乖孩子,在这里,你得先学会适当的放松。”
“………………”
……雷廷喉头滚动。
他目镜后的目光闪烁,喉咙里挤出一声什么动静,短促且沉闷。
因为伊文海勒的手指滑上了他喉前的软性甲片,带茧的指腹摩挲,隔着甲片带给了他一丝压力。
这是雷廷在他人身上从未感受过的压力。唯有伊文海勒·康,能如此给予他一些……使人惊诧又渴求的东西。
一种垂青。他想。多么荣幸。
但那个人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把手里的衣服往肩头一搭,扭头去隔断后的另一篇空间了。
“我去换个衣服……你小子可别偷看。”他撂下一句话:“还有,别墨迹,好好听话。”
雷廷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漆黑衣摆绕过隔断之后。他默不作声抿嘴,看着手里的衣服,直至伊文海勒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又消失。
等伊文海勒快速装配好和衣服配套的饰品出来,雷廷已经是一副衣衫整洁、装饰闪亮,连发丝都一丝不苟的样子了。
这会儿,他终于摘下了他的目镜,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沉稳平和,白蓝色的华美衣袍与镶嵌宝石的黄金首饰并未能夺走他半分神光,只能衬得他像个超越时代的政官或思想家。
再配上他严谨庄重的姿态,或许他甚至会被人一眼认作一位将军或君主。
但伊文海勒只消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上的异常之处。
“你修改了他们的首饰设计?”伊文海勒姿态随意地捞起雷廷的手臂,观察他坚实小臂上的多层金环与皮质覆铜护臂:“看上去简洁了不少……拜托,单论那花纹,可就算是个古董。”
我自己还算个古董呢,顶多就是年份有点小差别而已……
雷廷无辜眨眼,没有说话。
虽然不是不能忍受,但一向热爱极简风格的他,确实不喜欢那样繁复的花纹出现在自己身上。
“行吧,看你也不会把它们变回来。”
伊文海勒扫了雷廷一眼,哼笑着抬手拍他胸膛,却被震的手都有点发麻:“……啧,你这结实的,是不是稍微有点离谱?”
“我是个军人,伊文,我得为联邦所有军人做榜样。”雷廷好像已经平复了之前被挑动的情绪波动,他语调古井无波:“我必须让他们重视体格与格斗技术的重要性,它们与兵击、射击、战术规划、定点爆破等知识同为战争艺术的一部分……”
“别紧张。”伊文海勒面色同样沉静而严谨:“你知道你这样显得很可爱吗?”
雷廷忽然闭嘴了。
有那么几秒时间,他看上去比之前二十来年更像一座雕像。
伊文海勒漫长的沉默。不,两人都是。
直到前者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边笑边拍雷廷胸膛,拍得他也终于忍不下去,无奈地动了动嘴角,低头注视对方几乎笑到埋在他怀里的头,还有那一头灿烂柔软的金色半长发。
“……好吧,康先生。”
他放开收于背后的手,也放松了自己的姿态,终于让自己看起来不再像是要去连开一百五十小时的星际联合会议。
“听上去我赢了?”伊文海勒靠在他怀里问。
“嗯哼……你赢了。”雷廷说,这像一个叹息或温柔的称赞:“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