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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快让开!”
在他惊慌的吼声中一抹素影扑了过来,抱着薄玉蕊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飞驰的骏马,直到撞在路旁民宅的石墩上才停下来。
黑暗中半晌无声。
薄玉蕊头昏脑涨地爬起来,看见卫茉横倒在旁边,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抖声问道:“嫂嫂,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
卫茉随口安慰着她,试着撑起身子,肩胛处忽然传来剧痛,眼前顿时金光乱闪,她手一松往地上倒去,一道稳健的身影及时赶到,接住了软倒的娇躯。
“茉茉!怎么回事?伤到哪儿了?”
卫茉看见薄湛顿时心口一松,喘了几口气才道:“肩膀……好像脱臼了。”
薄湛面色一变,伸手覆上她的肩骨,只轻轻一碰她就白了脸,他狠下心按了按,发现骨头确实错位了,而卫茉已疼得瘫软在他怀里,浑身都是汗。
“茉茉,你现在不宜移动,我要帮你接骨,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以往打仗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只是不知为何到了这个身体上就这么疼,但尽管如此,卫茉眼睛眨都没眨,只轻声道:“来吧。”
薄湛小心地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握着她的肩,沉声道:“疼就咬我。”
说完,尚未等卫茉反应过来,他猛地按住肩骨一推,只听一声脆响,骨头顺利复位,而卫茉也在同一时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尽管痛入骨髓,他却低沉地笑了。
“下嘴真重。”
卫茉咽下一口血腥,声音微弱:“你让我咬的。”
“是,别咬着自己就好。”薄湛笑意不绝,略微使力将她打横抱起,“别乱动,我抱你回车上,还要去医馆固定一下。”
薄玉蕊立刻小碎步跟上,眼角还挂着泪,卫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白兔灯,心里只觉累得慌,倚在薄湛肩头不说话了。
之后三人一起回到了车上,又在医馆折腾了许久,戌时才回到侯府,彼时薄玉致已经到家了,薄湛沉着脸批评了她一顿,然后抱着卫茉回了房间,直到烛火熄灭,卫茉才想起一件事。
“侯爷,我的火龙灯没了么?”
薄湛一怔,想起自己走出巷子看见她横躺在石墩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手里的灯?估计是甩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吧。
“赶紧睡觉,明天再给你买一个。”
卫茉闭上了眼。
☆、阁老之死
过完元宵节薄湛每天就要去上朝了,院子里冷清了不少,可令卫茉意外的是,从不主动与人接触的薄玉蕊过来探望了她了几次,或许是心有歉疚,都不太敢说话,卫茉把她当作小孩子安慰了几句,她显然十分受用,言谈举止也逐渐放开了。
不过话说回来,同样都是十六岁的年纪,薄玉蕊跟薄玉媱完全是两种作风,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屋檐下走出来的姐妹,卫茉每想到此便觉得幸好不必经常应付她们,否则不知该有多费神。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卫茉的肩伤好得差不多了,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去霍府串串门,看能不能找到契机,跟陈阁老或秦宣搭上线,谁知念头才起就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断绝了。
这天,薄湛比往日回来得都要晚些,卫茉已经睡着了,他在黑暗中躺下,习惯性地将她轻轻挪到怀里,没想到摸来一手黏腻,弹亮烛火,这才发现她浑身是汗。
他有些奇怪,早春尚冷,卫茉的体质又偏寒,按理说不会热成这样,但见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好多问,只悄然下床去衣柜里取了件丝衣来,准备替她换上,谁知刚扯开腰间的丝带她就醒了,凤眸迷蒙了一瞬,陡然睁大,防狼一般地盯着他。
换作平时薄湛早就笑出声了,今天却只是揉了揉她的脸,淡淡道:“醒了?正好换件丝衣再睡。”
卫茉也感觉到自己湿汗连连,于是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接过薄湛手中的丝衣一边推了推他,待他转过身去,她立刻干净利落地换好了衣服,神态无一丝忸怩,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
薄湛把脏衣扔进竹篓,转身躺下来搂她入怀,也不睡觉,失神地盯着天顶,似要将那螺旋花纹盯出个洞来。
卫茉敏感地察觉到不对,硬是掐去了最后一丝睡意,轻声相询:“侯爷?”
