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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锦细细打量着面前大步流星踏进来的男人,孔武有力,仪表非凡,身材异常高大,眼眸深邃。肩罩玄鸟披风,用金丝线绣着的飞鸟眸光闪烁,腰间玉石环佩作响。
单以外表来看,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在她打量帝辛的同时,苏妲己扭着腰肢,欢喜的迎了上去,为他解下大氅,那一声酥柔的大王,叫得荣锦直打了个颤。
“爱妃,这是?”帝辛却一眼就看到圣洁绝美的女子,眼神全然被吸引过去,毫不掩饰自己露骨的目光,心中一动。
内流风雅,外似素雪
清丽舒徐,娉婷端重
只她一人茕茕而立,却压的满堂黯然失色。
苏妲己媚笑一声,柔软的小手覆在宽阔的胸膛打转,“大王,她是臣妾的姐姐,乃是道家仙人,今得空前来看望臣妾,事前未禀告大王,还望大王不要怪罪。”
没指明荣锦的身份,荣锦也不戳破,照顾苏妲己的面子,点头称了一声陛下。
无礼的举动并未惹怒青年帝王,他狠狠嗅了一下鼻子,捉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幽之气,不由眯起双目,“女儿香?美人身上这独特的香气,孤王还是第一次闻到。”
搂着苏妲己,渐抬脚步,伸手想去抓荣锦的肩膀,却被闪身躲过,他也不生气,细细耸动着鼻尖,缓缓道,“孤看妲己姐姐美貌绝伦,天人之姿,如能进宫伴驾,日后姐妹一同陪在寡人身边,共享荣华富贵,岂不比山中清修苦练更好?”
妲己娇柔一笑,佯嗔道,“陛下”
“陛下这般说,将妲己置于何地?”荣锦望着他眼中喷涌而出的欲望,又望了他怀里娇小的女子,冷淡问道。
苏妲己何曾介意这些,要不是忌惮陆压,那杯酒她早早便让荣锦喝下去了。
而今若荣锦自愿留下,哪怕陆压再护短,也得遵从荣锦的意愿,能将自己完全摘出来,又能达到目的,她高兴还来不及。
苏妲己千算万算,没算到陆压对荣锦的感情。
“姐姐,大王说的不无道理,妹妹和大王想的一样,分离多年,姐姐与我留在这王宫中难道不是乐事吗?”
荣锦淡淡扫她一眼,目光里的意思很明了,
离谱。
同时她又困惑不解,想不通竟然有人迫不及待要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出去,对比之下,马招娣的做法就截然相反。
她突然搞不懂,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苏妲己不语,荣锦立场分明,没道出责骂之言已是给足了面子,帝辛的话有轻浮神明之嫌,当年还狂悖题诗亵渎女娲娘娘。
苏妲己思到此处,唯恐荣锦想起这事,撒娇着将等待答话的帝辛哄回主位,未免他不悦,抬手让歌舞继续,顿时靡靡之音又起。
值此,荣锦想走也走不得,便坐下静静端详着中央的各色美人。
帝辛显然心思没放在面前美貌曼妙的歌姬身上,而是更为关注座上的荣锦。
世间美貌女子多的是,但拥有这样非凡风姿的,却只一个。
“孤王还不知道,美人叫什么名字。”
荣锦淡敛眉眼,唇角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九虚。”
“九虚”明明一个普通的名字,反读出一种旖旎感,帝辛目光深邃,盯紧了她,问,“可是道号?”
荣锦点头默认。
帝辛还想再与她多聊,这时一官员踉跄跑进来,伏地大跪,哭丧着脸来诉,“大王,大王您可回来了!申国师来报,魔家四将已全部阵亡,国师退守汜水关”
“什么!”帝辛大为震怒,一脚踢翻了长桌,顿时杯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声音狂怒,“姬发小儿,胆敢接连伤我肱骨之臣,气煞我也!”
