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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样!怎么还是这样!
迫于现实的残忍,猫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远了。
经此意外,小长明鸟保护了一番饲主,方才的怒火已经消失,但这样严重的错误,还是需要让这个人改正。
谢长明偏头看着站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鸟,哄他道:“你现在的模样也很可爱,我想画下来,以后再看。”
说的是真心话,也不能算是哄。
小长明鸟被甜言蜜语哄得将信将疑:“啾啾?”
真的?
谢长明点了下头。
小长明鸟便有些得意,觉得将饲主迷得神魂颠倒,眼里不可能再有别的小鸟。允许他收藏这些画像,当然要好好收起来,不许被别人看到。
一场插曲后,小长明鸟身上本来就不算厚实的羽毛也都干了,作为一只幼崽,他感觉到困乏疲倦,小脑袋止不住地一点一点往下垂,又被人用手抱住,揣进怀中。小长明鸟感觉到温暖,本能地蹭了蹭谢长明的胸口,伴随着饲主有力的心跳声,他仿佛很有安全感,正在被人很小心地保护着。
慢慢的,小鸟蜷缩成一团,安心地睡着了。
幸运的是,小长明鸟的换毛期并不算长,前后不到十天。但换完了毛,有些事就更显而易见了。
幼年时期,小长明鸟的确是作为百岁鸟的模样长大的,而不仅仅只有第一世如此。
谢长明大约猜测了其中缘由。
小长明鸟出生后,作为一枚易碎的蛋,没有得到照顾,反而是被盛百云扔在深渊中。深渊中满是饿鬼,以及滋养饿鬼的混沌恶念,一枚未出生的蛋在深渊里待了两百年,难免会受到影响。出于小动物活下去的本能,破壳而出时,脆弱的盛流玉选择用长明鸟的血脉压制恶念,所以就变成了母亲一脉——百岁鸟的模样,这是最不耗费灵力的形态。
而当他逐渐长大,在小重山众人的引导中重新变回长明鸟,失去血脉的压制后,恶念便盘桓在盛流玉的体内,令他失去了视觉与听力。
小长明鸟对此一无所知,似乎现在还处于混沌的时期,他没记起什么,还是很天真的幼鸟模样。大约是岁数见长,兴趣爱好也有了改变。虽然小长明鸟是没牙长毛的小东西,也不再满足于吃碾碎的粉末,而是要仔细品尝果实的味道,一不留神偷吃被呛到,又要指责是谢长明的错。
如此反复无常,不讲道理的幼鸟。
谢长明倒是很愿意一直被这样折磨。
这样的平静的养鸟生活,谢长明可以一直过下去,直到收到一封信。
这封信从人间转到魔界,姗姗来迟,谢长明收到时,离发出时已一月有余。
谢长明拆开信,是许先生的字迹。信中先是对谢长明与盛流玉的近况问候一二,本来机会难得,应该给他们通风报信一些修仙界的安排。可惜之前谢长明与他走的太近,虽然没有证据,麓林书院的长老对他也有了警惕,不仅没透露任何口风,还对他严加看管,仔细搜寻了一番。许先生对此大发脾气,说是差点毁掉自己多年的布置。不过由于盛流玉在魔界也销声匿迹,寻不到踪影,修仙界也不敢轻举妄动,让他们暂时放心。
当然,万里迢迢,许先生寄这封信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这件事。第二页中写到,程知也与花夫人已经交换庚帖婚书,不日即将成婚。双方都是修仙界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成婚当日,各大门派的宗主长老都会应邀前往。对许先生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了结的机会
他寄这封信来,并非是有事相托,这是他自己的事,且一切准备都已妥当,成与不成,也只与他自己有关。身死道陨,对许先生而言不足为惧。但总觉得万一不成,谢长明能替自己结果了程知也留在人世的躯壳,好像方才能死而无憾。
如此想来,便寄出了这封信,无论谢长明收没收到,来或不来,什么样的结果,他都接受。
看完信后,谢长明还是决定去了。
魔界不是久留之地,谢长明没打算回来,他将辟离暂时托付给地阎罗,等日后安顿下来,再带回去给小长明鸟玩。
大婚当日清晨,燕城早已张灯结彩,群芳吐艳,一派热闹。大街上熙熙攘攘,坐在高楼之上,能看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来来往往,挤成一片。此时此刻,他们与凡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谢长明饮完茶,用一个金丝软兜将小长明鸟托住,绳子系在手腕上,一切准备妥帖后。下楼时,掌柜的隐秘地送上一份请帖,是谢长明花灵石买的。
程知也与花夫人成婚,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事,邀请的客人,也不同凡响。这样的热闹,总是有身份不够的人想看。而大婚当日,宾客如云,来自四洲各个门派,彼此之间并不相识。有管事动了心思,将没有送出的多余请帖以高价卖了出去。请帖是真的,份数也不多,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这样的高价也不是一般人能出得起的,谢长明可以用别的法子,但想到今时不同往日,还是稳妥为上。
到了巳时,燕城中的宝器不语钟准时响起,谢长明拿着请帖,顺利进入府邸中。说是府邸,也不太准确,此处是一个仙家福地,四千年前,多元真人与其道侣尹雪仙子携手飞升后留下的。听闻程知也花费重金,从旁人手中购置,所剩时日不多,又匆忙修葺一番。这是特意为花夫人准备的,以示永结同心之意。