薄湛回神,微微侧首,薄唇划过她光洁的额头,漏出几个低音:“嗯?怎么不睡?”
“发生什么事了么?”她直接问道。
薄湛沉默了许久,久到卫茉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他忽然侧过身紧紧地抱住了她,力道之大,似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她被箍得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抬起脸,望见那双深不见底的乌眸,心底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茉茉,近来天都城不太平,好几个朝廷要员都死于非命。”他缓缓顿住,语声直线下降,沉重得犹如被雨点打湿的纸船一样,“今天上朝的时候霍骁告诉我,昨天夜里,陈阁老也不幸身亡了。”
卫茉浑身一颤,呼吸瞬间停止。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那个当年在四国论道中舌战群儒的人,那个德高望重受无数官员敬仰的人,那个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人……怎会如此轻易死了?
不可能,这消息定是假的。
她身形骤起,欲直奔霍府亲自向霍骁求证,在视线对上薄湛的一刹那,所有理智如数回笼,她缓缓软下了身子,即便一颗心被丢进了海沙里,磨得鲜血淋漓,面上还是要维持镇定。
不能忘了她现在的身份,她是卫茉,不是欧汝知。
薄湛看着她强抑痛楚的模样着实难忍,却又不敢向她坦白,因为这是他和霍骁王姝共同商量后的决定,意在保护卫茉,不让她涉足其中。现在的她顾虑着身份不敢乱来,若知道他们早已发现她是小知,肯定不顾一切追问欧家的旧案,到时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凶手查出来了么?”卫茉垂着长睫轻声问道。
“还没有。”薄湛一下下抚着她的墨发,语调沉缓如水,“朝中现在人心惶惶,皇上已委任三司彻查此案,十日之内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三司……这么说来,大理寺、霍骁所在的刑部和薄润刚刚上任的都察院都会参与此案,如此庞大的阵仗,应该很快就会查到凶手吧?
卫茉揪着一颗心,脑袋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些,她实在不明白一个致仕多年的阁老会对谁造成威胁,杀了他又能得到什么。
“其他几个被杀的官员是位高权重之人么?”
“不尽然,大大小小的都有,没什么规律可循。”
薄湛答得很真实,也很模糊,有刻意安抚之嫌,卫茉却没听出来,还想多问些什么,他却打了个哈欠,道:“睡吧,别怕,我已让聂峥增加了守卫,侯府很安全。”
说完,他手臂紧了紧,半截身子从背后压过来,沉沉地覆在她背上,貌似倦极,如此一来她也不好再问,只得默默闭上了眼睛,某个想法却从心底油然而生。
翌日。
薄湛照旧晚归,不是去了大营,而是去了霍府。
书房里,霍骁早已等待多时,面容冷肃,两指不停地叩击着桌案,发出阵阵钝响,薄湛一到,他无声地抽出一摞案卷递到他面前,薄湛阅览良久,放下之时脸也冷了下来。
“北戎刺客?”
霍骁长长一叹,眼角眉梢深埋着无力,“刑部已经查不出什么了,大理寺本就是墙头草,说出什么鬼话都不出奇,怪就怪在都察院也坚持是北戎刺客所为,你那新上任的弟弟从中可出了不少力。”
“薄润?”薄湛眼角锐色一闪,透出些许危险的光芒。
“就是他,本来陈阁老、京兆尹和几位知府的尸体上都查不出东西,他到案发现场只走了几圈就发现了端倪,然后让手下去买来几味药混在瓷缸里点燃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尸体上浮现出几个绿点,仵作割了一小块下来喂白鼠,三秒暴毙,这才知道是毒杀。”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霍骁冷笑三声,道:“他说这是北戎特有的毒.药,他游历时曾见过当地人研制,故而知晓其特性。”
薄湛皱着眉头,“皇上信了?”
“能不信么,煜王和齐王这两个向来不对付的人都统一支持他了,朝中上下谁还敢打反口?这不,三司的人都已经秘密派到天都城各大药铺去了,说是要找出制毒之人。”
“不对,事有蹊跷。”薄湛眯起眼,扣着桌角的五指缓缓收拢,“薄润是煜王举荐的,齐王不使绊子就不错了,怎会支持他?可见这些官员的死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霍骁沉吟了一阵,道:“那几个芝麻官我都查过了,上任不足三年,没背景没身家,平平无奇,京兆尹张勤也是清清白白之人,从不掺和党派,所以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能联系起来的地方。”
“若其他人都是为了掩盖凶手真正的目标而被杀的呢?”
