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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缱雪牵住他的手,一道慢悠悠往回晃。
影子很长,阳光很好。
随着各宗门的离开,春潭城也逐渐恢复往日秩序,长策学府暂居的村落更是寂静,大白天甚至听不到鸟雀的声音。
风缱雪本来打算帮谢刃收拾一下行李,但实在学艺不精,大有越收拾越乱的趋势,好端端的衣裳也被叠成咸菜,于是随手一丢,很不负责任地坐回桌边喝茶了。
谢刃整个人粘上来,他最近正经像一块半融不融的麦芽糖,经常站着站着,就要身子一歪往过贴,双手还要往腰间一搂:阿雪
风缱雪:嗯。
谢刃在他的脖颈处蹭: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多想想我。
风缱雪问:那你会想我吗?
当然,我肯定天天想你。
你既入寒山,不想着勤学苦修,却要浪费时间天天想我嘶。
谢刃牙齿叼着他的一小块皮肉:不许找我的茬。
风缱雪反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可能是被那沙哑的语调蛊住了心神,还真就皱眉由着对方咬,直将粉白的脖颈添上一圈暧昧红痕,师父看了要发病,二师兄看了想打人。
谢刃将他整个圈在怀中,觉得委屈死了虽说跟着曜雀帝君是自己的决定,但越临近分别,他就越不想走,黏黏糊糊地咬完脖子又去咬耳垂,嘴里小声问: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都没有舍不得我。
风缱雪道:我没有。
谢刃强调:你昨晚深夜才回来。
我在同师兄下棋。
我都要走了,你还下棋。
谢刃说完,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很没有道理,为了遮掩心虚,于是又凑上去亲。此时夕阳已经快落山了,天上挂满红彤彤的晚霞。风缱雪坐在椅子上,稍稍仰着头,谢刃弯腰俯身,双手扶着两侧扶手,将对方禁锢在自己身前。
耳畔只有风声,和两人吻到动情的喘息。
翌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帝君便带着谢刃出发前往寒山,同行的还有竹业虚与谢员外夫妇。
枕边一空,风缱雪也不愿再睡了,于是前往鸾羽殿给风初止送请柬,结果进门就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便叫他:崔浪潮!
哎!崔望潮笑着转身,上仙。
别叫我上仙。风缱雪看着他手中的炸串,你吃个东西,为什么像做贼一样?
提到这茬,崔望潮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我这一个月简直过得提心吊胆,现在好不容易就吃点肉串庆祝一下。
好不容易什么?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那位尊者终于走了呗。崔望潮压低声音,又忍不住诉苦的欲望,太吓人了,有他在,做事就任何纰漏都出不得,简直像是一杆秤,说一就必须得一,差一分一厘都不成。
风缱雪道:曜雀帝君向来严苛。
是,我又没帝君说不好,光芒万丈正气凛然,修为深广如海,我也是万分敬仰的。崔望潮道,但我是个俗人啊,好吃懒做的毛病多了去,不像谢刃,他真是够厉害的。
本事厉害,能受得了曜雀帝君也厉害,反正要是换成自己,别说是追随帝君修习了,哪怕是进到寒山就有现成的帝君之位可以坐,那也得好好考虑考虑。
风缱雪从他手中抽了根肉串:难怪你近日勤勤恳恳,跑进跑出,我还当是转了性,原来是因为想在曜雀帝君前表现。
我这哪是表现,是自保。崔望潮纠正,我可没谢刃那么大的野心啊!
风缱雪将竹签戳回他身上,又冷又凶:阿刃也没有野心,那叫责任,崔浪潮,你下回再乱说,小心我将你架在火堆上一并烤了卖!
崔望潮疼得五官扭曲,好的,我记住了。
第81章
寒山高耸入云,三大顶峰终年被白雪覆盖,巍峨不可攀。
曜雀帝君重生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破军城自然也不例外,城门口早早就挂满了锦缎。这一日,人人都是天还没亮便起床,穿上新衣收拾整齐,准备恭迎帝君。
结果等啊等的,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也没等来正主,甚至连传闻中那很喜欢吃流水席的、很喜欢听说书的,谢小公子的爹娘都没有等到,白白准备了满城的酒宴和戏台。
但其实谢员外是想凑热闹的,却被宁夫人扯着耳朵给拽走了,口中呵斥,儿子都要去那一看就很苦寒的荒山野岭修习了,你竟还想着要去吃席?
