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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玦微微挑眉,没有答话。
倒是莫夕,先发制人,早早备了这一步棋:“大殿下,您研制暗针毒来残害亲兄弟,对天界的上仙痛下毒手,还派了狰兽去追杀。这些,皆是证据确凿。”
“我何时派了狰……”
莫夕直接拿出了大殿下的侍从调用龙族狰兽的令牌,断了大殿下的话。
只因每一只狰兽,都需令牌调动,眼下莫夕一共拿出四个令牌,皆是大殿下手中的。
大殿下扯了扯嘴角,心知说不清了。
三方夺嫡,少一方是一方。
而只要苍玦能活着回来,他必然不会放过大殿下,龙妃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如此拙劣的招数,苍玦看得破,天帝自然也看得破。但他们谁也不会道破,大殿下这回是栽了,天帝也是巴不得早点处置了他。龙妃正是抓住了这点,才这般肆无忌惮地让莫夕栽赃嫁祸。
大殿下心知局势已无法逆转,对苍玦狠狠道:“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苍玦冷眼相待,回身对天帝恭敬道:“请天帝定罪。”
半晌,高坐天御殿的天帝思虑过后,吩咐屠仙者废去大殿下七千年修为,再剜去仙骨,将他打落至人间一处偏水岭封印三千年。
其间,毫无术法的大殿下定会遭受偏水岭数百生灵的欺辱、打压,生不如死……
但大殿下毕竟是龙王长子,虽是残害了上仙,被龙族亲自交出来,可不论怎样,今时今日,龙王还未退位,天帝就要给他一分情面。
自然,苍玦对此判决,甚是满意。
离开天御殿后,苍玦对着身侧要踏云而去的莫夕道:“我刚回天界,诸事繁杂,今日便先不回龙宫向父君龙妃请安了,望嬷嬷代为转达请罪。”
“四殿下是天帝的得力臂膀,也是龙族之光。公事繁忙,龙王与龙妃都是谅解的。”莫夕万分尊重地说。
苍玦化作一缕烟离去,未再多说一句话。
莫夕对苍玦的傲慢厌恶在心。她袖中游出一条青蛇,吐着信子,却遭到莫夕一记白眼:“蠢东西,败了事儿还敢回来,一会儿龙妃非得剥了你的皮。”
青蛇哀怨地缠着莫夕的手臂,攀到了她耳侧,不知说了点什么。
莫夕眸中亮光一闪而过:“麻雀?”她勾了勾嘴角,眼角生出几分魅色,抚过青蛇的脑袋,“你倒是挺会将功折罪的。”
第二十二章 龙族-贰
苍玦并未回琅奕阁,反而是去了天御殿的天池处。
天帝手中把玩着一只玉石做的酒杯,靠坐在荷花椅上。仙鹤从远处衔来一枝桃秆,落到了天帝手中。苍玦心中大抵知道了天帝的意思,作揖:“天帝。”
“临园的仙桃正遇八百年一次的结果日,这是第一个。”天帝慵懒地抿了一口酒,将那枝未曾落果的桃枝丢给他,露珠晃动,每一滴都沾着仙气,“若被他人知道,你带回一只妖界的无名小卒,岂不让人笑话。”
苍玦忽而握紧了手中的桃枝。
天帝瞧出了他的心思,故意道:“龙妃找你的破绽也是找了许久,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了足。我知道你喜欢那只小妖,这么多年来,能有个让你动心思的不容易。我不拦你,且赐你这个仙桃,你也切莫因他乱了方寸。”
有了仙桃,妖若要成仙,便可走捷径,不必遭受天雷劫。
临园的仙桃不同于蟠桃,每八百年只结果十个,皆由天帝分发。在苍玦幼年时,他的母妃曾因母族的光辉分得过一个。当年,她随手给了养着的喜鹊一口,便让喜鹊成了仙,化作了名为鸢生的仙侍。
那这一整个仙桃,必然能让南栖脱离妖骨。若修行得当,不过几百年,苍玦就能给南栖谋个仙君的位置。
到时候,南栖在天界也不会被人耻笑是个没有身份的小妖。
苍玦正想谢过天帝,又听对方这般道:“天妖两界关系紧张,你私自带个小妖回来,难免有流言蜚语。在他成仙前,先藏好了。”
苍玦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是。”
