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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湉的手狠狠扇在载潋的脸上,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响声,在偌大的观戏台里回荡,围绕在皇上身边的人都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荣寿公主呆愣愣地睁大了双眼,望着载潋被打得一动不动地怔忡在原地。
珍嫔悄悄抹着泪眼,扯着皇上的衣袖躲在他的身后,露出半边头来偷偷看着载潋,皇后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骤然安静下来,她心里带着几分愧疚地看着载潋,没想到竟会是载潋替自己挨了这巴掌,可皇后仍旧维持着镇静,冷眼旁观着一切,不做任何回应。
载潋侧着头站在皇帝与皇后的中间一动不动,尚不能从突然而来的惊吓中抽出身来,她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疼痛感一直从脸颊烧到了眉眼,她缓缓地喘息着,只听到观戏台的窗口处传来阵阵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次间内的宗室大臣们见皇帝动了怒,早已齐齐跪了一地,畅音阁戏台上的戏也早已中止,戏台上的锣鼓音乐声戛然而止,令早已被一片大雪覆盖的畅音阁更添了几分凄冷孤寂,戏子们在戏台上跪了一片,将头紧紧叩在地面上,一声都不敢出,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载潋转过自己的头来,才在皇上面前站直了身子,她仍旧用手紧紧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委屈过,纵然是从前皇上误解她也不肯听她的解释时,至少那个时候载潋仍认为皇上是个通情达理的谦谦君子,只是因为气愤而一时糊涂而已,但今天的皇上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载潋第一次觉得皇上竟是这样不可理喻。
皇上周围的那些亲贵大臣们虽然都跪在地上只言不发,却都各怀心事,那些与醇王府有过节恩怨的人们恨不得这场戏再演得热闹些,让醇王府将脸都丢尽了,再也没法在各王府亲贵面前抬起头来做人。
在皇太后、各宫嫔妃、大公主和各王府亲贵面前挨了皇上的巴掌令载潋感觉到无比的窘迫和委屈,可面对着眼前的皇上和早已跪了一片的王公大臣,载潋连一句委屈却都不能诉,她只能强忍着心中汹涌的眼泪跪倒在皇上面前,如同所有亲贵大臣们一样,紧紧将头贴靠在冰凉的地面上。
载潋忽然想到她入宫过的第一个春节,那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时因为自己懵懂无知说了惹怒太后的话,而在亲贵王公面前独跪,可那年的冬天纵然冷,她仍有皇上和阿玛愿意为自己在太后面前说话,有阿玛陪同自己一起跪在太后面前,曾让她感觉到无比安心。
可时光转瞬即逝,眼下的这个寒冬,自己的阿玛已经离开了人世,而自己爱护的人,再不会为自己说一句话了。
载潋静静地跪在地上,她仿佛能听到冷风顺着地面席卷刮来的声音,就连窗外雪花落地的声音也仿佛能清晰听到。太后静静地旁观完了一整场大戏,此刻才悠悠从正中央的銮座上翩然起身,由宫女何荣儿和李莲英一左一右搀扶着向载潋走来,她脚下踩着的花盆鞋底与地面相碰咚咚作响,她侧头瞧了瞧站在一旁不再吵闹的皇后,也瞧了瞧躲在载湉身后偷偷落泪的珍嫔,最后低头瞧了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载潋。
太后自皇帝大婚后本格外喜爱三个妃子中最为年轻活泼的珍嫔,还曾特意请了宫里如意馆的画师给她当师傅教她作画,可渐渐地太后就发现,珍嫔不仅不安于现状,还藏了更大的野心,她和皇帝一起拉拢支持他们的年轻人,她无条件地持皇帝新奇的想法,也甘愿为皇帝付出一切,更不甘心皇帝被自己牢牢控制。
太后绝不能容许这样的女人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妃嫔,还成为第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嫔,她今日本无心插手,她希望能凭靠着皇后打压珍嫔,也就此树立皇后的威信,可闹剧上演至此,她见皇后并未得到半分好处,珍嫔的气焰反而凭借着皇帝的宠信更加嚣张,终于不打算继续沉默下去了。
太后向珍嫔靠近了几步,她脸上的笑容令人感觉后背生风,不寒而栗,太后缓缓踱了几步,走到了载湉和珍嫔的面前,载湉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太后灼灼如火的双眼。
“珍嫔,我问你!”太后的怒吼如同平地一声雷,吓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珍嫔一直躲在载湉身后擦眼泪,听到太后一声厉喝后吓得立时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奴才…奴才在。”
太后略弯下了身子,更靠近了珍嫔几分,开口冷声问道,“皇后说的事,究竟有没有?”珍嫔如同被触及了敏感心事一样,猛地抬起头来望着太后,她眼眶里的眼泪立时夺眶而出,她忙磕头道,“奴才…奴才不敢欺瞒太后,奴才的确认识台上那个戏子…可奴才没有二心啊!”
