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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蔺长星挪开脸后,她忽而也对他说了句话。
他笑了,又凑过去:“你说什么?”
谢辰一只眼朝他眨了下,使坏道:“就不告诉你。”
他被吊着胃口,脸上故作委屈,谢辰却只是笑。
他小声地哼了声,现在治不了你,以后还治不了你嘛。
陪蔺长星看罢大灯和烟火盛会,谢辰问他还想玩什么,看她那副架势,打算陪他玩到天明。
蔺长星想了想,忽问:“还要玩吗,其实你嫌吵吧?”
谢辰当即否认:“怎么会,很热闹啊。”
“可是听三哥说,他从前上元节带你看灯,都得花大力气哄你出府才行。而四姑娘只是在街上逛逛,连灯谜都没耐心猜,敷衍罢了,便要回去睡觉。”
他温声点出:“我知道你怕扫我的兴才勉强,放心,我也看够了。虽然花灯和烟火极美,但有你在,来日方长,我们现在回去歇着吧。”
谢辰被他的体贴烫了一下。
她想说不是的,从前不爱上元节,不爱看灯,虽有怕吵闹的缘由在,但更多的,还是心底抹不去的厌世感。
越是看着别人欢声笑语,越是厌恶自己的清冷漠然,她这样格格不入,还来搅和什么。
每年上元佳夜,像她与蔺长星这样并肩而行的男女都多,神仙眷侣,好不喜庆。她算不得羡慕,可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好像在一遍遍地撕着她的伤疤,她终究不愿多看。
那时以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美,这辈子与她无缘了。
尤其前年,她心情不错,才兴致勃勃地买下一盏灯,便看见周书汶陪他夫人及一家亲朋在对诗。他文采斐然,被那么多人围着,出口成章,他的夫人则满目敬仰地望着他。
谢辰远远看过去,她清楚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了,可又道不清心里头的复杂情愫。只觉得疲惫不堪,于是早早地回府歇下,大嫂二嫂还以为她怎么了,跑去她房里陪了她半宿。
想来,她并非天生惧怕热闹,而是逐渐地发现,清静安谧的场合会让她更自在平和。往往万家灯火的热闹,郎情妾意的旖旎,她都像个局外人。
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可她猜也能猜得到,心疼,怜悯,同情,幸灾乐祸。
无非这几样。
从前她担心,照她如此悲观的心境下去,只怕到了三四十岁时,连与家人相处也觉不自在。到时候只能青灯古佛,住到深山里去,了此一生。
那时候觉得未尝不可,她无牵挂,家里人用不着她操心。反倒她留在宴京,会是他们一辈子的麻烦。
二十岁时,她特地离开宴京,去了只在书里画里看见过的南州。南州的春天比宴京早,开了一城的花,绚烂宜人。春寒分明料峭侵人,南州人却贪凉地都穿着轻衫,果然如话本子里所说,风流倜傥到打肿脸充胖子。
她穿梭于大街小巷,心里喜欢那座城,却又悲凉得很。
南州人似乎没有任何心事,爱起来便情浓意浓,大胆表示。骂起来就扬声发泄,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他们吵架并不歇斯底里,快意恩仇似的妙语连珠。
谢辰有时候听着听着便笑了,虽很多话听不明白,仍赞叹他们的好口才。
唯独她这样的人,心里压着许多事情。
无可排解。
直到遇见了他。
他让她看清楚她自己,原来她也不是那么想避开人群,也不是那么想孤独终老。
起码,她看见他那对清澈灵动的眸子时,闪过脑中的,是他会喜欢自己吗?
她虽然命格不好,但还算有钱有势,模样应该不难看。若她愿意靠近他,他会多与她说几句话吗?
