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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徐行点了点桌面,没有说话。
这是季锦第一次觉得看不透韩义。而韩义并没有给他们留反应的时间,他皱着眉头:“我帮了你这一次,并不代表我会一直帮你,你们赶紧商量商量怎么办,现在那老人伤很重,还在重症监护室,我能暂时稳住他,也能保证没有人能接触到他。但是显然,有意做这件事的人,不会这么无止境地等下去。”
言下之意,做这件事的正主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韩总说得一派光明磊落,但是早上开盘后的股市流向不是这么说的。”林徐行云淡风轻又喝了一口茶。
“废话,我只说我不玩儿这么脏,我真金白银买股票有问题吗?”韩义一脸没好气,对于这个挥拳打过他的男人,他的确没什么好感。天知道季锦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小白脸。
季锦愣了一会儿,才出口,艰难地说了一声:“这件事上,谢谢你。”无论他是真心还是无意,韩义的确卖了一个很大的人情给他们夫妻俩。
“不要和我说谢谢,就像上次你说过的,我欠你太多,这点事你要谢我,岂不是在打我的脸。”韩义因为季锦的道谢,反而沉吟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林徐行,上次你打我那一拳,我不会再和你计较,你说得对,我欠季锦一巴掌。这次就算了,下次我欠季锦的任何东西,她自己向我来讨,不用你插手。”倨傲无端,却偏偏真诚地让人心生疑惑。
“他是我丈夫,我们是一家人,你伤害我就是在伤害他。韩义,我再说一次,你不欠我什么,只是我们更适合互不打扰。”季锦再次重申。
“季锦说得对。”林徐行也缓缓说道,“就像我上次说过的那样,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以内,我能帮你的,我会尽量做到,韩家毕竟对季锦有过养育之恩,不过你也清楚,这中间的纠葛太过久远,回忆过去对于季锦而言,是一种伤害。如果你真的觉得对季锦有所亏欠,就让她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过下去。”
韩义一丝冷笑:“那可不好说。”油盐不进。韩义一忽儿磊落,一忽儿嘲讽,态度飘忽不定,让林徐行和季锦都有些迷惑。
林徐行比季锦看得更通透一些,他也不多说:“我们会尽快安排人对张煜老人进行接手,没有什么事,我们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先失陪了。”
韩义点点头,表情似乎百无聊赖。
林徐行扶着季锦站起来,韩义垂着头,低声说了一句:“知柔,奶奶去世前都一直在念你的名字。下周就是她的忌日,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季锦一惊,猛然顿下了离开的脚步:“你说什么?”
那个布满皱纹的面容浮现在了季锦的脑海里,干练,严肃,但私下相处的时刻,眼睛里总含着那种说不出的纵容和慈爱。
“你不知道?”韩义苦笑了一下,“你一走那么多年,当然不知道了,奶奶在你离开韩家的那年冬天就去世了。”只有他,苦苦找了她这么多年,她对已经舍弃的世界,毫无探寻的欲/望。
季锦心头苦涩,她问:“是因为什么?疾病?”
“积劳成疾。为了整个韩家,为了我们,她撑了很久,那个冬天很糟,韩氏生意上出了问题,你离开了韩家,可能是太多事情把她压垮了。”韩义直视季锦,唯有说到奶奶的时候,他的神色里才没有那种常见的玩世不恭的气息。
季锦垂下眼睑,看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问:“葬在哪里,能告诉我吗?”她顿了顿,“我会去看看她。”
韩义点点头:“她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
季锦不再多说,由着林徐行挽着她的腰,缓缓走出了韩义的视线。只留下原地张望的那个人,满脸怅惘。
☆、chapter 69.洞若观火
季锦一路上都很沉默,一言不发,只是摩挲着怀里的那个打包着汤的外卖盒,一脸陷入往事的表情。
林徐行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冷,似乎毫无温度。季锦低声问他,又似乎是在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我的离开,韩家奶奶才病重去世?”
林徐行猛得握紧她:“你不能这么想。”
季锦恍然笑了一下:“对,我不能这么想。”依旧沉默。
有些事情,因为太过残酷,所以不能言说,就像季锦的过往,渐渐变成了心上的一片伤痕,不触碰就不疼痛。
林徐行眉头紧锁,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为力,有些心魔,只有靠季锦的力量才能走出来。但是他绝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绝不!