“你住嘴!”太后高声呵斥珍嫔,吓得连太后身边的瑾嫔和皇后都不禁要跪,太后却以余光瞥了瞥皇后,喝了一句,“你站起来!”
皇后闻声后才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来,太后怒目注视着眼前的珍嫔,抬起手来指了指窗外戏台上跪着的戏子,怒道,“既然你与那个戏子私相授受是真,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我和皇上面前狡辩!难道你以为你一句是无心的就能将此事掩过吗?这是在皇宫,你是皇帝的妃子就要恪守宫规!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你放肆!”
珍嫔被太后一番犀利言辞训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到前次自己顶撞了太后的下场就不寒而栗,她可再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一次了,她知道自己眼下只有服软才能求全,便跪着向前挪了几步,连连磕头求饶道,“皇太后,奴才知罪了!奴才再不敢跟宫外闲杂人等私下往来了!求太后开恩,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
太后轻蔑地抚开珍嫔企图抓住自己的手,冷眼着她的求饶,声音异常冷漠道,“你的错不仅在与宫外戏子私相授受,更在不尊皇后、顶撞皇后!你以为皇上能一直庇佑你,可惜你错了,这一次,任谁都帮不了你。”
珍嫔跪在太后的面前边哭边颤抖,此时已渐渐哭得没有了声音,太后却站在珍嫔的身前,以一副高傲的姿态俯视于她,冷冷道,“景仁宫珍嫔,不尊皇后、目无宫规、当众顶撞皇后,更与宫外戏子私相授受,罚闭门思过三月,罚俸半年,期间不得外出,更不许他人前来探望。若有不遵者,下场以今日珍嫔为鉴!”
珍嫔趴倒在地面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太后会再次罚自己跪,等听完太后的发落后,她才喘过气来,却也感觉眼前晕眩,她颤颤巍巍地为太后磕了一头,哽咽道,“奴才谨遵太后处置,奴才谢太后…开恩!”
太后搭着荣寿公主的手正欲向外走,荣寿公主路过载潋时才发觉,载潋挨了打后就一直跪在地上,太后却连一句话也没有为载潋说过,她心底难忍恻隐,此时便对太后进言道,“皇额娘,潋儿刚才挨了万岁爷一巴掌,皇额娘也该先让她起来吧!好歹是白白受了委屈的…”
太后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载潋来,自从醇贤亲王去世,年轻的载沣世袭了醇亲王的爵位,太后因忌惮醇亲王一系与皇上同心同德,支持皇帝而疏离自己,便一直刻意打压醇王府一脉势力,载沣所受之器重与所受之赏赐与年龄相同、爵位相同的亲贵相较,都相差甚远。
出身于醇王府的载潋自然会受到太后刻意的打压,她只略瞧了瞧仍跪在地上的载潋,便淡淡道,“载潋,珍嫔这次受了处置,我希望你也能引以为戒,你既是王府里的格格,就守好你自己的本分,皇上的事就不该是你操心的!还有…你这次进宫是来给珍嫔作伴儿的,现在她被罚闭门思过,你也不用再留在宫里了!等今儿晚上雪化了,就跟着你兄长们回府吧!”