谢员外初时不以为意:能被帝君收归门下,吃些苦怕什么,我看你就是太溺爱他。
结果进山之后,一看到修建在峡谷中的几间茅草屋,自己也惊呆了,抽空将竹业虚扯到一旁,含蓄委婉地提出,这房子是不是过于潦草了些,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来出钱聘请一些工匠,至少将那漏风的窗户给糊起来吧。
竹业虚道:此处深幽静谧,万物纯净,倘若大兴土木,反而会坏了灵根。
听到这话,谢员外不自觉就往山巅瞄了一眼,墨家的五千仙筑师还在那里忙碌着,虽说暂时看不出大殿雏形,但摆出的阵仗可不小,粗金圆木堆码得整整齐齐,正与雪光一起折射出日光,亮得刺目。这这都不说是大兴土木,怎么我给儿子糊个破窗,倒不成了?
不过谢刃却对住处没有多少意见,他虽说也是殷实富户家中娇惯着长大的,但天生就心大又皮,到了长策学府更是常常挨罚,满是石子的思过院都能跪,漏风的房怕什么。
谢员外只好裁了些纸张,帮儿子将窗户遮了遮,宁夫人又将衣物行李整理好,眼看日头已西斜,夫妇两人差不多也就该下山了。谢刃嘴里啃着果子,有些奇怪地拿起桌上一个茶壶:咦,这沉石茶壶不像是我爹会买的东西啊,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这不是你让木雀捎回家的吗?宁夫人道,你爹宝贝得很,一直揣在袖子里,没事就拿出来嘬两口。放进沉石茶壶中的水,能整日不凉,这山间阴冷苦寒,你且自己留一阵,修习完还能有口热水喝。
谢刃:我送的?
他稀里糊涂地想,我没送过啊,又细问了半天,才猛然反应过来,为何那天捎家书的木雀会飞得又笨重又缓慢,一时间心里像是打翻了蜜酒,整个人都有些飘,连忙追问:不是我送的,是小雪送的,除了这茶壶,还有什么?
你爹还高兴呢,搞了半天,不是你的孝心?宁夫人被他晃得受不了,行了行了,我再想想啊,东西可不少,有灵器有补药,琳琳琅琅铺满了两张大桌。
谢刃听得傻乐:怪不得,他那晚都不让我看木雀,原来是为了偷偷给你与我爹备礼。娘,你回家之后,也替我往青霭仙府里送些东西好不好,不要多贵重值钱的,能哄得小雪高兴就成。
都要送礼了,哪能只给一个人送,仙尊与两位上仙都不能漏。谢员外大包大揽,你只管放心,这事包在爹身上!
他压根就不去想这非年非节的,两家人为何要互相送礼,既然答应了儿子,就要做到最好,于是直到傍晚时分出了山,还在与夫人商议着要去买些什么。
不远处的破军城已经灯火渐熄,归于夜色沉寂,与寒山之巅喧嚣御剑的仙筑师们形成鲜明对比,谢员外往高处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嘀咕几句,这都能修,为何一间破屋却补不得?
这你还真说错了。宁夫人道,曜雀大殿最终会修建成什么样,是由诸位长老与各大宗门共同商议的。我听竹先生说,帝君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阿刃身上,只想在他自己重归凛冬之前,将苍生安心托付,可顾不上什么金殿银殿。
阿刃才十七八岁,哪里就扯上苍生了。况且这世间妖邪一日不除尽,煞气就一日不消退,我看帝君少说也能在世间待上几十年,咱儿子不必着急,慢慢学就成。
慢慢学还是昼夜不歇地学,那是你与我能决定的吗?
这夫人,你说儿子怎么就这么争气呢。谢员外说着说着,竟然还开始摇头晃脑地叹气,我先前只想着阿刃若有本事,你我就能在亲朋好友面前炫耀一番,却从没想过要在全修真界炫耀啊,现在走到哪里吃饭都不必付钱,还有人争相攀关系,一个个热情得上头,搞得我连好菜好酒都不敢多点。
宁夫人实在不愿搭理他,心想,这幸亏你儿子也是我儿子,否则要是听旁人用这欠揍的语调跑来炫耀,拳头八成是忍不住的。
寒山深处,谢刃问:师父不多留几天吗?
竹业虚坐在桌边:怎么,还有事要同师父说?
没有。谢刃拖过一把椅子,反跨着坐好,就是不想让师父走。
竹业虚笑道:在长策学府时想方设法不来上课,回回一见我就跑,现在倒是舍不得了?
谢刃将下巴架在椅背上:师父,待我同帝君修习完后,还能再回学府吗?
