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生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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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灵石!只要恩师和缈音清君想听, 我天天都说给二位听!”迟圩喜笑颜开的把手中的灵石放进自己的玉蝉里, 其间难掩亢奋,手一抖, 玉蝉不小心滑落掉在了地上。
闻瑕迩见迟圩猫着腰小心翼翼捡回玉蝉的模样,活像在拾取什么稀罕物件。他揶揄道:“你真是财迷入眼了。”
迟圩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 站到了一旁。
阮矢端着一杯酒走来,阮稚则手捧着一个锦盒跟在他身后。阮矢吊着手朝闻瑕迩和君灵沉两人虚虚一拜后,笑意盈盈的向着闻瑕迩道:“恭祝闻前辈寿诞。”
闻瑕迩眉梢轻挑,阮矢来此实则令他有些始料未及,他犹记得当日应天长宫一别后, 阮矢是被孤星庄的人抬着离开的, 伤势重到昏迷。
阮矢说完祝词后,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闻瑕迩便也替自己斟了一杯,仰首欲饮,却被身旁之人轻描淡写的夺了过去, 转而饮下。君灵沉把空了的酒盏重新放回原位,淡声道:“他旧伤未愈, 今夜的敬酒由我代饮。”
闻瑕迩心头一跳, 眼神不由得朝君灵沉看去。
君灵沉如此刻这般替他挡酒,已不是初次。对方惯会护着他的模样也从不是一朝一夕, 好似已周而复始过数百千万遍,娴熟至极。他捏着君灵沉掌心的手不由得有些发热。
阮矢竭力不扯动嘴上的伤患, 绷着嘴角笑了两声, 说道:“二位前辈情比金坚, 着实让晚辈艳羡至极。”他斜了一眼侧后方的阮稚,阮稚眼珠转了转,把手里捧着的锦盒放在了闻瑕迩眼前,一字一顿道:“朗宫主,友人。生辰,康乐。”
闻瑕迩闻声愣了一愣,阮矢不动声色的在阮稚腰上捏了一把,皮笑肉不笑的提醒道:“......叫错了。”
阮稚面上显出空洞之色,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哪一处出了差错。
“无妨。”闻瑕迩适时出声,思绪有些飘远,“他也没说错......”
阮矢尴尬一笑,又说了几句好听话完便赶忙拉着自己小弟归位,不曾想他拉了几下竟然没能将阮稚拉动。
只见阮稚如同一尊石像般立在原地,黯淡的目光直直落在君灵沉身上,听他语气无甚起伏的道:“缈音清君和恩师,乃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迟圩从旁摩挲着玉蝉的手一抖,阮矢嘴角的笑一歪。
这阮稚竟是将方才迟圩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迟圩咂舌道:“你干嘛学我说话......”
阮稚没有搭理迟圩,而是又重复了一遍:“缈音清君和恩师,乃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话音方落,殿内便陡然响起大笑之声。
常远道靠在椅上捧腹大笑,从侧前方指着阮稚道:“这小子,这小子可真是个有趣的......”
坐在常远道身旁的成恕心也有些忍俊不禁,道:“的确是个有趣的孩子。”
闻瑕迩抠了一下君灵沉的指尖,对着阮稚含笑道:“承你吉言。”
阮矢霎时窘迫不已:“见笑了,见笑了......”
君灵沉按住闻瑕迩在他指尖作乱的手,眸光移到阮稚面上,见对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衣袖的位置后,便了然于心。他从袖中再度摸出玉蝉,又拿出一袋依旧鼓的满满胀胀灵石袋子递到阮稚跟前,道:“拿好。”
阮稚立在原处没动静。阮矢瞅着眼下之景实在尴尬,正想着该如何解围之时,阮稚却突然伸出手,稳稳当当的从君灵沉手中接过了那袋灵石,还说道:“祝您和缈音清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阮矢:“......”
迟圩:“......”
常远道瞬时笑得更大声,手抖的险些打翻案上的酒壶。
闻瑕迩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出来,他心思稍动,忽的压低了声朝君灵沉道:“今夜若在场众人都说上一句祝语,你是不是便打算给每人都发上一袋灵石?”