妲己与凤来连忙上前搀扶着帝辛,两只手交错着拂动胸口安慰,帝辛气怒交加,算上之前纵欲过度,当即咳了一口鲜血,被苏妲己急忙忙掺回宫殿,反倒忽视了荣锦。
旁观了一出好戏,荣锦兴味盎然,又将目光放在身子不停打冷战的尤浑身上,桃花眼泛起一丝嘲谑。
显然尤浑也注意到了这位当初凭一己之力,残杀百十将士,血染了整条朱雀街的女子,吓得心惊肉跳,倒地跪拜不起,死死屏住呼吸,生怕她一个不满,自己人头落地。
当街屠杀那一幕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直接把他镇住了。
这大夫仍是当年的胆小如鼠,光升官位,不长胆气,眉间死气也愈发重了。荣锦不屑看他一眼,莲步轻移,随两个侍女回了寝殿。
正宫一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为帝辛突如其来的吐血忙个不停,把脉的,熬药的,人多混杂,又井然有序,不过喝药的法子作用太慢。
而眼下战事频急,国不可一日无君,苏妲己倒是来求过她,请其治疗,荣锦果断相拒。
苏妲己一咬牙,退下陪侍婢女,在殿内长跪不起,以此相要挟,荣锦深深看她,终究念及昔日情分,以德报怨,给了一枚丹药。
霎时妲己如获至宝,服下没多久,帝辛便立刻好转。
接下来,便是赴不完的宴,帝辛好似忘了当日的战事不利,放肆挥霍着自己的独断专权,开办的酒池宴、肉林宴,荣锦大开眼界,但真真令她长了见识的,居然还有躶体宴
男男女女,不着寸缕的混合在一起,这么大胆的场景入目,实在让人让人有碍观瞻。
帝辛专横跋扈,沉湎酒色,上一刻搂着宫妃调笑,下一刻便能冷酷无情的命人当场斩杀。前面上演炮烙之刑,后面却能谈笑风生的观赏别人痛苦挣扎,残忍手段,素来镇定自若的荣锦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青年帝王毫不讲理的杀人,似是只对苏妲己心软,千依百顺,但也会因为得不到的人而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一场春雨过后,浇的土地仿佛也变得松软,鲜花娇艳欲滴,空气清爽,连泥土都传来一阵清芬,令人心旷神怡。
荣锦在神殿里虔诚下拜,案前的檀香升起缭绕的云烟,萦于神像周身,不由让她想起真正的女娲神殿,因为见不得帝辛与妲己滥杀无辜,她自王后侧殿搬到了这里。
跪着的女子背影纤绸有度,冰雪为肤,秋水为姿,只在那不动,便散发着浑然天成的韵色,她似有所觉,回头相看,令帝辛心头一跳。
帝辛阔步朝她走近,荣锦起身躲过,帝王双目迥然有光,“寡人听说,你当街斩杀寡人的百十余将,你可知罪?”却未言及荣锦刚才举动的无礼。
“我不杀无辜之人,是他们想抓我在前。”荣锦瞥他一眼,淡淡内涵。
“哈哈哈哈!”帝辛笑的极为豪放,一点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反倒十分赞赏她的大胆,一撩袖摆,举目看她,“那你可知他们抓你,是想将你献给孤王。”
荣锦微微颔首,说了一句知道。
帝辛见她此番做派,眼底透着一丝困惑和不解,语气却是睥睨自傲,“怎么?你不想留下来陪孤?费尤二人没与你说,孤王最珍惜美人,做孤王的人,比起做神,会是你更好的归宿。”
帝辛天资聪颖,闻见甚敏,何况荣锦与妲己气质千差万别,几乎轻而易举的,敏锐的帝王便猜出她不是什么仙家道人,而是真正的神,是永远顶着一副不可一世姿态的神。
闻言,荣锦亦是困惑不解,直言拒绝,她为何要留下?放弃做神,若只为享荣华富贵,未免太不值当。
她眼中无怨无怒,无悲无喜,对他的轻薄无礼掀不起一丝波澜,那是标准的诸天神佛的境界,虽然少了一丝对生灵的悲悯,却很是令人神魂颠倒。
这幅样子,让帝辛不觉然望向那一尊玉石雕像,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状貌。
帝辛作为人皇,拥有着和女娲平等对话的权利,犹记得女娲对他说的,终究要让他张牙舞爪,众星捧月的尊荣过去,要让他尝到仓皇逃窜的滋味……