该念的书尚未念完,不回学府,你还想到哪里去。竹业虚替他整了整头发,又叮嘱,在寒山这段时日,可千万别偷懒闯祸,帝君此番重生,神魂尚且不稳,教导你是要花费大力气的,莫要无事生非,惹他生气。
谢刃道:是。
那为师就回去了。竹业虚站起来,你且安心待在这里,倘若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就送封信回长策城。
谢刃一直将竹业虚送到山口,目送着他御剑远去,方才转身回住处。走得心不在焉,步子也踩得深一脚浅一脚,没留神就撞到了眼前之人。
嘶
他顾不上捂酸痛的鼻子,慌忙垂手站直:帝君。
曜雀帝君身材极为高大,谢刃放在人群中已经算醒目,在他面前也是矮了一个头,再加上身份地位的差别,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如长空烈鹰与刚孵出的白绒小鸡崽。谢刃连头都没怎么抬,心中想起先前白沙海的数千帝君,当时虽已觉得震撼万分,但现在一看,数千加起来竟也不抵眼前这一个。
曜雀帝君冷冷转身:随我来。
谢刃答应一声,小跑两步追了过去。这不是回住处的路,而是直通往山间寒窟,看来今晚的觉是没法睡了,他暗自撇撇嘴,向来喜欢惹是生非的混世小魔头,生平第一回 有了希望这三个月能平静度过的念头。
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在师父面前能耍赖,在心上人面前能撒娇,但在曜雀帝君面前,除了勤学苦练,做旁的事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罢了,还是老实一些吧。
天边繁星闪烁。
云海深处,风缱雪坐在白玉亭中,白衣银冠,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指下琴弦。与数月前一样的场景,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木逢春拎着一壶坐在他对面:喝一杯?
不喝。风缱雪尾音沙哑,我困了。
困了怎不回去休息?
我想阿刃。
木逢春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心塞:但你们才分开不到十日。
风缱雪单手撑住脑袋:十日也想。
一日三秋,十日就是三十秋,三个月,九十天,两百七十秋。
一对有情人,两百余年见不得面,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风缱雪手指按住颤动琴弦:师兄。
怎么?木逢春替他斟酒。
我想问问自己的身世。
身世?怎么突提起这个。木逢春不解。
风缱雪端起酒杯:只是觉得,我既如此不喜曜雀帝君,总得有个理由,今生找不到,就只有往前世轮回跑。
木逢春提醒: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份不喜,只是因为帝君要带走谢刃?
风缱雪摇头:不是,我不仅不喜他,我还怕他。
怕?
刻在骨子里的怕。
木逢春犹豫:这
风缱雪无心饮酒,又将杯子放了回去:师兄,我前世不会真是什么妖物吧?
胡说!竹影突然一动,从中走出一名青袍男子,身形很高,面容生得冷峻,令人望而生畏,正是青霭仙府的大师兄,夙夜上仙月映野。
他将木逢春赶起来,自己坐在风缱雪对面:下山的时间不长,除了那姓谢的小崽子,怎么还带回了一身胡思乱想的本事,且跟师兄说说,如何怕,有多怕?
风缱雪道:自从帝君重生那日起,我几乎每一晚都会做噩梦。
月映野问:梦到什么?
风缱雪答:滔天火海。
先前也梦到过,但先前每回惊醒时身边总有人陪,被抱在怀中哄两句,胸口压抑的闷痛便能消散些许。但现在谢刃人在寒山,午夜再惊醒时,手边只有冰冷玉枕,所以常常是睁着眼睛等天亮。
木逢春拍板,以后我与大师兄陪着你睡。
结果遭到小师弟的无情拒绝。
木逢春心酸得很,小时候可都是我哄你睡觉的,唉。
月映野道:曜雀帝君斩妖,用的是烛照神剑,而神剑剑魄此时又在谢刃灵脉内。你既梦到火海,怀疑自己前世是妖物,怎的偏不怕谢刃?
风缱雪手指勾了一下琴弦,带出些许烦躁音韵:若我能想通,也不必夜夜难以安枕。所以关于我的身世,师兄当真没有瞒什么吗?
这有何可瞒的。月映野无奈。
那年是无为仙尊过寿,自己与师父路过流花岭时,见一处深谷有云光环绕,便过去查探,却在花丛中捡到了一名小婴儿。婴儿全身都被光芒裹着,正在安静沉睡,透出一股寒玉沁凉,明显是由天地孕出的一根灵骨,魂魄剔透得像最清澈的水。
月映野问他:妖邪大多为恶,且不说被斩后还能不能转世,即便是能,你可见过哪个大妖在转世时,魂魄能干干净净,不带一丝煞气?若让我说,你前世非但不是妖邪,还极有可能是位正义磊落的降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