天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话里有话:“到底是只没有背景的小妖怪,成仙前连面都不便露,成仙后,自然也帮不了你什么。但你在他成仙前若不提成婚这等荒唐事,龙妃肯定也为难不到你。”
“臣心中有数。”苍玦的目光落到了天帝手中把玩的酒杯上,淡然道,“青冥玉杯,是我母族的东西。”
“上月,你姨母送来的,她也是为你煞费苦心。”天帝放下手中的玉杯,玩味着说,“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没有提及。”
苍玦眸底闪过一丝对母族之物的厌恶,再无多言。
天帝不再逗弄他,将玉杯随意地丢在一旁:“近日衡水河岸妖界兵乱,你须每日去检阅一下天界兵练,诸事繁忙,万不可疏忽了。”
“是。”
天色渐晚,苍玦回到琅奕阁中时,已是深夜。
南栖刚沐浴完,同阿雀在床榻上看书卷。他识字,就能念给阿雀听。
阿雀不过是一只小麻雀,听枯燥的字经简直和要它的命一般。它靠在枕头上,呼哧呼哧地睡深了。
站在外头的苍玦听到南栖念书的声音,冰霜般的神色融进了几分暖意。外头候着的千梓躬身,正要开口提醒南栖,却被苍玦制止:“你下去吧。”
随后,苍玦轻轻推开了那扇雕刻着花澜映月的门,落入眸子的,是一烛暖光。
“苍玦!”
南栖同一只轻快的小雀儿般赤着脚扑撞过来,撞了苍玦一个满怀,依恋着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在这边谁也不认识,念了一天的书了。还好我识些字,可以念给阿雀听。”说着有几分埋怨,但转念一想,“你这里有好多书,千梓说你还有一个藏书阁,里面有更多的书。”
苍玦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要喜欢,我明日让罗儿带你过去。”
“你明天又不在吗?”南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沮丧地低下头。
苍玦头一次与人相恋,哄人的技巧懂得未必多,他坦然解释道:“我离开天界许久,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你在这里先熟悉一下,夜里不必等我。”
南栖不愿,他喜欢等的。
“那我明日去藏书阁看书,正好可以教阿雀识字。”
床榻上睡得不安稳的阿雀皱紧眉头,像是在梦里还听着南栖念书,啾啾地抱怨了两声,喊着我不听,我不听!
使得南栖不好意思道:“阿雀太懒散了。”话罢,他主动去拉苍玦的手,“苍玦,你今夜睡哪儿?”
“北厢。”苍玦顺势反握住他的手。
“罗姐姐教我学习天界的规矩,说是跟在你身边得把字先认全了,所以我今日看了好多书。其中一本书卷中说,男女有别,若非夫妻,不可同居而住。那阿雀是女孩,我不能和它一起住。”南栖如是说道。
苍玦也没多想,以为是南栖要为阿雀讨一间住所,打算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可南栖却并非此意,他也不等苍玦说什么,扭头就拿起自己整理好的包裹黏上了苍玦。
苍玦不解,南栖坦然回答:“我随你去北厢睡呀。”
他穿了鞋,没走两步,包裹里掉出一包油腻腻的东西。南栖连忙捡起,护宝似的塞回自己的包裹中。苍玦认得那包东西,是那日他与南栖分别前,特地去买的红豆饼。
都过了些时日了,这包红豆饼眼见着就少了一个,剩下的都完好地被包裹着,同南栖带来的小鱼干一起放着,潮腻的味道已经扩散开来。
“南栖,红豆饼已经坏了。”苍玦制止他。
南栖嗅了嗅:“可我舍不得丢掉。”
苍玦:“……”
南栖小声道:“我也舍不得吃,吃完就没了。你都不知道,它真的好香啊,我每天咬一口,很快就吃完一个了。而且,这是你送我的……因为是你送我的,我才舍不得。”
当初他以为苍玦与他不会再见了,便傻傻地留着红豆饼,害了相思。