载潋仍旧一动未动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听完太后的话后才又抬起头来给太后磕了一头,而后用仍颤抖着的声音断断续续回道,“奴才…谨记皇太后慈训…奴才…遵旨。”
太后发落了珍嫔以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留给皇上,只在团团簇拥之下离开了畅音阁的听戏楼。
窗外的飞雪依旧肆虐,几乎遮挡住了人们从听戏楼透亮玻璃望向戏台的目光,跪在戏台上的戏子们仍旧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不知道对面的听戏楼究竟发生了何事,导致这场大戏从台上一直唱到了台下。
载湉望着太后在大雪纷飞中渐渐远去的背影,只独自长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感觉自己心里压抑着的沉重心事要再也忍受不住了——眼下朝鲜国内发生政变,日本对朝鲜虎视眈眈更对大清频频挑衅,而此时国内正在发生的,却是在着手准备皇太后空前盛大的六旬万寿盛典。
颐和园工程才刚刚完工,国家已是负担过重,眼下太后却不顾朝鲜日本之乱,又要盛大空前地操办自己的六旬万寿,令本已负荷沉重的国家更加举步维艰。
在现在这个令他焦虑异常的关键时刻,只有珍嫔怀有身孕的事能让他稍感安慰,可今天发生的一切,令他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后宫也起了风波,他放眼望去,这宫里哪里还有一个他能全心全意相信的人呢?
载湉想至此处,忽然低头去瞧了瞧仍跪着的载潋,他感觉心头狠狠地一疼,此刻他望着不敢抬头的载潋,感觉无比的愧疚,是对载潋,也是对已经逝世的醇贤亲王。
他明明答应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要在他去后庇护载潋,不再让她受任何委屈,可现在的自己却因为与载潋毫不相干的朝廷大事而迁怒于她,从刻意误解她与载泽的关系,再到冷落折磨她,最后竟然失手打了她的脸,还当着合宫上下这许多的人。
他想,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是天下之主,是大清的皇帝,纵然朝廷大事令自己焦头烂额,难觅良策,可也不能因此就动手打了与之毫无干系的载潋,更何况载潋此时正被自己冷落着,还愿意出面来调解自己与皇后之间的矛盾,他也因此而被载潋感动了。
载湉此时才发觉,原来无论发生什么,真正永远只以他为念的人,只有载潋;也只有载潋,无论他做什么,从来都没有怨言。他刚才脑海里的那个问题此刻全都迎刃而解了,在这座皇宫里,能让他全心全意相信的人,正是载潋,也只有载潋了。
载湉身边跪着层层叠叠的亲贵大臣们,此刻已经因地砖寒冷刺骨而要跪不住了,庆王府的载振时不时就用自己手垫在自己的膝盖下,等手被膝盖咯疼了再把手抽出来,歪斜着身子继续跪。
载振本以为太后走了,皇上就会让他们都起来,谁知皇上竟没有。
载湉只走到了载潋的面前,蹲下身去握紧了载潋的双肩,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极为愧疚地轻声道了一句,“潋儿…起来吧。”
载潋却不敢相信握住自己双肩的人真的是皇上,她站起身后只诺诺地抬头去看眼前的人,发现是皇上正双眼含着泪,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她只感觉诧异,她没想到早上还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皇上这会儿怎么会来亲自扶自己起来呢,而且还当着皇后、珍嫔、瑾嫔与那么多亲贵大臣的面。
载潋缓过神后连忙将头低下了,轻轻抚开皇上握紧自己双肩的手,颔首退了两步,低声道,“奴才不敢…”
此刻载湉才觉得自己的心凉得彻底,他感觉此时自己的心境并不比窗外纷飞的大雪要暖,他知道载潋不会怨恨自己,可他也知道,载潋很可能不会再敢亲近自己了。
载湉总是回忆载潋第一次进宫的那年冬天,载潋和他肩并肩坐在养心殿外台阶上堆雪人,他说宫里冷,载潋就将他抱在自己怀里,说潋儿抱着皇上,皇上就不会冷了。
载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他望着窗外的大雪仍没有要停的意思,忽然感觉也许未来的风雪会更猛烈,现在或许是风暴前最后的平静,他回头看了一眼珍嫔,淡淡道了一句,“朕原先不知道你与宫外戏子私下往来之事,才会纵容了你,这次亲爸爸罚你闭门思过,是教你日后不得违背宫规行事,你现在怀有皇嗣,朕不会委屈了你,但这次你要静心思过,日后不得再犯。”