君灵沉似乎极为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沉吟片刻后,才颔首道:“不错。”
闻瑕迩哭笑不得,他旁若无人的追问道:“君惘你到底有多少灵石啊?”从前给他灵石时,也是像这般一掷千金毫不手软,他实在好奇的紧。
君灵沉侧目朝他看来,道:“我也不知究竟有多少。”
闻瑕迩挑了一下眉,心道既然没底便不必如此铺张无度。便又听君灵沉淡声道:“大约一个岛,该是有的。”
闻瑕迩顿时怔住,片刻后,才犹如醍醐灌顶般突然忆起:是了,他的心上人是拥有一座海岛的男子。
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闻瑕迩一手捂额,有些自惭形秽。
他和君灵沉日后终归是要成亲的,可他如今两袖清风,空无一物。兜兜转转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而已,若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日,他该拿什么东西上临淮提亲?怕是连聘礼都凑不齐。
闻瑕迩想到这处,心中便开始发愁,面上的笑也不由得淡了许多。
君灵沉一眼便看出他闷闷不乐,问道:“怎么了?”
闻瑕迩松开君灵沉的手掌,转而抱上对方胳臂,盯着君灵沉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后,闷声道:“我没有灵石,很穷。”
君灵沉垂下眼帘,薄唇朝里抿了几分。
闻瑕迩捕捉到君灵沉这一丝神态的变化,眉心一蹙,道:“君惘你在忍笑,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君灵沉不答,神情恢复如常。只见他从容的取出藏在袖间的玉蝉,两支捻起,放进闻瑕迩的掌心,道:“我有,都给你。”
闻瑕迩闻言愣愣的望着君灵沉,一时竟没什么反应。
围在闻瑕迩和君灵沉案前的人将此情此景尽数看在眼里。迟圩抱着肩,酸味十足的叹道:“这人比人,迟早得红眼啊......”
阮矢点头,亦酸味十足的附声道:“迟兄,所以我们修道之人还是不要攀比的好。眼前这景,我看着都感觉自己眼睛红了一圈。”
阮稚不似迟圩和阮矢二人一般一唱一和,酸声调侃,只是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闻瑕迩掌心里那只白白净净的饱满玉蝉,不肯挪开半分。
迟毓闻着声赶来,把一方锦盒恭恭敬敬的放在闻瑕迩桌案上后,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要红眼啊?”
迟圩在迟毓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记,“自然是心中艳羡旁人比自己得到的多啊!”
阮矢唰的开扇,赞同道:“迟兄说的是极啊......”
迟毓揉了揉被敲打的地方,仍是不大明白他们二人为何眼红。正踌躇着是不是该再追问几句,闻瑕迩终于缓过神来,挥袖赶人道:“......礼送了就赶紧走,别杵在这儿挡着!”
然而他眼下这幅纸老虎模样俨然吓不住两个胆肥的,迟圩阮矢互相对视一眼,还欲再多调侃几句,君灵沉一个无波无澜的眼神便向他们二人看了来。
迟圩阮矢到嘴边的话纷纷滚回了肚腹中,阮矢拿着折扇扇了两扇,干笑道:“......我的眼睛多半已经红成了兔子眼。”
迟圩一把揽过阮矢,顺带捎走不动如山的阮稚往回赶,不怕死的酸了最后一句:“谁叫哥几个不姓闻名旸,表字瑕迩呢!”
迟毓人小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着自家哥哥跟逃命似的遁走了,便也不敢再待在原地,匆匆忙忙的跟上去。
闻瑕迩暗斥迟圩这小兔崽子胆子越来越肥,今夜不整治一番迟早得屁股翘上天。定身符在他袖子里滚了几圈刚要窜出,君灵沉便将他及时按住,道:“他说的倒也不错。”
闻瑕迩面色一滞,口不择言道:“......你替他说话,都不帮我!”
君灵沉沉下嗓音:“我何时不帮你?”
闻瑕迩静下心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场景,甚为窘迫的舔了舔自己的下唇,“......你一直在帮我。”
几个时辰前的耳鬓厮磨,闻瑕迩唇上的艳色虽是褪了大半,但他二人身后不远处此刻正立着一盏长明灯。烛光笼罩在闻瑕迩的面容上,连同那唇上的艳色和闻瑕迩舔过之后残留的水色也印的犹为清晰。
君灵沉看进眼里,眸中色泽沉了几分。探手待要捏住闻瑕迩下颌之时,一名弟子忽的走进殿内,众人谈笑放饮之声寂了一些。
常远道正提着一壶重新装满了酒水的壶往闻瑕迩和君灵沉的方向走去,便见那弟子附耳在君灵沉身侧说了几句话。
常远道踱步前行,把酒壶放到君灵沉和闻瑕迩的桌上,问道:“出了何事?”