当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爷爷刚好苏醒。他虽然苍老,即便刚经历了一场很危险的手术,但是他的头发却一丝不乱,严谨梳在脑后,护工和家里的阿姨照顾得十分周到,他虽然病重,却没有病人的颓唐之色。
林居安老爷子一共就说了一句话:“和我说说情况。”
林徐行没有任何犹豫,将现在的情况去繁就简说了一遍,只把小叔叔林毅邦和韩义那边隐匿张煜老人的事情隐去不提。事情的解决方案让老爷子很满意,他想了想,补上一句:“抚恤可以再多些。”
林徐行点点头,恭敬答:“回去做就个调整。”
等公事谈完,季锦才小心翼翼问:“爷爷,你想喝点汤吗?”说着就把带来的汤端上来,刚在医院的微波炉热过一次,正是鲜香滚热。
林居安老爷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满眼蕴着慈爱:“也好,来半碗。”
季锦伺候爷爷喝汤,也许是得知韩家奶奶死讯后的移情作用,季锦有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细致。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去干/你的活。”林居安老爷子对林徐行挥挥手,“季丫头留下来陪我。”
林徐行一愣,没有料到,看起来从未有过多少交集的爷爷和季锦,居然要单独相处,甚至还一副嫌他多余的口气,心头一阵说不出的古怪。
季锦也是一愣,而后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你去吧,我陪爷爷一会儿,晚点去公司,你现在正忙。”林徐行这才依依不舍握了握她的手,告辞离去。
季锦坦然坐下来,等待爷爷想要和她进行的谈话。她并不笨,林居安老爷子既然有意把林徐行支开,就一定是有话要和她说。
林居安老爷子看着眼前镇定帮他端汤倒水的季锦,心底激起一阵赞赏,要知道,他不算慈爱的家长,更不是温和的上司,他的威严曾让不少人肃然起敬,同时也让他们敬而远之。像眼前的季锦这样坦然的模样,他也算少见。
一碗汤喝尽,一场谈话势在必行。
林居安斜靠在床头,季锦帮他把枕头拍得更加松软一点,额外加了一个枕头垫腰,一个靠头,可谓十分周到。
季锦坦然坐下来:“爷爷您想交待我什么?”
林居安目光如炬,他虽然心脏刚接受了手术,但是他的脑子却依旧如往日一般睿智,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季锦心惊:“从一开始,我就反对阿行娶你。”
季锦城府不深,一时间没有忍住自己的愕然之色。
林居安似乎并不意外,他缓缓继续说:“不是什么人都能被林家娶进门的。林徐行那小子敢随便找个人结婚,我可是不能看他胡闹的。结婚是人生大事,岂能儿戏。”
季锦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和林徐行之间的协议婚姻,林居安老爷子估计从一开始就清楚内情。
“所以我没有去参加你们的婚礼,那种婚姻算不得数。”林居安轻缓地摇了摇头,表情甚至有些迷茫,“婚姻应该是最神圣的承诺,一生不变。你们这些孩子,太不当回事了。”
季锦满面羞惭,赶紧道歉:“是我们不懂事,对不起爷爷。”
林居安这才缓和神色:“也怪不得你,阿行这孩子,就是被我们全家人惯坏了,小事上看起来比谁都贴心温和,遇到大事,做得决定比谁都任性和随心所欲。”
季锦不由想给林居安老爷子点个赞,这个评语,到真是把林徐行这个人的特质概括了个全面,你以为他温和有加,对谁都不曾露出一丝愠色,实际上,他心里有一杆秤,是非对错,他有自己的权衡,能身居高位如林徐行,如何也不能用单纯良善来形容。
林居安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孩子,希望你不要怪爷爷侵犯了你的隐私,你的过去我查过,你的身世我也知道,你和林徐行绝非良配。”
季锦的心不由一沉。
“但是我喜欢你这个孩子。”林居安老爷子丝毫没有在意季锦苍白下去的脸色,“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气从那样的质疑和压力中走出来,最后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就这一点,我必须称赞你一句,季锦,你是个好孩子,这世上有许多人,至老,至死,都看不透自己想要什么,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努力。”
季锦心头的滋味复杂,说不清是感动还是疑惑。
“我见过你父亲。”林居安老爷子投下另外一个重磅炸弹,“当然,是他活着的时候,很多年前,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同他谈话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他大度,风趣,是个好人。”林居安话锋一转,“他不是有意抛下你,他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就努力去寻找你,可惜的是还没找到你,他就车祸去世了。”
季锦有些茫然,除了韩家奶奶,从没有人和她谈过她的生父,那个姓叶,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就像是一个无声的符号,虽然明知他的存在,却从未完整过。
“他不是有意抛弃我和我的生母吗?”季锦听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
“不,当然不是,孩子,当然不是。”林居安这一刻脸带慈爱,眼神中带着一丝难得的宽容与关怀,“你是个不幸,也是个幸运的孩子,命运给予你的苦难,出自无意,他爱你,这毋庸置疑。”
季锦眼底泛出泪意,她从未料到,原来爷爷要告诉她的,是她隐藏在心底最深的疑惑,原来她不是一个谁都不想要的负担,不是一个谁都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
“好了,孩子,擦干/你的眼泪。”林居安轻轻咳了两声,对于不善安慰人的他而言,他已经尽力。