珍嫔眼里仍旧含着泪,又向皇上磕头谢恩道,“臣妾知错,一定静心思过,臣妾谢皇上恩典。”载湉回过头去不再看珍嫔,只示意身边的寇连材去扶珍嫔起来,寇连材疾步走到珍嫔身边请她起来道,“珍主子,您快起来吧,地上凉,当心身子。”
载湉走前只走到皇后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而皇后却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载湉的目光,载湉冷笑了一声,指了指窗外跪着的那个戏子,冷厉道,“朕真替那个戏子不值,他本是个出类拔萃的角儿,是祖师爷赏饭吃,谁知铁饭碗竟叫皇后给砸了。”
皇后悻悻地不知如何答话,此时太后也不在场,不会有谁再替她说话,她只能道,“万岁爷是九五至尊之躯,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小戏子而不值…”
载湉却突然厉声打断了皇后的话,喝道,“皇后也知道他只是区区一个戏子啊!”皇后惊得连忙跪倒在地,低头道,“万岁爷想说什么还请明示,臣妾不明白。”
“他只是区区一个戏子,还值得我堂堂大清皇后牵肠挂肚,派人四处留心观察,还真是委屈你了!”载湉冷眼注视着跪在地上的皇后,皇后却感觉有苦说不出,她并非牵肠挂肚这个戏子,而是希望借助这个戏子而扳倒珍嫔,可她却不能辩解。
“朕知道你今日说起他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载湉低下头去在皇后耳边轻声说道,“可你想得到的,你仍然得不到,你这么做,只会让朕更加厌恶你。”
皇后听过这句话后,竟感觉胸口内一阵窒息,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就地晕厥过去,她没想到她听了静荣的劝,终于肯为自己而争,不仅没能一举扳倒珍嫔,竟还换来皇上更加的厌恶。
载湉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已经被茫茫一片大雪覆盖了的畅音阁,再没有留下一句话。
皇上走了尚没有半柱香的功夫,远处庆王府的载振便吆喝着起身了,他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背,嘟囔道,“今儿可真是进宫看戏来了!本是太后老佛爷说要赏戏,咱这儿高高兴兴地进宫来了,谁知却跟宫里跪了一个时辰!竟成了看太后和皇上给我们演戏了!”
庆郡王奕劻也缓缓从地上站起了身来,直接就给了载振一个巴掌,低吼着训斥他道,“放肆!你是越发不长进了,现在竟还敢不敬我皇太后和皇上了!”
惇亲王府上两个哥儿载澜和载漪也叹着长气站了起来,边玩笑边摇头晃脑道,“庆王爷,您也别打载振了!他说的都对啊!可不是进宫瞧戏来了吗?”
载潋站在正明间里都听见了载振和载澜、载漪之间的对话,她心里觉得烦乱得很,厌极了这些亲贵中的纨绔子弟,她此时才抬起头来去找次明间里跪着的载沣、载洵和载涛,她此刻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自己哥哥们的身边。
碰巧载涛也正抬起头来找载潋,他的目光与载潋相对时,两人都不禁绽出一抹笑容来,在载潋看来,哥哥的笑就如同春日里的暖阳,将她心底的积雪都融化了。
载潋迫不及待想要跑过去找自己的哥哥们,却碍于皇后、瑾嫔和珍嫔还站在听戏楼里,便不好离开,皇后瞧出了载潋的心思,载潋为她挨了一巴掌,她心里本就有愧,更不好不让载潋和家里人团聚,便开口道,“都起来吧,今儿宫里出了这等事,叫大家瞧笑话儿了。”
载振听见皇后如此说,便想一定是皇后听见了自己方才的嘀咕,慌得连忙下跪,载澜和载漪二人也忙颔首退了几步,不敢再吵闹。
恭亲王、和庆郡王是在场众人的长辈,此时便出面道,“奴才等自不敢取皇太后和皇上的忧心事以为笑话,皇后娘娘多虑了。”
皇后早就听见了载振的议论,此时只是不愿意再多去纠结罢了,便只自嘲地笑道,“本没什么敢不敢的,你我都是皇太后、皇上的自家人,王爷若说不敢,该多见外啊。”
皇后只叹了叹气,便由着宫女红儿搀扶着自己一路离开了,瑾嫔见皇后走了,也忙跟在皇后身后离开了畅音阁,而珍嫔则由太后派下来的两个小太监送回了景仁宫闭门思过。
载潋此时才终于能自由自在地去找自己的哥哥们,载潋飞奔着跑回到自己三个哥哥身边,她一头扑进载涛的怀里大哭,方才受的委屈此刻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再也控制不住。
载涛摸了摸载潋被打红了的脸蛋,心疼地道了句,“今儿就跟哥哥回家,再不让你受这些委屈了!”