君灵沉起身,在闻瑕迩和常远道身上来回扫视,道:“无事,我出去片刻。”
闻瑕迩只当是禹泽山中的要务,须得君灵沉出面解决,便也没多想,“你去吧,我在殿里等你回来。”
君灵沉点点头,临行前叮嘱道:“不准喝酒。”
言毕,又瞥了常远道一眼。
常远道拍了拍君灵沉的肩,一口保证道:“放心,你大师兄我向来喜欢一人独酌。绝不逼着他人陪我饮酒!”
君灵沉这才收敛了目光,同身旁弟子一起出了殿。
夜色冷凝,殿外起了风,满山的林叶在风中摇曳,沙声间或而起。
君灵沉一路出殿,行至一方露亭前才止了步。
露亭中人听到动静,从火光照不到的漆黑里走出来,露出了他的真容。朗行面色憔悴,身形也比一月前单薄许多,他朝君灵沉恭敬的作揖道:“晚辈见过缈音清君。”
君灵沉隐约猜到朗行来此的缘由,道:“既来了,为何不进去。”
朗行摇头道:“闻前辈不会想看见我的。”他去了,只会令殿中在座的诸位扫兴。
君灵沉却道:“你去了,他只会更心喜。”
朗行闻言陷入沉默,过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略过了这话茬。只见他从玉蝉中取出两只大小不一的锦盒,道出此番前来禹泽山的真正目的:“这两份东西,是我送给闻前辈的生辰贺礼。还劳烦缈音清君您代为转送。”
君灵沉眼观这两份贺礼,并未做出什么反应。
朗行头低垂几分,沉默一会儿后,涩声道:“上面的是我送给闻前辈的,下面的是……叔叔送给闻前辈的。”
君灵沉洞若观火,不说话,亦没有接过这两分生辰礼。
他不言,四下便寂的更加厉害。
朗行在这无声的等待中,只觉心底越发的寒凉。手指也不由得微微发抖,好似压在他手掌间的并不是两份贺礼,而是沉重到令他手臂发麻、发酸的罪恶与苦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手上的力道忽然一轻,抬头一看,却是君灵沉接过了他捧着的生辰礼。
君灵沉再三询问道:“不进去?”
朗行手握成拳,重重的摇头。
见他这般坚决,君灵沉也不再多劝,“你好自为之。”
朗行颔首拜别,又踏着夜色下山离去。
君灵沉收好两份贺礼,余光瞥了瞥不远处的石壁。躲在石壁后不知偷听了多久的人,这才缓步走了出来,却是阮矢。
阮矢被君灵沉撞破并未感到有半分的不自在,反而说道:“他性情刚直,又爱钻牛角尖。朗禅此番伤他诸多,我向来以他友人自居,便免不得对他上心。”
君灵沉不置可否,收好生辰礼后同着阮矢擦肩而过。
阮矢立时反应过来,忙道:“小弟便在禹泽山中叨扰了,劳几位仙君多加照拂,我过几日再来接他!”
说完也不等君灵沉答应,右手抱着残了的左手,一颠一颠的跑下山,火急火燎的追着朗行而去。
另一边的殿内,迟圩喝的半醉半醒。他左手坐着战战兢兢地迟毓,右手坐着思绪放空的阮稚,自己则有一搭没一搭的吹嘘着自己这些年在外闯荡的光彩事迹。
成恕心坐在迟圩对面,听迟圩讲的颇有些趣味跟说书似的,便听得有些入神,时不时还问上那么一两句,几人在一处倒也不算冷场。
而常远道则盘膝在闻瑕迩案前坐下,拿起酒壶斟满两杯酒,一杯推向自己,一杯推向闻瑕迩。
闻瑕迩一眼也没看常远道推来的这杯酒,道:“君惘说了,我不喝酒。”
常远道不以为意,“我不信你小子这么听他话。”
闻瑕迩颇有些自豪的仰了仰下颌,“我就是这般听他的话!”
常远道意味深长的瞧了他几眼,忽的压低了声音:“若我方才不过来,你们两人莫非打算在大庭广众下干坏事?”
