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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何立一愣:“干嘛这么问?”
齐星楠忽而笑了:“我早跟你说过,咱们是一样的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那些没有好处的事情,你我都不会去做。”
“你是在试探我吧?”何立也笑了:“你想知道于我而言出卖你究竟有没有好处。”
“杨老师又何尝不是呢?他所思所想,亦是你我所思所想。”齐星楠望着那本法文的《主权论》,笑得极为温和,如释重负一般:“何立,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可是真心认准了你这个朋友。”
“那程轩呢?”朋友这两个字让何立觉得有些恶心:他总是免不了想起程轩那一副利益之徒的做派,而这人与程轩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能说没点儿不干净的心思在呢?
何立自顾自地想着,全然没注意到在他提到程轩时身边那人竟微微怔了一下。齐星楠收敛了笑意,故意岔开话:“对了,我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何立问。
“等你再见到杨老师的时候,帮我给他带一句对不起。”齐星楠的语气间尚存几分凄恻:“虽说无济于事,可说了总比不说强,我可不想让愧意全然烂在肚子里。”
“为什么?”何立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对不起?你做什么事了?”
“哎呀你别管了。”齐星楠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就这样跟他说,他心中有数,自然明白。”
“你怎么不自己去说?”何立接着问。
“我要是能自己去就好了,倒也省得麻烦你。”齐星楠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脸皮薄,不想见他。”
“好吧。”见他如此何立也懒得追根究底,毕竟除了杨青山,他对旁人早已没了指望。于是他打了个呵欠,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睡吧,再不睡可真要天亮了。”
然而开课之后学业繁忙,何立就连周末也未必能得空。杨青山一边忙着照顾嫣嫣这小丫头一边还要带一年级的学生,同样无暇顾及其他。齐星楠的事在何立心里存了两个多月,直到这学期的课陆陆续续结了一些,他才抽出空来去了一趟杨青山的住处。
那时正是晌午,杨青山正在午休,是嫣嫣给他开的门。
“大哥哥你来啦?”小孩子精神足,嫣嫣中午是从来不睡的。这丫头倒还记得何立,见他进来兴奋无比,说着就要去喊杨青山:“义父还睡着呢,我去帮你叫他。”
“诶,回来。”何立怕吵着那人,赶忙把嫣嫣唤了回来,塞给她一袋山楂糕:“不必了,我去看看他就好,何苦吵他安睡?”说罢,他伸手指了指里屋:“嫣嫣乖,自己去屋里玩吧。”
“好。”嫣嫣乖巧地应下了,冲何立指了指另外一间屋子:“义父就在那里面。”说罢便拿着山楂糕进了里屋。
何立站在原地看着,发觉数月未见这丫头着实圆了不少。先前嫣嫣实在是太瘦了些,显不出娃娃的玉雪可爱,如今她面容白胖细嫩,再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娃。
原来杨青山这般会养孩子。何立忽而笑了,轻手轻脚地进了杨青山的屋。
房间里拉着帘子,日光被削减了不少,整间屋子都泛着一层暖黄的光晕。杨青山正躺在床上睡着,被子盖得严实,一直遮到了鼻子,只露了两只闭着的眼在外面。
何立不想吵醒他,却又舍不得离开,于是缓缓坐在杨青山的床边。上次来是夜里,加上杨青山病着,何立没心思管这人的住处是什么样,可如今不同了,他一人坐着无趣,又不好乱动别人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只有四处看看。
杨青山的住处虽冷热适宜舒服得很但也确实简朴。单说这里屋,不过是靠墙摆着一张床,靠窗摆着一张桌,床对面放了个橱子,外加几把椅子几个板凳。何立曾听过些传言,说侯爷当年就不喜奢华,府中其实没多少东西。他如今这般处境,想来更是没心思打理家务。
“你怎么来了?还跟个猫似的不出声。”杨青山刚醒,说话尾音里还带着些睡意朦胧的含糊劲儿:“刚我乍一醒来还被你吓了一跳。”
何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怕吵着你吗?我不敢出声。”
“那你兀自坐在这里,就不怕我一觉醒来吓着我么?”杨青山坐起身来:“桌上有茶,口渴的话自己去冲些吧。不是什么好茶,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何立摇了摇头:“我原是不爱喝茶的,更何况你这屋里温凉舒服,我不渴。”
杨青山点了点头:“是嫣嫣带你进来的吧?”