载沣一着急说话就更慢了,他急得满头是汗,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潋儿脸上这肿的…没事儿吧?用不用请个大夫去瞧瞧?”
载潋一听见载沣说话,着急的时候比平时说话更慢,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她从载涛怀里抬起头来对载沣笑道,“沣哥儿,你可别再着急了,妹妹怕你急坏了!”说完这句话后,载潋便捂着嘴一个劲地笑。
载洵也忍不住跟着载潋笑了两声,他拉过载潋的手道,“又没破没见血的,不至于请大夫!我妹妹我还不知道啊,从小都是这样,淘了气挨了打了,只要我给她吹几下,准就不疼了!是不是潋儿?”
“对!”载潋紧跟着附和载洵,她的眼睛都不禁笑成了一道缝,哪怕只是几日没瞧见自己的哥哥,竟也让她感觉像是恍如隔世了一样,在宫里所受的委屈,让她无比思念自己的亲人。
载沣见自己明明是关心载潋,却换来载潋一番嘲笑,连自己两个弟弟也跟着载潋一起笑话自己,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他用手敲了敲载潋的脑门,骂她道,“我这儿担心你,担心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倒好…小没良心的,还来笑话我!”
载沣灵机一动,也开起载潋的玩笑道,“你瞧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看你也是不用请大夫来看病了,我应该给你找个大夫瞧瞧脑子,别是高兴糊涂了!”
载潋见载沣生气了,忙拉着他的手赔不是道,“哥哥怎么还生气了呢,我不过是见着哥哥们太高兴了罢了,多说了两句,哥哥要是生气,罚我便是了。”
载沣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弹了载潋一个脑瓜崩道,“还罚你呢,你就知道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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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雪仍未化,各王府的马车不便回府去,内务府便奉了太后的懿旨,安排各王府亲眷们住在南群房歇脚,等宫外们的积雪清扫干净了,再各自回府去。
载潋跟着自己的三个哥哥在南群房中的一间里稍作休息,兄妹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只燃着一只烛灯的圆桌前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却忽然有个小太监从外头冒着雪进来,给载沣几个人请安,还提了只点心匣子来给兄妹四个人摆上,道,“奴才刚才去御膳房领的,万岁爷特意吩咐了给各王府都备上,别时辰晚了,爷们格格们都该饿了。”
载潋本已好转了许多的心情在听到“皇上”后几乎又要坠入冰点,今天皇上动手打了自己,虽说皇上抬手要打的人不是自己,可最后事情发展成这样,令载潋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难过。
还有太后临走前留下的冷冰冰的话,载潋回忆起来,也会觉得无比的失落。太后以珍嫔告诫自己,要自己离皇上远点,她自己何尝又不明白自己是王府里的格格,本不该经常进宫来见皇上的,可是她的心事和所有王府里的格格都不一样,她一颗心或喜或悲,早都系在了皇上身上,她又怎么能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呢?