“什么坏事?”闻瑕迩面露狐疑,斜了常远道一眼,道:“君惘不会做坏事的。”
常远道啧声,忆起方才他在后方见着他小师弟盯着闻旸这小子的眼神,把他都给惊了一惊。他思忖片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怪异念头。不答反问道:“你和灵沉,行房了没?”
闻瑕迩呆滞了几息,两只耳尖忽然变作红似滴血,“……常远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且不说他和君灵沉行没行过房,两个大男人能如何行房?除了亲一下抱一下之外,难道还能干些别的不成?
常远道观他这反应,颇有些诧异的喃喃道:“都睡在一间房里一月有余了,竟然还没行过房……”
闻瑕迩羞愤难忍,忍不住要刺常远道一句,却见常远道忽然正襟危坐,说道:“这样,我同你说件灵沉的事。”
闻瑕迩冷哼:“他的事,每一件我都清楚的很。”
心都换过一遭了,君灵沉还有何事是他不清楚的?常远道多半又是在故弄玄虚。
常远道摇了摇头,执起跟前的酒杯抿了一口,道:“这件事,他自己都记不得的。”说罢,朝闻瑕迩漫不经心地一笑,“且看你是听还是不听了。”
闻瑕迩面色稍霁,思忖须臾后,启唇道:“听。”
常远道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不过我说一句——”他指了指闻瑕迩跟前溢满酒水的杯盏,“你便要喝一杯酒。”
不待闻瑕迩发作,又补道:“当然,你若不愿听自是不必喝的。”
常远道明晃晃的是要诱闻瑕迩喝酒,闻瑕迩心知肚明。但奈何常远道口中那件连君灵沉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此刻挠的他心痒难耐。他咬咬牙,终是将跟前的酒一口气饮了下去,重重放下酒盏,道:“讲。”
常远道轻咳几声,还当真讲了起来。
且说在闻瑕迩于阴川陨落之后,君灵沉在虚无缥缈间失魂落魄的过了一年有余,便被越鉴真人带回了禹泽山照看。
那一日恰逢也是九月廿九,在太始殿中的君灵沉趁夜进到了常远道的朝酝榭内,他也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常远道在朝酝榭前的玉石假山下埋了十多坛陈酿,将那些陈酿尽数挖了出来。待常远道察觉之时,君灵沉已喝得酩酊大醉,惟独一双眸子却还清醒的出奇。
君灵沉背靠玉石山,四下皆是散落的空坛,他手中还拿着最后一坛,有条不紊的喝着。
常远道从未见过他小师弟这般,又心疼又生气,语气不免重了几分:“你如此作践自己又能如何?左右是个半块白骨也没留下的死人罢了。”
君灵沉不语,喝尽坛中最后一口酒,便手一松将坛丢在了地上。他站起身朝朝酝榭外走,他分明已醉的很了,身形却仍旧挺直,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掩不住醉态,一时深,一时浅。
常远道恐他出事,便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劝道:“夜深了,折腾半宿够了。同师兄回去好不好?”
可如今的君灵沉的确已经醉了,且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愿听的醉鬼,常远道这几句规劝,轻若浮尘,一吹即散,半个字也进不到他的耳中。
君灵沉回到了夙千台。常远道原以为他会回屋睡觉,谁料君灵沉却脚底一滑,仰面倒进了前段时日方才植好的蓦尾花圃之中。
淡紫色的花尚是矮小的幼苗,四下皆是一片翠青之色。
常远道忙不迭的进到花圃间,欲要将君灵沉扶起来,却见君灵沉一袖掩着双眼,不断启着唇,低声的唤着什么。
常远道凝神听了片刻,方才听清君灵沉口中唤着的是什么。
君灵沉重复唤着的只有“迩迩”两个字。
第二日,君灵沉又恢复了从前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似已将昨夜那场荒唐行径忘得一干而尽,常远道却心知肚明。
于君灵沉而言,有些人一旦刻入心间,穷极一生,也终究难以忘却。
常远道颇有些唏嘘了讲完了这则事,而他对面的闻瑕迩也早已喝下了一大坛酒,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沉寂在常远道方才的话中,久久缓不过来。
君灵沉回到殿内,一眼便瞧见闻瑕迩面颊上不正常的绯红,他刚走上前,闻瑕迩便一头扑向了他怀里,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腰身。
君灵沉侧目瞥向似笑非笑的常远道,唤了声:“大师兄。”
常远道面不改色,“既是醉了,便赶紧将人带回去。”言毕站起身,朝君灵沉别有深意的一笑,“为兄该替你做的,可是都做了……”
