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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只是贡生,殿试后才称是进士。”季文烨提醒道:“咱们别高兴太早,殿试皇帝亲自主持,你爹胆小亦紧张,就怕连这个名次也保不住。”

“……”她叹道:“吃皇粮怎么就这么难。没关系,三年后再战,你也说了,我爹还年轻。”

“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会元不是江西人。你们的老邻居只考了三十二名。”

汪奉云怎么考的这么差?依他解元的水平,至少能考个前十名。碍于之前的过节,映桥不好说什么。这时就听季文烨轻松的道:“考成这样,不足为惧了。”

映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她知道此时一旦搭茬,免不了谈起汪奉云,对曾有婚约的人念念不忘,季文烨不吃飞醋才怪。她念叨父亲的事岔开话题:“殿试啊殿试,希望皇帝看我爹顺眼给个好名次。”

为了安慰她,季文烨又改口了:“你爹这个人鞭子抽着才走,殿试紧张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

映桥真信了他的话,郑重的点头:“有道理。”

他笑道:“我什么时候不占理了。”

殿试在三月朔日举行,当天结束,两天后发榜,名列一二甲的学子再进行一轮翰林院筛选考试。所以能从秀才一路过关斩将,杀到翰林院的人,可谓千军万马中挑出来的人中龙凤。

映桥不求他爹做龙凤,成绩过得去,授个小官就行了,成为进士对云家来说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了。

三 月三日发榜,出了一桩大事。会试排行三十二名的汪奉云在殿试中一举夺魁,点了状元,本朝开科取士以来,第一次发生名次反差如此之大的情况,尤其发现他是前 首辅的孙子,各种流言不胫而走。但流言归流言,状元是皇帝钦点的,谁敢怀疑,除非脑袋不想要了。况且在伺候的翰林院朝考中,他又得拔得头筹,大家终于相信 他是带着病参加会试,以至于发挥失常,殿试时则康复,得到了应有的名次。

其实除了汪奉云外,还有一人前后反差巨大,但因为有汪奉云挡在前面,没人注意到他。此人就是云成源——殿试排名四十二。

这种名次可以留在京中任职了,熬资历也能熬到各部堂官,虽然点不了庶吉士,不能入阁为相,但也前程了得。

从某种程度来说,映桥如今是官家嫡女了。而且季文烨是个武官,不如文官上档次,单论品级的话,云成源比他高档多了。但做官的人都知道,不管官就怕管,七品给事中敢弹劾二品尚书,况且锦衣卫连驸马爷都敢折腾,对付小京官自然不在话下,所以不能以品级一概而论。

在以科举选拔官员的本朝,就是公侯家,若是出不了读书人,也会渐渐被排挤在权力之外。反倒是平民出身的文官,以后说不定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重臣。

映桥在父亲发榜后的第三天回到家中,在家里寻了一圈,没见着父亲,跟文嫂一打听,原来昨天进士们拜完夫子庙,今日摆酒庆祝,云成源被资助会馆的富商们拽去喝酒了。因快成亲了,季文烨不好大白天的出入云家,便没跟着映桥回来,只等着她进了门再团圆。

一上楼,发现自己屋子对面的房间挂着一把锁,平日那都不锁的,她好奇的打开,见里面叠着十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上着锁,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但看那样式,不是聘礼就是嫁妆。她下了楼,在一楼西屋也看到十几个红漆大箱子。

正此时,就听外面吵吵嚷嚷,仔细一听,认出她爹的声音。

“我没醉……就是腿软了点……不……是酒不好……我去年喝一坛竹叶青都不醉……”

竹叶青不是茶么,茶酒不分,果然喝醉了。映桥忙开了门,和文嫂出去搀父亲。

云成源猛见女儿,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睛:“我……好像真醉了……”

映桥也是一怔,因为扶着父亲的正是汪奉云,旧相识见面颇为尴尬,她咧咧嘴笑道:“状元爷,恭喜贺喜。”

汪奉云顿了顿,才道:“你爹说你回安阳老家了,我以为你不在家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其实会试那天见到了,知道她不是回安阳,而是和季文烨在一起。

“今天刚回来。”映桥对父亲道:“您喝醉了,咱们快进去。”说完,走在前面开门,文嫂和汪奉云还有一个小厮,搀扶着双腿发软的云成源进了屋。

云成源坐下后,瞅着映桥掉泪:“……二月二十日那天,永昌侯府派人来提了亲……哎呦我的天,那排场……赶上县老爷出行了……你说你爹我能不答应吗?能不答应吗?”