惊惧之下,帝辛陡然盛怒,“孤乃天下至尊,真龙天子,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荣锦晓得他因师父的打击曾一蹶不振,后来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一意孤行。荣锦在西岐与元始天尊见过一面,女娲传话于她,现今她已不是神界中人,若想助西岐推翻殷商,攒取功德,不必顾忌帝辛是轩辕氏后裔,他昏庸无道,这是他的命。
“你已经走入了极端,在放荡骄淫中变坏,这是你对爱错误的读解。”荣锦声音清淡如泉,她虽不沾情爱,却明白爱是付出,不是掠夺。
帝辛猛然站起身,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霎时间气氛一冷。
他抽出佩剑,直指荣锦,暴喝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孤?”他慢慢走近,一边道,“你们看到了人心潜藏的罪恶,却永远看不清凡人的痛苦。”
荣锦半敛眉眼,默不作声,帝辛围着她缓缓走动,好似将她看成了有着凡体的女娲,而不再是虚无的神念,自顾自道,“你是天上的神,高高在上,你用爱情来寓意世人,来取笑凡人。”
“那不是我。”荣锦声音古井无波,帝辛想揭露神的丑恶,可神权就像君权一样,这没什么丑恶的。
他不管这些,只想将自己的指责与质问发泄出来,咆哮道,“我们本应是一体!只要消除彼此间的隔阂如果你仔细聆听我内心的祈求,就会知道,是你让我堕落,是你唤醒了我灵魂深处难以启齿的欲望。”
说到后面,他声音低了下来,缓缓合上眼。
“你你落泪了?”荣锦蹙眉,目光盯在帝王脸颊的那滴泪上,又看看冰冷而慈悯众生的雕像,这一刻突然与他共情,“可万物苍生在你眼中,却命如草芥,死不足惜”
“你终将会一无所有。”
他让荣锦感到恐怖,又让她觉得可怜。
皇权与神权的隔阂消除不了,也统一不了,人挑战神何其可笑,况且还妄想和神携手管理这个世界。
帝辛耻笑,万物苍生从神口中出来,是多么轻松,他将剑直钉在地上,嗡鸣作响,两手按着剑柄,帝王之相不怒自威,
“或许一无所有是我的下场,但这绝不是殷商的结局!”
话音一落,他颇有傲气的张开双臂,摆袖大笑,磁性宏亮的声音震得供桌不停颤动,笑声令上面的供果摇摇欲坠。
仿佛时间就此停止,天地之中唯余下他一人,以及那异常霸气恢宏的大笑声。
过了许久,他渐停,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掌,盖上自认斑驳不堪的面庞,荣锦站在一边审视这只人形巨兽,怜悯而又冷漠,他会是最后一个人皇,往后天子皆在诸神之下,不再有能与上天同等交流的权利,也不再有护身罡气。
这是神族秘而不发,却又心照不宣的事,人皇认为人神平等,诸神认为人必须效忠于神。讨伐暴君,是多方面的因,结出的果。
“你走吧。”青年帝王放下手,他是帝皇,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他若不想放人,神亦走不掉。
“孤王对她的爱,早已尘封在前世的梦里,没有人可以破解。”他似是很疲累,揉着自己的眉心,“我爱妲己,她是人是狐,最终都要归于尘土,消失凡间,我心痛欲裂,但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我会用我的命终结杀戮,我身上的每一滴血,将洗净我邪恶的灵魂和狰狞的面容。”
“但我不会认命,虽然这就是我的命。”
荣锦离开的那一刻,最后一句话还是钻进了耳朵,其实结局怎样,双方都心知肚明。
帝辛是个聪明人,放她走无非是在结局不可控时,想为妲己谋求一条生路,她慷慨应下,便消失原地。
殷商一旅,荣锦感触颇多,妲己对她的算计,她步步都有应对之法,只是不想与她撕破脸面。
在凡界短短几年,她似乎一瞬间成熟隐忍许多,但依旧不免一叹,好像所有人都在将自己认为好的加诸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