福地之中,修士众多,且初次相识,总要介绍一二,一来一往,来来往往,十分嘈杂混乱,小长明鸟不喜欢这样的地方,谢长明便寻了个安静偏僻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依照古礼,黄昏之时,正宜成婚。谢长明现下的身份着实摆不上台面,站的地方也远,热闹都不太能瞧的见,只看到花夫人乘仙船而来,身着红色嫁衣,一旁簇拥着许多仙仆女婢,程知也站在甲板上,伸手握住花夫人的手,一同携手走了下来,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天色愈发昏暗,一群脚步轻便的侍女提灯而来,烛火便渐次亮起,映着在场之人的脸。
法术之下,百花为了花夫人在此时盛开,周围的味道都是甜的,在场之人似乎无一不开心,无一不满怀祝福,仿佛这真的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姻缘,再圆满不过的一对良人。
不出意外,这样的良辰美景,总有恶人要来破坏。
这一次的恶人是许先生——许潜林。
他自人群中走出来,慢条斯理道:“且慢。”
谢长明方才寻了个机会,去了前面,他的目力又极远,能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周围有人低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一个年纪略大的声音回道:“这个人……没看见过。”
修仙界这样大,许潜林不过是麓林书院中的一位先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修为也不过平平无奇,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人。
护卫已经走上前,想将许潜林拉下去。
程知也与花夫人也停下脚步,程知也愣了愣,细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温声道:“许师弟,好久不见。这次前来,有何指教?今日是为兄大喜的日子,你若是有其他要事,不如明日再谈。”
又对侍卫吩咐:“不许动粗,是我的师弟,吩咐管家,好好招待。”
燕城城主程知也为人公正谦逊,这番处置,倒也不辜负他一贯的好名声。
许潜林闻言却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天生一副好相貌,不过常年多病,总是病恹恹的,且不修边幅,看起来才不打眼,今日却穿戴整齐,一身华衣,很有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从袖子中拿出一样物件,慢慢展开来:“师兄,你当年与我结契,一同写下这婚书,天道作证,如今不作数了吗?”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在场之人,除了许潜林外,的确无人知道这封婚书的存在。
连程知也都面色一变。方才之事,他没有立刻采取强制手段,当然是记忆之中,与许潜林并无多少瓜葛,且这个多年未见的“小师弟”修为低微,不足为惧。
许潜林割开手指,将自己的血滴了上去,婚书是结契而定的,上面写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映在了半空中,展示给所有人看。
婚书最下方,程知也以血为墨,写下自己的名字与生辰八字,留下铁锈一般的颜色。
修仙界与凡间不同,这样以血结契的东西,没有冒领假写一说。或者说能在修仙界诸多修为高深之人的眼下也做的看不出马脚,天衣无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长廊之外,福地之中,已乱成一团,没想到能见识到一段痴男怨男的狗血往事。
旁观之人也分成几派,一边是觉得婚书为真,程知也和许潜林既已定下了契约,同生同死,怎么能再与旁人结成道侣,这样的人,无诚无信,不足为信。另一边则认为,花夫人与程知也成亲,不仅是两情相悦,更重要的是一城一族结成姻亲,在乱世中抵御深渊饿鬼,寻求飞升之道,与修仙界的将来密切相关,婚书真假尚未有定论,但到底不过是风月之事,不该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闹出来,阻止这桩与修仙界的将来有密切联系的天作之合。
还有些别的人,或是以为许潜林与程知也有仇,刻意报复,又可能是被魔界收买,故意作乱。
种种猜测,议论纷纷,花夫人终于开口说话。她的性情持重寡言,在花家当家多年,很令人信服,此时也不例外,反握住程知也的手,不为许潜林的三言两语所动,而是说:“我不知道你的婚书是哪里来的,但是我与程兄结契之时,天道明证,并未提醒。”
程知也似乎也回过神,恢复过来,冷声道:“许潜林,我顾忌师兄弟之间的情面,并未将过去之事公之于众,你却刻意污蔑。”
覆鹤门的长老走上前来,朝众人拱了拱手:“师门不幸!师门不幸!这个许潜林是知也救回来的,如亲生手足一般将他带大。结果许潜林这个小孽畜贪心不足,偷学禁术,被门内发现。我和别的长老做主,要将他赶出门去。还是知也不忍心,说他年纪尚幼,一时行差踏错,若是被除名,外人知道,如何再继续修行。我们便让他自行离去,不能再打着覆鹤门的名头,就这么过去了。”
说到此,他的语气越发严厉:“孽畜,你师兄对你一片苦心,处处为你着想,没料到你不心生感激,反而生出仇怨,处心积虑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上毁掉你的师兄。什么婚书?你从何处伪造来的,从实交代!”