君灵沉眉心紧蹙,立时只觉闻瑕迩抱着他的力道更重了几分,怀里人合该是真醉了。若是还仍旧清醒时,必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做出如此亲密之举。
君灵沉遂抱着闻瑕迩离开了前殿,回到夙千台中。又察觉到他背心微湿,恐是饮酒发了汗,便褪了他身上裹着的披风外衫,只留下亵衣和亵裤后,将人放进了夙千台后白玉池内泡着。
闻瑕迩坐在池内,周身热气氤氲,他面色被晕的愈发红润。一双如朗星般的眸此刻也被染上了几分水色,却是仰着头,定定的望着池边的君灵沉,一只手还抓着君灵沉的衣袖,君灵沉便免不得在池边坐下,迎合着他。
君灵沉被闻瑕迩这般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却丝毫不觉不适,反而探出手将挡在闻瑕迩眼前的一缕细发勾回了脑后,说道:“沐浴完了同我说。”
言下之意似乎是要起身离开,闻瑕迩脑中虽有些混沌,但也意识到这层含义。他当即便从池中哗的一声站了起来,不顾自己满身湿透,双手环抱君灵沉,“君惘,别走……我不要你走。”
君灵沉浑身已被方才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大半,此刻又被闻瑕迩这么一抱,通身里外已湿了个透彻。他单手拍了拍闻瑕迩的脊背,轻声道:“我不走,你继续坐回去沐浴。”
闻瑕迩当真听话的又坐回了白玉池中。
君灵沉坐在池边默了几息,对上闻瑕迩那双将他整个人牢牢锁在自己瞳孔里双眸后,他亘古不变的清冷面容上终是起了波澜。他肩头只披了一件霜色的外衫,待要入池之时,池内一动不动望着他的人突然上了前,把他抵在了池边。
闻瑕迩凝视他,问道:“君惘,你为何这般喜欢我?”
君灵沉语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闻瑕迩却并不要他作答,只是道:“我也好喜欢你,可是我觉得你比我喜欢你还要更喜欢我……”许是真醉的不轻,他那张一贯神采飞扬的面容上竟少有的浮现出了几分脆弱和委屈,“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君惘,我真的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闻瑕迩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喜欢”二字,述说着这些年来藏在心底从未告知与人的心事。
但饶是这般他仍旧觉得不够,心中揣着的一腔满满当当的情愫,口中念着的这几个字仍是太轻,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将这番情愫全部挖出来,展现在君灵沉的眼前,告诉君灵沉,他是真的好喜欢他。
君灵沉没有说话,眸中神采被尽数掩在了眼帘之下,看不真切。
闻瑕迩醉意又上一层,令他止了声。眼神飘忽一瞬之后落在了身侧之人,小半节没入池中的小腿上。
他眨了眨眼,恍惚的脑海中又忆起了一件事。他握住君灵沉的脚踝从池中抬起来,卷起贴在脚踝处的衣料,斑驳密麻的细长伤痕从脚踝一直延伸至小腿腹下方,在君灵沉净白如玉的肤色上显得极其突兀刺眼。
君灵沉似不愿让闻瑕迩看见这伤,伸手欲要卷下裤腿,闻瑕迩却极快的垂下了头,冷不丁的在君灵沉这处可怖的伤痕上亲了一下。
君灵沉身形一僵,湿热的柔软触感在被吻过的地方蔓延,那处早已不再疼的旧伤好似再一次变得滚烫起来,确切至极的钻进他心房,撩拨的他心头发麻。
闻瑕迩的唇在君灵沉的伤处停留了须臾才离开,他缓缓抬头,眼神无措的望向君灵沉,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那河里的东西会吃人的,我反正都要死了,你不必管我的……”
君灵沉闻言眉心紧锁,片刻后又舒展开来。
只见他突然进到白玉池中,池内溅起的水花让闻瑕迩一时迷了眼,身形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几步,便被一只手拽进了怀中。
月色如炼,白玉池被映照的格外透亮,好似散着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光。
……
池面水纹不断,池水晃荡从边沿上溢出,如同卷沉了舟的海域,风雨如晦,摇摇欲坠,溅湿了一地干涸。
日光泄进夙千台的窗缝之中,闻瑕迩腰间酸软难忍,他掀开沉重的眼帘,入目便是君灵沉俊美至极的面容。
君灵沉尚处在熟睡之中,眉间不似清醒时那般清冷,反而变得柔和下来,同平日相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闻瑕迩从被子里抽出有些发软的手臂,被蛊惑般在君灵沉的睡容上轻轻摸了几下,心满意足过后待要收回之时,却被熟睡之人突然一把揉进了怀里。
君灵沉嗓音还透着几分沙哑,“不想睡了?”