“潋儿,潋儿?”载洵用胳膊拱了拱独自出神的载潋,举起一块桂花糕来递给载潋道,“妹妹这儿想什么呢,眼神都看直了,快吃快点心填填肚子吧,别一会儿饿得受不住。”
载潋接过载洵手里的点心,才发现载洵递过来是块桂花糕,她猛然想起来今日珍嫔给皇上留的点心也是桂花糕,那会儿珍嫔还得意洋洋地和皇上在一块喝茶尝鲜,可现在,谁会知道珍嫔一个人被关在景仁宫里会想些什么呢?
载潋恨极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为什么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与皇上有关的事呢?为什么已经受够了折磨,还是会忍不住去担心皇上会牵挂的人呢?
载潋生气地一口就将手里的桂花糕给吞了,连前来送点心的小太监都不禁惊讶道,“哟,三格格别急,您要是爱吃,奴才就上御膳房去,再给您装几块回来,您别噎着自己了…”
载潋端起手边一杯茶水来,仰起头来喝了几大口,把嘴里的点心顺了下去,才朝那小太监道,“我才不会噎着我自己呢!”可她吼完了,却仍觉得心里的心事乱糟糟的,并没有因为桂花糕消失在眼前而平息。
载潋无助地望了望窗外的一轮明月,听着夜里寒冷的西北风呼啸,心中无助地想,“皇上,大概就是我载潋上辈子欠您的,才叫我这么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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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载湉虽然早早回了养心殿,心里同样也是一片乱麻,他催问了好几次,问有没有与朝鲜方面有关的新消息,在得知并没有任何新消息后便独自一人枯坐在自己的御案之后出神。
王商进了好几次茶他却连碰也不碰,一个晚上就呆坐在原地,连动也不动,王商见皇上如此,生怕皇上会因此而病倒了,便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让皇上早些去休息。
王商想,是因为今日在畅音阁的闹剧,皇上才会心神不宁的,而闹剧却是因为皇后和珍嫔两人之间的矛盾而闹起来的,那皇上此时说不准会愿意见一见瑾嫔——唯一一个不令他心烦意乱的人。
王商吩咐了手底下的小太监去永和宫将瑾嫔请了过来,希望瑾嫔能劝皇上早些休息。
瑾嫔向来不同皇后与珍嫔争风吃醋,每日只是静心礼佛,照例向太后请安而已,载湉虽没有格外喜欢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却也并不十分厌烦她,偶尔也能同她说上几句话。
瑾嫔自从前次联合载振一起,报复了载潋后,就再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来,因为她想自己能在载潋被掳这场风波里全身而退,已经是自己的福气了,若自己再做出第二回来,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更何况,瑾嫔在宫里待得日子久了,也渐渐发现自己的妹妹珍嫔,向来只独自享受皇帝对她的宠爱,从未替自己考虑过什么,也更没有帮助过自己得宠,而她这个姐姐为了她能冒险去得罪载潋,冒险去得罪醇王府,可到最后,珍嫔却什么都没为自己做过,仍一个人牢牢霸占着皇上的宠爱。于是瑾嫔也不再愿意像从前一样,去趟珍嫔这潭浑水了。
瑾嫔喜出望外地从永和宫赶到养心殿,一路上不停地问自己的侍女润冬,自己的模样得体不得体,自己的衣裳穿得好看不好看。
可等瑾嫔到了养心殿时却发现,传自己来养心殿的根本就不是皇上,而此时皇上正一个人坐在御案后发呆,连自己进来了,都不同自己讲一句话。
瑾嫔只感觉气氛有些窘迫,她回头去找王商,王商便凑到瑾嫔的耳边来悄声对她道,“瑾主子,万岁爷这一晚上都没喝过一口水,奴才怕万岁爷因为今天白天的事儿气病了,便想着主子您能来劝劝万岁爷,让万岁爷早些歇下吧!算是奴才求您了!”
瑾嫔转念一想,现在皇上对皇后失望至极,珍嫔也正犯了错,被罚闭门思过,自己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去温柔体贴皇上的心意,皇上对自己的印象或许就能改观许多。
瑾嫔含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应答王商些什么,她独自一人走进暖阁去,悄声站到了载湉的身后,以温婉的声音对载湉道,“万岁爷您别烦心了,臣妾瞧着万岁爷的样子,心都跟着万岁爷疼了…万岁爷一直这样枯坐着,连水也不喝一口,臣妾跟着您都寝食难安呐!”