许潜林将婚书珍惜地收起,抬起头,眼珠子缓慢地转了一下,看向程知也:“这婚书当然不是你的。你又不是我的师兄,不过是一个占了我师兄身体的恶鬼罢了。”
此言一出,周围忽然死一般的寂静。
连一直云淡风轻,对这桩意外置若罔闻,当成闹剧一般的花夫人都在一瞬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许潜林划破手臂上的青色筋脉,鲜红的血像是某种刻骨的恨意,泼洒在这片寓意永结同心的福地之上,因为这里的前任主人是许潜林,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太久,付出了太多。
一个以血液为引的阵法缓缓浮现在许潜林的脚下,他的血尚有余热,脸上的笑却冷浸浸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名冠天下的程知也了吧?”
这个阵法……谢长明能认得出来,许潜林曾向自己问过,但从今日看来,他又改进了一番,以不死不休的决心。
果然,这是个提前布置的传送阵法,但不是为了传送某个人,某样物,无数块玉牌从阵法中喷涌而出,随机落在福地里的某处。
谢长明捡起一块,稍用了些灵力,便浮现出无数“程知也”作恶的证据。
而许多双不同的手,也捡起了这些玉牌,将信将疑地打开来了。
这数十年来,修仙界发生的许多事,背后都与燕城城主脱不了干系,而处理这些事的门派也不相同,不可能有这么多门派同许潜林一同作假。而即使是照世明,也许可以完美地伪造出一份婚书,却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远比盛流玉堕魔要严重,小长明鸟还只是一个预言,没有对修仙界作出真正意义上的祸乱。而程知也不仅仅是杀人放火,擅自插手凡间的诸多事宜,甚至连深渊的暴乱都与之相关。很多之前被认定为魔界所为的事,竟然也是程知也刻意嫁祸,毕竟地阎罗也不可能为自己洗脱冤屈。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道:“程知也,你究竟是谁?”
花夫人也俯身拾起一枚玉牌,似乎是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退了几步:“你,你……”
不得不说,这位花夫人的演技也颇为精湛。
程知也自知事情败露,无法挽回,愤恨地看了许潜林一眼,准备先行离去,再做打算。
这块福地的前任主人是许潜林,现任主人却是他。
狡兔三窟,他怎么会不留有逃脱的阵法。
事发突然,竟无一人注意,让他启动阵法后溜掉,只有许潜林跟了上去。
他们落在百里外的一个竹林中。
月光冷清,竹影婆娑。
许潜林拔剑出鞘,他已经许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用剑了,此时褪去病秧子的伪装,讥讽道:“逃什么?不敢与我一战吗?”
“程知也”要杀掉他,也一定会杀掉他,这个毁掉自己一切的人。
谢长明看了一圈周围,已经乱成一团,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位门派掌门凑在一起,大约是商量现在该如何是好,而花夫人身边也站了几人,表面是说保护,实则看管。
另有一人走上前,说了些明面上安抚话。
太吵了。
小长明鸟轻轻啄了一下谢长明的手腕,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复杂且大义凛然的话,以小长明鸟的理解能力,还不太听得明白。但他本能地觉得,谢长明可能不太开心。
谢长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什么。有点事要做。”
“程知也”并不认为自己不能打败许潜林。
他拥有程知也的绝大部分记忆,知道许潜林的修为。与常人相比,许潜林或许称得上有些天赋,但在真正的天才程知也面前,那么点天赋不过如萤火与明月争辉,飞蛾扑火罢了。
但也直到许潜林拿出婚书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当初自己降临在程知也身上的一瞬间,程知也做了什么。
他断了自己的情根。
程知也不知道什么是降临,但当那一刻来临时,他感觉到强大和无法反抗。一个别的东西的灵魂将要占据自己的身体,这种力量之下,似乎可以将一切都做到完美。即使如此,人的灵魂不同,亲近的人总会感到异常。
他知道自己的小师弟会察觉,也知道这个别的东西会提前解决掉所有的隐患。
在最后一刻,程知也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别人知道他和小师弟之间隐秘的感情,人性的自私,人性的无私,他选择保护自己的小师弟。情根是神魂的一部分,斩断情根后,那些与恋慕相关的记忆也会一同模糊,在不经意间消失。
但即使如此,降临过后,这个“程知也”也觉得原身和小师弟的关系过于亲密,许潜林偷学禁术,是被他发现,再故意让长老知道,就是为了赶他出去。
许潜林失去师兄,失去师门,也因此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