映桥还没见老爹醉过酒,如今才发现他喝醉了,更叫人受不了。她对文嫂道:“去煮醒酒汤吧。”

等文嫂走了,汪奉云将小厮也打发走了,屋内只剩他们三个。就听云成源继续唠叨:“你能耐了,自己会找婆家了……你爹没用了……考上进士也没用了……呜呜呜……”

汪奉云哭笑不得,劝道:“云兄你醉了,去屋里躺会吧,先歇一歇。”

“我没醉,清醒的很……我不是没用,我有用着呢,往后他别想欺男霸女,欺负我家映桥!”云成源握着拳头,晃了晃。

“……”映桥上前搀住父亲:“走,你先去躺会吧,等醒了,有话再说。”

“我不能等醒后,发现你又没了吧?”

映桥摇头:“不会。”

云成源就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汪奉云在另一边扶着,将人搀到床边,叫他躺了。云成源一挨床,人就消停了,侧身趴在睡了。

映桥满怀歉意的对他道:“真对不住,麻烦你了。”

“没什么对不住的,我正好也不喜欢吃吃喝喝,借口送你爹,能落得半日清闲。”

映桥和他出了卧房,见桌上有茶壶,她道:“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杯茶喝。”

汪奉云笑道:“我怎么敢劳烦镇抚夫人。”

她尴尬的笑笑,不知说什么好。

“侯府差人过来下了聘,如今万事俱备,你爹又中了进士,将你嫁出去,可谓双喜临门。”汪奉云道:“不知道能不能去吃你的喜酒?”

“嗯?”

“我是你爹的朋友,又是新科状元,侯爷请我过去吃儿子的喜酒,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在那天看到我,你不希望我出现,我便不去了。免得你不愉快。”

映桥最讨厌做两难的选择了,大喜的日子,季文烨看到汪奉云,必然不高兴。她决定帮亲不帮理,声音细弱的道:“那个……我倒没什么,就怕他……”

“我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他心里酸酸的,微笑道:“唉,本来还想多喝几杯将错失三元的遗憾补回来,看来无望了。”

三元是解元、会元和状元的合成。一个朝代能连中三元的一般不超过三人,汪奉云是解元和状元,唯独会试那天瞅见了映桥,也不知怎么回事,答卷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她,磕磕绊绊,好不容答完卷子,成绩很不理想。

映桥一般遇到没法回答的问题,就嘿嘿装傻,这次也不例外。

汪奉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放手,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第54章

映桥隐隐觉得汪奉云没考中会元,是因为她那天出现,搅乱了他的心绪。可是又觉得既然他当初那么痛快的放了手,想必对她没有感情,应该不受他干扰才对。

汪奉云微笑道:“……可能是十五那天天黑,我没看清你,今天一见,你好像长高了很多。”

映桥笑答:“可能是我爹打赢官司,家里有余钱,吃的好了。”礼貌的给汪奉云让了座:“您先坐。”

“不了,你爹不在,你又待嫁之身,我不好跟你待的太久。”安汪奉云带着几分惋惜的道:“唉,以后恐怕见不到你了。”

她咧嘴尴尬的笑道:“嫁人了要侍候公婆,没事不能回娘家了。但人生总得迈出这一步,我不嫁人,留成老姑娘,我爹也要苦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那个……总之我爹以后需要您多提携了,他孤身一人进官场,许多地方都要人提点,恐怕要多麻烦您了。”

汪奉云往里屋看了眼:“看在咱们一起写话本的交情上,我也会力所能及的提供帮助的。”

“谢谢您。”她低头道。

他此时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殿试的事,我可以讲给你听。”

“呃……您想讲就讲吧。”

“看来你不是很想听,那便算了,我不打扰你了。”找话题失败。汪奉云失望的道:“我告辞了,不必相送,留屋照顾你爹罢。”说完,再次示意映桥留步,转身出去了。

映桥明显感到他说话怪怪的。虽然他不要求相送,但她还是将人送到了屋门口,叮嘱他慢走。直看到他出了院门,才转身回去给父亲脱了靴子,盖上被子。

云成源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来,睁眼见屋内黑黢黢的,一时分不出来自己在哪里,歪着脖子想了会,终于记起被送回了家,还见到女儿,于是试着喊了声:“映桥——”

“来了——”

就见一人端着烛台进来,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还能是谁。他鼻子一酸:“映桥、我的桥儿,我还当做梦,原来真是你。”

许久没见到她爹掉眼泪了,今天猛地再见,映桥十分不适应:“您都中进士了,以后要做父母官的,再动辄就哭,怎么管制下的百姓啊。”

云成源一怔,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止了眼泪。但马上就觉得不对劲,他泪眼汪汪的指责她:“我还管什么百姓,我连你都管不了,这几十天,我睁眼闭眼都惦记着你,我就你这么一个独苗,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娘交代?”

映桥放下烛台,透湿了手巾递给她爹擦眼泪:“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向我娘交代。我……我这几日挺好的,您不是也挺好的么,连进士都考中了,所以咱们别纠结过去了,说说我的婚事吧。”

云成源哪能就这么放过她,穿上靴子,下到地上,隔着桌子坐下,盯着映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问道:“跟爹说说正月十五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映桥对正月十五没什么好回忆:“我跟汪奉云在一起被季文烨看到了,他气不过,把我带走了,说一切都办好了,婚期定了,再把我放回来。”

“他、他、他他他有没有把你……你你你怎么、怎么样?”