瑾嫔见载湉仍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转换了另一个话题道,“万岁爷,今儿晚上雪还没化呢,外头天冷,您早点休息吧,臣妾这一路过来,若不是想着万岁爷,连心都要冷了呢。”
听至此处,载湉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看瑾嫔,忽然道了一句,“对,雪还没化!那她肯定还没走呢!”
瑾嫔完全不知所以,不知道皇上在说的“她”究竟是谁,便问道,“皇上在说谁呢,谁还没走呢?”
载湉却再也不接瑾嫔的话,他枯坐了这许久,一直懊悔自己今日的冲动,因为皇后几句话就沉不住气,最后动手打了载潋。
他想到载潋此时还未走,便站起身来去找一样东西,他来来回回地找不着便喊王商道,“王商!你把翁师傅给朕的那瓶药找出来!朕要亲自交给她去!”
王商立时心领神会,因为他早不止一次地帮皇上找过那瓶药了,那药一共两瓶,其中一瓶早已经给了载潋,而剩下这一瓶,王商知道,皇上也要交给载潋。
王商此刻才明白,原来皇上这一晚上的心神不宁根本不是为了珍嫔,也不是为了皇后,说到底竟还是为了载潋。王商感叹于皇上这许多次的暴跳如雷,或是一言不发,滴水不进,竟都是为了醇王府的载潋。
而这样的真相,王商知道也只有日日夜夜都守在皇上身边的他才能看得清楚。
王商即刻就将药找了出来,握在自己手里道,“万岁爷,雪天路滑,这会儿三格格就在南群房休息呢,奴才替您送过去吧!您早些休息。”
载湉却急不可耐地从王商手里将药瓶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就往养心殿外跑,他连一件御寒的衣物都来不及去穿。王商竟一时怔住了,他望着皇上已经大步跑远了的身影,竟感觉心底一片温热,他感叹可惜三格格不能亲眼看到皇上的模样,不然她的日子也不会再那么难熬了吧。
瑾嫔这会儿才缓过神来,她根本不知道这转眼的功夫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她错愕地转头望着身边的王商,质问道,“谙达不是请本宫过来吗,怎么皇上这就走了,这是上哪儿去了?”
瑾嫔想不明白,现在珍嫔闭门思过,皇后与皇上正闹得不快,皇上还能去哪里?
王商略笑了笑,退了半步给瑾嫔跪下请罪道,“奴才给瑾主子赔罪了,是奴才会错了万岁爷的意,劳烦主子大冷天儿的白跑这一趟,奴才该死,还望主子别与奴才计较!奴才是为万岁爷办事儿,只要万岁爷高兴,主子您怎么罚奴才都行。”
瑾嫔竟感觉自己异常的屈辱,平日里她争不过自己的亲妹妹就罢了,现在自己的妹妹被禁足,皇后又自作自受地自己去惹怒了皇上,后宫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都把握不住,还让一个太监奚落了自己一番。
可瑾嫔向来以稳重示人,此时便强忍住了自己心里的怒火,嘴上笑道,“谙达哪里话,你我都是为万岁爷办事,只要万岁爷高兴,本宫受什么委屈都无所谓。谙达是皇上身边最知心知意的人儿,本宫哪儿敢说罚谙达呢?谙达快请起来吧!”
王商给瑾嫔磕了头,便起身来带着一众小太监一路追了出去,只剩下瑾嫔一个人站在养心殿门外的冷风中。
瑾嫔平静地望着王商远去的背影,心中却已被一团怒火吞噬了,她心中发誓,自己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懦弱无争下去,连太监都可以随意奚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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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湉追到了南群房时,见已有王府的马车向宫外走了,他心里怕得很,他怕自己到时载潋已经走了,他再也不想留这样的遗憾。
王商和身后的小太监追上载湉时,空中又零零星星地飘起雪花来,王商给载湉搭上了件御寒的斗篷,王商的手触碰到载潋的肩时,他才发觉,皇上的身上早已经都冷透了。
王商知道醇王府休息在哪间房里,他见皇上一直在焦急地寻找,此时雪花越飘越密,将皇上肩头的衣裳都打湿了,他不忍心看皇上继续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便对载湉道,“万岁爷,三格格在北边儿最头起那间里呢!”