“真抱歉。”季锦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她不该如此失态与不镇定,她觉得这泪水中,甚至有几分安慰与喜悦。
“我想和你谈的,是你和阿行的婚姻。”林居安挥了挥手,“你这样的身世,这样的过去,从你和阿行结婚那天开始,就应该困难重重。而且你和阿行还试图骗我,你绝对无法想象,我这辈子见过多少貌合神离的夫妻,你和阿行还试图骗我!”林居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现在的你们,不一样了,对不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季锦满面通红,在这个洞悉人性的老人面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那个,是,我爱他,他也爱我。”
“看出来了。”林居安老爷子点了点头,“你和阿行都是执着的人,但是你也该知道,你的身世将会给阿行带来的冲击,我想要知道,你们俩都做好准备了吗?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秘密不可能永远成为秘密。”
季锦这是第一次毫无怀疑和迟疑:“当然,我们都准备好了。”
林居安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用他阅人无数的眼光仔细评估着眼前的季锦,良久才点点头:“很好,希望你们永远这样坦然和镇定,也希望你们在关键的时候不要忘记这一切,携手走下去。”他轻咳了两声,“阿行是一个被我们/宠/坏的孩子,他又聪明,又善良,还很有能力,这辈子从没有求不得过,你要多担待他,他的母亲去世太早,我们又都误会过他太深,孩子,希望你们从此都能圆满幸福。”
说完这么长长一席话,林居安老爷子已经面露疲色,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又刚经历过一台漫长而危险的手术,他精神不济,也是情有可原。
恰逢医生查房,嘱咐病人需要休息,这席谈话被依依不舍地终止。季锦心中怀着无尽的感慨,离开了医院,前往林氏与林徐行会合。
林徐行正在开会,她站在会议室外,隔着玻璃窗看他,他表情镇定,手势明确有力,在白板上列举这处理方案的要点,简洁明确。她心头有无限感慨,她和林徐行都像是残缺的圆,在遇到彼此之后,终于完满。
林徐行隔着玻璃窗也看到了她,朝着她粲然一笑,打开会议室的房门召唤她进来:“快来,我们有了新进展,我们找到了那位老人的儿子。”
☆、chapter 70.事实真相
季锦一向知道林徐行颇有能力,只是并未料到林徐行能做到这个程度。林徐行的调查团队,在事件爆发不足四十八小时内,找到了张煜老人传闻中的那个关键性人物——张煜老人的儿子张民。
张民是个典型的小人物。他在单亲的家庭成长,从小只有母亲陪伴着他,他资质平平,最后在一间普通的大专里终结了自己的读书生涯,没有社会关系,人也木讷,就业磕磕绊绊,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最后依旧只是公司小职员。生活困顿,艰难成家。婚后生活也十分拮据,房贷车贷压力巨大,女儿出生,却身患先天性疾病,彻底将这个家庭拖入了深渊。
张民突然找上张煜,张煜因为悔恨于自己这些年父亲责任的缺失,所以反悔了自己签署的合同,拒绝迁出自己的房子,目的不外乎多要那么一点赔偿金。
这是一个属于都市平凡市民独有的悲哀故事。
“我的团队找到了张民。”林徐行神色有些凝重,“他其实是很木讷善良的普通人,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现会把他的父亲推上绝路。”
骨肉至亲,谁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惨剧发生。
“他还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林徐行皱着眉头,“在张煜老人出事的当天,张民的户头上多了五十万现金。”
“y.”季锦下意识脱口而出。
林徐行脸带赞赏,他教过她的,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心领神会。
事实的真相,仿佛更加扑朔迷离,但是涉及利益,一切又都渐渐浮现出本来的模样。
“张民说,有人特意接触他,并且告知了他父亲还在人世,甚至安排了他们父子的会面。”林徐行用了一个肯定的手势,“正是这批人,一手安排了这次的自焚事件,他们利用张民家庭困顿的窘境,说服张煜老人在被强拆之后拍下了那部视频,接下来又一手策划了所有的传播和营销事件,把林氏推上了风口浪尖。”
季锦沉思,这件事林氏决不能算光明磊落,但是也绝不至于到逼人自焚的程度,其中第三方势力的推波助澜,才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邪恶用心。
玩弄人命,犹如玩弄一颗棋子。季锦心头生出隐隐的怒意。
“最糟糕的是,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断,我没有证据。”林徐行挥着手说完了所有的一切,会议室里一阵愕然。
推断?
林徐行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就闭上了嘴,表示绝不会再多说。
只有季锦才读懂了他的那份笃定,林徐行绝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但是他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其中就必然还有其他隐情。
在目前的局面下,他们拥有的东西,打不出什么好牌。
“大家有什么意见?”林徐行询问。
“追查幕后黑手,这个锅我们不背。”有人嚷道。
“那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我们等不起!”立刻有人反驳。
“那你说怎么办……”
满会议室吵杂起来,各种意见不断被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