常人都道红豆相思,南栖误打误撞地也得了红豆,只不过是调制煮熟的红豆。
苍玦动容,缓下声来与他说道理,这个饼坏了,不能再吃了。南栖别扭着不肯丢,霸着这一包饼依依不舍起来。直到苍玦保证,等过几日空闲了,就亲自去人间给他再买一份,南栖才肯作罢。
末了,南栖跟着他去了北厢房,脱了鞋就往软绵的床榻上爬。睡前他非要贴着苍玦,温热的鼻息打在苍玦的臂膀上,惹得人心生焦躁。
但夜风是凉,南栖也是真的困了。睡前含糊不清地念叨几句今日发生的琐碎事情,便沉沉地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中。
世人都做梦,妖也会,神仙也会。
梦时而好时而坏,飘忽如浮萍,连一介上仙都无法掌控。
而今日入夜太深,苍玦想着,明日一早再给他仙桃吧。他俯身,亲了南栖的额头。
红豆饼之所以好吃,是因为皇城做这个饼的老师傅从七岁开始便跟着祖师爷学如何用蜜糖腌制蒸熟的红豆,再用擀面杖将它碾碎,撒入芝麻与果干,带着软糯的香气,裹入层酥的面皮中。
大火烘烤,风箱拉得直作响。清晨便开始摆摊,铺上一满碟的红豆饼,内软外酥,才一出炉便是香甜四溢。
南栖喜欢吃,喜欢到梦里都能咂巴两下嘴。
苍玦嘴上不说,私底下却宠他宠得厉害。第二天一大早,他督促南栖吃了仙桃后,便抽了时间带着南栖下凡去买红豆饼。
可惜老师傅今日身体不好,并未亲自来烤饼。他的孙子闲来无事帮着看一天摊子,手里拿着一篓子生红豆,圆滑色润,南栖见着喜欢,便凑过去看。
那小儿便道:“做什么,没见过赤豆吗?”
南栖仔细地瞧,认真的模样着实有趣,苍玦也不催他,就站在一旁等。
南栖好奇着问:“赤豆?不是红豆吗?”
“红豆有毒,又名相思子,不过喊着好听罢了。”小儿嫌南栖打扰他挑豆子,随手一指对面的摊位,“喏,那边有卖红豆的。”
红豆虽有毒,却名相思,人间俗世总逃不过这类定情信物的诗词歌赋。
摊主用锦袋装上五粒红豆,放在身前,招呼来往的客人。南栖见着喜欢,在摊位前挪不动脚。他在衣衫里寻了好久,也摸不出一个铜板来。
“想要?”苍玦走近了,拿起一只装着红豆的锦袋,对这粗简的手艺甚是怀疑。
南栖老实地点头:“想。”
“不过是些诓骗人的东西。”苍玦说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还是将东西买给了南栖。可怜南栖连用术法变点银子出来都不懂,怪不得别人说句什么他都信。
苍玦把锦袋递给南栖,便当是送了一个小物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然而南栖接过后,拿着细细看了许久,掌心隔着粗糙的布料触碰到小小的红豆,有种奇异的真实感。他也不顾路人的目光,小心握住苍玦的手,把那锦袋塞到了苍玦手中,红着耳根道:“它叫相思子,我是想送你的。”
南栖的手温热,如雪霁后的初阳。
苍玦心想,哪有自己买了又被送回到自己手里的道理。
但他是舍不得拆了南栖的台的,想了片刻,苍玦取出了内里的五粒红豆。唯见这几粒红豆饱满圆滑,色泽华美,都是摊主精挑细选过的。苍玦对这诓人的东西不再抵触,他从衣衫内取出一只装有玉佩的锦袋,将玉佩取出,换作红豆放入,稍稍系紧了绳。
被他取出的玉佩南栖认识,是那块“锦”字佩,他始终贴身藏着的。
南栖抿了抿唇,不晓得苍玦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觉得锦袋不好看,想要换一只?不过半晌,装着红豆的新锦袋却被系到了南栖的腰间:“既为相思,那归你了。”
苍玦淡淡笑起来,隔了一道帘,一挽春。
掀开便是归思。
南栖想,红豆红豆,心有万思绪,此物最相思。恰好是应了昨日书卷里的几句话,一字一句在他的心里如枝芽蓬勃,茂密参天。
……不对。
亦是不对的,因为南栖心中的情意生根发芽,缠绵弯绕,已经不是蓬勃二字可以描述的了。他是雀跃生机,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