问的如此心虚,好像被怎么样了的人是他一样。

“……”映桥觉得如果告诉父亲实情,今夜就没法睡觉了,指不定要哭到天亮,如实道:“什么怎么样?还是以前那样。做丫鬟两年都没把我怎么着,这一个月还能怎么样?!”

云成源觉得有些道理,但脸色还是不好看:“那天侯府派人下聘,我本不想答应的,要不是你被他困着,我死都不答应!”

“……”她撑着下巴问:“婚期定在哪天了?”

“三月十六。”

“哎?那不就是十天后吗?”映桥小声问:“那个……好像咱们什么都没准备啊。”

“当然没准备了,提亲那会,我在等会试发榜,整天魂不守舍,哪有功夫准备这些!”最关键的是,他不赞成这门婚事,就算打着侯爷的名义给儿子提亲,他也不愿意。

“哦……”

云 成源见女儿失落,才道:“刚才是骗你的,我还是给你准备了一点,朝你汪叔借了笔银子,简单置办了置办。另外季文烨也派了些人手过来帮你忙活,对门放的那些 箱子装的就是了。一辈子就嫁一次人,无论如何要体面些。嫁衣也做好了,在你楼上放着,迎亲那天,季文烨说派梳头的婆子过来帮你装扮,不用咱们费心。”

对于出嫁,映桥还是充满期待的,不禁笑道:“真希望顺顺利利的。”

云成源见女儿嫁个锦衣卫还这么开心,气哼哼的道:“你、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你汪叔跟我说,你无意嫁给他,叫我说你什么好,汪奉云是状元啊,你知道状元是什么吗?那是刻在碑上名留青史的。至于锦衣卫,换一朝天子,就要被扫进地沟里去了!”

“……”映桥不好跟父亲直接吵,便托着下巴,充耳不闻。

云成源声音哽咽的道:“你到底看上季文烨什么了?家世人品个人修为,怎么看都是状元爷更好!”

马上就要嫁人了,父亲还在挖墙脚,动摇她的心。说来奇怪,越是被质疑打压,反倒越坚定,人有的时候就这么奇怪。映桥此时就是这样的心情,挑挑眉,不是很正经的回答道:“季文烨长得更好看点。”

云成源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果然稚气的可笑……全然不懂婚嫁该看重什么。”

映桥认真了:“季文烨定下我的时候,您还没中进士呢,可见他是真的待见我这个人,不是为了别的。另外,他还说他不纳妾。状元郎可没承诺这个,而且他娶我,怎么都像是履行那一纸婚书的契约而已。我和他都差那么点火候。”

“火候?火候是什么?”云成源理解不了女儿,于是脸一酸:“就是季文烨往你脑子里灌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脸埋在胳膊里哭道:“就知道在他府里两年,再出来就不是我的女儿了,他们能叫死人开口说话,把你驯化成另外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半晌,映桥道:“我相信自己没有嫁错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成源当真除了掉泪外,没别的办法了,过了一会,开始念叨成婚后要孝敬公婆,和睦妯娌,毕竟那些人知道她是丫鬟出身,更要谨言慎行。

映桥嗯嗯的答应着,但心里则想,丫鬟又怎么了?还不许别人翻身了?谁家一开始就是王侯将相?!季文烨肯对她明媒正娶,她就没觉得哪里矮人一等。

等父亲念叨完了,映桥开始和他聊别的,诸如殿试惊险吗?皇帝长什么样子?

本想打听打听帝国最高等级考试是什么样子,结果她爹可能是太紧张了,竟什么都不记得。最后只蹦出一句:“皇帝是个……中年汉子……”

这时文嫂端来两碗馄炖,父女俩各自吃了,云成源吃了之后,感觉舒服多了,叮嘱映桥也好好休息,把她送回楼上了。而映桥‘夜宵’吃的有点多,躺在床上撑得入夜才睡着。

映桥对婚礼一窍不通,她爹也亦如此。好在季文烨想的周到,不时派人过来指点一二,所以映桥没有母亲替她经管,也能将一切有条不紊的准备妥当。

因要嫁女,云成源将一切吃喝宴请都推掉了,专在家陪女儿。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闻名天下知,中进士之后,各会馆的商客主动赠金送银,连他们当地知县也主动派差役过来送了些礼。结果云成源不主动出门会客,也有宾客主动上门见他。

云家的远亲也知道云成源高中了,打家乡过来投奔,几个甚至甘愿留在他门下当‘仆人’。映桥一万个不愿意,说什么不叫老爹留这帮家伙,云成源便拿了些银两出来给他们,暂时又把他们打发回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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