“是。”何立应着,帮杨青山披上了外衣。
“自从上次你送我回来,那丫头就记住你了,”杨青山忽而笑了:“她倒是忘了前些日子你在这门口找我的茬,还经常问我呢,说那个又瘦又高的大哥哥什么时候来呀?”
杨青山刻意模仿了一句嫣嫣的语气,把何立逗笑了。许是屋里太过安静,何立笑也不敢大声笑,生怕扰了这难得的安谧。他伸手帮杨青山拢了拢衣领,低声问道:“连个孩子都记得我惦记我,你呢?许久未见,可曾思量过?”
杨青山并未看他,兀自眯起眼:“说来也是,你今儿怎么过来了?可有什么事?”
“没事还不能来了不成?”何立瞥了他一眼:“不能来看你,难道还不能来看嫣嫣?”说罢,他还冲杨青山显摆:“我给她带了山楂糕呢。”
“能,怎么不能。”杨青山笑道:“不过你果真没事吗?”
“有事。”何立赶忙应道,思忖了片刻他才接着说:“星楠之前跟我说,让我帮他带给你一句对不起。”何立低着头:“可他并未告知我缘由,他只让我这样说,还说你自然会懂。”
两人都未再说话,只静默地待着。透过空中的浮尘,杨青山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人,忽而想到了当年那个出卖他的乖学生。他想,自己记恨了这么久,当初竟连带着与那人相像的何立一同记恨了,喊了他这么久的大姑娘,也无非是想出了心里这口恶气,毕竟自己当年连一句悔恨愧疚的话都没能捞着。
可如今呢?“大姑娘”并不是西太后的细作,而是一个被他百般刁难都不愿离去的何立。
“的确。”杨青山点了点头,继而眯起眼,朝着远处望了半晌:“也帮我给他带句话吧,告诉他杨老师并不打算与他计较。”杨青山站起身来,于是何立也随着他站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何立的脑袋,忽然发觉这孩子的确是长高了,从前何立比他要矮一些,如今竟已与他不相上下,甚至隐隐还有些比他要高的势头。
“好了,咱们不说这个。”杨青山轻声笑了:“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
何立听他这般说着,觉得心里酸得很。他越来越好奇,这两人究竟是在打什么谜语?一个守口如瓶,另一个又讳莫如深。更过分的是,杨青山竟然不打算让他知道。这凭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何立气呼呼地躲开杨青山的手,抬头望着他:“你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他究竟如何对不起你了?”
杨青山摇了摇头,伸手冲何立的胸膛捶了两下:“你也不小了,该知道些分寸。倘若我真坦诚告诉你了,凭你的心性,今后该如何与他相处?”
何立愣在了原地,之前齐星楠的话反复回响在脑海中。何立知道齐星楠是喜欢男人的,许是心里挂念着杨青山的缘故,他总是不免往情爱思慕上忖度。他想,莫不是齐星楠也有过与他相同的心思,否则那天为何要那般劝他?而且看杨青山这模样,大抵是早就知晓的。
他越想越气恼,抓着杨青山不放:“不行,你今天必须得跟我说明白。”
“你这孩子,”杨青山笑了:“他当初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杨青山,而是北安侯,是北安侯府世世代代的忠臣良将。”这虽是他遭贬谪后头一次把自己与北安侯这份尊荣剥离开来,却也水到渠成,并没有半分不适应:“这与你无关,该你关心的事已经够多了,不必牵涉其中。”
“好吧。”何立心里气不过,于是换了种问法:“他既然犯下大错,又不肯亲自来与你道歉,你为何还要原谅他?”
杨青山瞥了他一眼,看他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觉得着实可爱,心情好了不少,竟也有了与他闲扯几句的心思:“年轻人嘛,犯错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可比你们想象的宽容多了。”他看着何立这不依不饶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顿时觉得自己着实是一副为人师表的派头,于是板着脸道:“以后你对你们的后辈也得这样,知道吗?”
话虽这么说着,杨青山心里却心虚得很:他不是圣人,从前虽懂得这般道理,可一直也没能做到。他望了何立许久,忽而笑得坦坦荡荡,他听见自己问:“你知道我为何总喜欢喊你大姑娘吗?”
何立愕然地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从前有个人,做了和齐星楠相同的事,可那人的形容做派却与你极为相像,”杨青山云淡风轻地说着:“故而我见了你心里气不过,一直厌恶你,巴不得要恶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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