昨夜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天边泛起白光,君灵沉才停了手,将闻瑕迩抱进屋中酣眠。
闻瑕迩昨日虽醉了酒,但他和君灵沉所做的事却在脑海中记得犹为清楚。当下闻得君灵沉这般缱绻的声音,耳尖通红一片,咬着下唇不说话。
君灵沉仍闭着眼,手却极为熟稔的摸向了他的下唇,将他唇上的力道轻柔卸下,“昨夜有些肿,别咬。”
闻瑕迩心如擂鼓,他把头埋进君灵沉胸膛里,他前世今生甚少有难为情到连话也不愿说的地步,此番却是结结实实的体会了这一遭。
君灵沉把闻瑕迩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便也不再说话,只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对方的脊背。
过了许久,闻瑕迩才敢将头从君灵沉怀里抬起来,面色却是潮红一片。君灵沉睁开眸望向闻瑕迩,静静待着对方出声。
闻瑕迩的目光毫无防被的撞进君灵沉渊深的双眸中,他喉结滑动,慌乱的脱口而出:“你、君惘你还没送我生辰礼!”
他说完,便恨不得把头再次埋回君灵沉的胸膛里。
这样的时机,他居然向着君灵沉要生辰礼!闻瑕迩暗骂了自己一声,心中既觉羞赧又有几分自暴自弃。
正在他焦头烂额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皙白手掌印入他眼帘。
闻瑕迩抬眸,只见君灵沉手中正握着一根通体发黑的细簪。这只簪似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簪身变了形,已看不出原样。
君灵沉摊开他手掌,把这根灰败的细簪放进手心里,轻声道:“物归原主。”
闻瑕迩喉间滑动,注进几丝灵力入到这簪身之中。顷刻之间,金色从簪身中心蔓延覆盖灰败之色,腐蚀的形状逐渐向外舒展,不多时,便变作了一根泛着金色光泽的细长火纹簪。
却是同前世伴着闻瑕迩陨落之时一模一样,复原了。
闻瑕迩曲起指节,把鎏火簪紧紧的握在掌心里。好半晌,才道:“……把我自己的东西还给我,也能叫生辰礼吗。”
君灵沉却是道:“我昨夜还送了别的生辰礼。”
闻瑕迩疑惑:“我怎么不记得?”
君灵沉眼睫阖动,忽的在他耳畔间说了几个字。
闻瑕迩闻言,耳尖上方散去不久的滚烫又再度冒出。他紧捏着鎏火,竭力平息胸中翻涌的动荡,极难的出声问道:“……我们昨夜,是叫行房吗?”
君灵沉眼中情绪微动,手掌听在闻瑕迩的背心处,片刻后道:“不叫行房。”
闻瑕迩在风月一事上当真是知之甚少,君灵沉昨夜同他做的事即便此事忆起他仍然觉得极难为情,但心底却不由得有些发酥发麻。
他知晓行房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君灵沉却说他们做的那事不叫行房,他当下便感到失落,面上的热意都散了几分。
君灵沉臂间力道收紧,闻瑕迩便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近到就连吐息都缠绕到了一处,闻瑕迩下意识的便想要咬下唇,君灵沉却在他下下颌处轻轻一碰阻了他的动作,缓声道:“我们昨夜,是洞房……”
闻瑕迩眼睫颤动,心跳骤然加快,“可、可我们还没有成亲……”
他还没去临淮提亲下聘,如何就直接洞房了?
君灵沉不语,只在他唇上微微用力的烙下一吻,道:“早已成过亲了。”
屋外有风从窗隙间吹进,不经意间吹开了被搁置在书案上的一方红色的册子。
修仙界象征着夫妻道侣之间定亲成婚的情册,上面用着洒金的笔墨正并排写着两行字:闻瑕迩,君灵沉。
世间最动人的情话,此时此刻,莫过于这六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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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作话,不敢留作话了。
心态已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