等她靠过去后,发现这家伙除了跟在后面喊“姐姐”外,什么都不会,并且还穷得要命时,她心里几乎是窃喜的。
她给他请最好的大夫,让他住最好的房间,好酒好菜地招呼他,还给他做了几套漂亮衣裳。
虽知不会长久,可她想着,起码在她舍不得他离开的时候,不能让他跑了。
她甚至把她自己给他。
心甘情愿的。
记得在落霞镇看灯时,她开玩笑对他说:“因为你,我今年都没有离京的打算。”
他深沉地说了句:“盼望远行的人,都不会是快乐的人,以后我不让你再走了。”
谢辰强压下心间的情动,别扭道:“未必,有些人乐于此道。”
“但你不是。”他郑重其事地说:“不过你想走也可以,以后到哪都有我陪你,你会发现无论天涯还是宴京,都是一样的。”
谢辰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有他在身边,日子过得太快,她哪儿也舍不得去。
连宴京也看不够。
这是有他的宴京,有他策马经过的大街,有他醉后傻笑的酒楼,有他爱吃的点心铺子,还有他帮过忙的那些小民小吏。
在她思量这些的时候,蔺长星已经拉着她绕开人群,“灯也看完了,我都快被挤成肉馅了。走吧,你若不想回府,咱们登高望远去。”
瞻星台位于禁宫外,因着台高位重,平日里只用于各类正事。
他却道:“我在上头备了宴,可以看到半个宴京的灯火呢。”
谢辰停了脚步,不免惊讶:“瞻星台从不许人宴饮玩乐,你怎么办到的?”
他拽着她往上去,“陛下赏给我玩的呗。”
“果然是个纨绔。”
“沾了姓蔺的光。”
两人说到这里沉默了会,他放低声音对她道:“虽然太上皇曾苛待我们两家,可陛下是个贤君,对我们也很好。”
谢辰没应,只是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蔺长星无言品了会。
登台后,左右伺候着几名内侍及宫人,谢辰进去才发现满屋子的人。
她又惊了:“大家不是都说有事情吗,怎么全围在这儿。”
谢潺年纪最长,高居上头:“你问问他,让我们给你个惊喜,于是先要拒绝你,再偷偷过来赴宴,麻烦死了。”
盛染浅笑吟吟地坐在他身边,难得盛况今日做了个人,许谢潺带她出来看灯。
贺裁风对盛染的那份心思本也不算多深,只是他这人一根筋,上心了便难以割舍。如今见盛染过得好,他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反而大大方方给他们俩敬了酒。
他此时跟着道:“我寻思着又不是生辰,惊哪门子的喜啊?”
蔺长星与谢辰入座,自罚了杯酒,笑道:“其实只是想请大家吃饭啦。”
谢潺皱眉:“讲话就好好讲,我不明白,怎么又呀又啦的。”他挑的是蔺长星的刺,眼睛却瞥着谢辰。
江鄞开口了:“三哥,你还不晓得吗,我们世子爷就这样,你妹妹就喜欢这样的。”
谢辰本来盯着谢潺看,现在转而瞪他。
“你说什么呢。”蒙焰柔“护友”心切,假模假样地打了他一下:“别把实话说出来,四姑娘就这点爱好,你说出来多羞人啊。”
顿时满堂哄笑,谢辰本没什么,被起哄一闹,果真开始脸烫了。
蔺长星没皮没脸地笑:“怪我怪我,南州话说习惯了,这腔调改不掉。”
贺岚撇嘴,不依不饶:“是吗?可是表哥在我面前一板一眼,从来不这样说话。”
她甚至模仿蔺长星与她说话时的不耐烦语气,以及她摔倒在他院子里那晚,蔺长星瞎子一样含笑离去的洒脱,添油加醋了许多。
贺裁风这个亲哥在旁边拍案狂笑。
蒙焰柔捂口笑完,对贺岚道:“你往后别跟他玩了,尽管让四姑娘去治他,看他乖不乖。”
谢辰偷偷藏住甜蜜,也开起玩笑来:“好,以后他对你们不好,都告诉我,我来骂他。”
“瞧瞧,”谢潺表情像见了鬼,“我这个妹妹,自从遇见世子,又闹腾又凶悍,我都不敢认了。”
“三哥!”
盛染悄声对他道:“你就少说几句吧。”
谢潺挑了挑眉,低头道:“遵命。”
台上望远,一盏盏灯璀璨耀眼,盛世不过如此景象。远处河流里的河灯如星河般,像极了他们在南州初见那晚的场景。
谢辰站在栏杆旁,“我方才说的是,一生一世。”
他弯了眼睛笑:“好,朝朝暮暮,一生一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