薄湛此话一出,两人都心下一惊,视线在空中交汇,共同的答案呼之欲出。
“看来,我们唯有上陈府走一遭了。”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在这月黑风高夜各自换上夜行衣,秘密潜入了城北的陈府。
之所以没有光明正大地来是因为薄湛有种强烈的预感,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他们身边,且布有眼线,一旦他们怀疑现有的结论就会被凶手盯上,危险且不说,还很容易被人发现他们在秘密调查欧御史的案子,到时就麻烦了。
除开安全的考虑,省事也是一方面,这要是换成霍骁借公务之由前来搜查,恐怕嘴皮子都得磨半天,而此时此刻不过一壁之隔,几个飞落便到了目的地——东南角的藏书楼。
月色皎洁,洒满玉阶,薄湛长身立于门前,轻轻掀开一条缝隙,见内里无人立刻闪身而入,霍骁紧随其后,顺手把门关紧了。
里面一片漆黑,又无法点灯,两人只能就着微弱的月光翻找着,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毫无所获,无论是面上摆着的还是屉子里收着的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书籍资料,没有任何跟案件有关的东西。
“湛哥,你说凶手会不会已经把关键物品拿走了?”
黑暗中,霍骁压低了声音问着,薄湛却未回答,只是紧抿着唇,双手不断在书架和墙壁只见摸索,一阵窒息的沉默过后,霍骁突然听到喀哒一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是暗格。
薄湛收回扳动机关的手,与霍骁一起走到了暗格前,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两人各抽出一张仔细端详,瞬息之间,皆面色大变。
“怪不得……”
霍骁喉头哽住,突然没了声音,再看薄湛,亦是牙关紧咬,原来陈阁老在跟他们做同一件事——暗查御史案。
一切都明朗了。
“会是那个人做的么?”
“除了他,还有谁敢在天子脚下谋杀重臣?”
薄湛恨恨地攥紧了手中的纸,额角青筋毕现,正是怒意勃发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他顿时警醒地回过头,窗外飘过一抹黑影,他陡地沉下脸,身形如电疾掠而去,在廊下截住了那人的去路,旋即送出一记掌风。
那人动作颇为灵巧,腰身弯成垂柳状,堪堪躲过一击,顺手拔出靴内的匕首向薄湛刺去,薄湛微微后退,她立刻抓准时机翻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院墙之上,而后飞奔几步跳到了陈府外面,缩进小巷便不见了。
收好东西赶来的霍骁见此情形不禁急声问道:“怎么不追?”
“不必了。”薄湛凝望着黑影远去的方向,眸心厉色尽敛,“那是小知的婢女。”
霍骁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小知她——”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薄湛低沉的叹息声。
“骁,我真不知道那些事还能再瞒她多久。”
☆、夜会师兄
鉴于天都城守备森严,要携带毒.药进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三司推断凶手一定是到了城里才开始制毒,于是重点搜查了各大药铺,很快就查出有奇装异服的男子曾经买过薄润所提到的药材,顺藤摸瓜之下,很快就找出其藏身之所。
当夜,齐王亲自带队围剿,两名嫌犯被当场射杀,活捉的那个在关到天牢后没多久也供出了一切,承认他们是北戎的一个刺客组织,杀害那五名官员纯粹是为了引起恐慌,并扬言还会有更多的自杀式袭击。
皇上闻言大怒,命齐王严加拷问,务必找出其他同伙,然而那名刺客却以诡异的方式自爆身亡了,天牢塌了半面墙,齐王也受了轻伤,一片哄乱之下,线索就此中断。
十天后,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朝廷不得不宣布结案,然后把重心转移到京郡的治安防备上来,煜王连上三道奏折陈述具体措施,从里到外滴水不漏,皇帝阅后龙心甚悦,立刻交给下面去实施了,轰动京师的毒杀案,就以这种方式落下了帷幕。
也不是没有大臣质疑过这个结果,但恰好赶上淮王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一片喜庆之下,事情很快就淡去了。
傍晚,靖国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