载湉听了王商的话,放开大步便追了过去,他见王商所说的屋里仍亮着灯,感觉自己的希望也都同时被点燃了一般,当他靠近时,他望见那扇门内载潋无比熟悉的身影在里面来回走动着,他竟不禁热泪盈眶,他无比想要快些见到载潋,而步伐却在即将见到她时而不自觉地变慢了。
载湉怕自己的突然到来会让醇王府的三个弟弟感到惊诧,也怕惊扰到他们,他思来想去便叫过了王商来,吩咐王商道,“你去帮朕把潋儿叫出来,别说是朕来了,就说你有个东西给她,要她出来说话。”
王商应了话,转身便进了载潋休息的暖阁,他见载沣、载洵和载涛都坐在里头,三个人一见是自己来了都忙着起身问好,都以为是皇上有口谕要传。
王商为了安抚他们的心情便笑道,“王爷,六爷七爷!您快快请坐着,奴才来只是给三格格捎件儿东西,送完了就走,不是万岁爷有口谕要传。”
载潋好奇地站起身来,上前凑了几步问王商道,“谙达,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啊?”王商淡笑,只对载潋道,“格格您出来片刻,奴才给了您就走,绝不敢耽搁您。”
载潋推开门,随着王商出了暖阁,她才瞧见原来外头又下起了雪,她仰头望着天空中零零星星落下的雪花,忍不住用手掌去接,等到雪花在手心里化成了水,她才将手收了回来。
“谙达,您究竟要给我什么?”载潋见王商越走越远,还不给自己东西,不禁疑惑地开口去问。
王商没有说话,一直将载潋引到了皇上在等载潋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回头来躬着身子对载潋笑道,“三格格,是万岁爷,在等您呢!”
载潋一时不禁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揉了揉自己已有几分困意的双眼,才敢确定眼前的人当真是皇上。此情此景像极了载潋第一次在太平湖畔见到皇上的场景,她也是跟着王商一路走,王商也不告诉她究竟是谁在等她,最后走到湖边,她才瞧见在等自己的皇上。
“皇上…”载潋的声音瞬间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皇上,她转过头去不敢看皇上的眼睛,可载湉却靠近了她,双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将手里已经攥热了的那瓶药塞进载潋的手里,抱紧了她对她道,
“潋儿,是朕不好,朕不该把朝堂上的那些坏情绪都加到你的身上…朝上有那么多令人棘手的事情,朕都寻不到良策,所以朕才那么敏感易怒,那天朕是故意和你生气,故意因载泽的事而和你赌气…”
载潋躲在皇上的怀里,她感觉此刻周遭的风雪立时远了,任什么风暴都无法将她席卷,可她还是好伤心,因为只有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夜晚,皇上才是属于她的,她才敢光明正大地靠在心爱之人的怀里。
载潋接过了皇上手里的药瓶,她望着这无比熟悉的图案,轻笑道,“难为皇上还总惦记着奴才。”载湉一时心中更加愧疚,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载潋还在红肿着的脸,轻声道,“潋儿,你不知道朕心里有多疼。”
载潋低眉望着那瓶药,又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载湉,她忽然抬起手来将皇上紧蹙着的眉头抚平了,她笑道,“奴才不爱看皇上蹙眉的样子。”
载湉低头注视着怀中的载潋,他此刻才感觉自己拥抱住了自己唯一的想要,他听载潋说不爱看自己蹙眉,便笑道,“潋儿爱看我笑,那我就多笑”
载潋的手却突然抽动了一刻,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竟又不自觉地在自己面前以“我”自称,上一次她听到皇上这样说话,还是在京郊的西山。
载潋心里有着无数的心事,她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想法简单,只要自己高兴,一切就都不是问题,自从遇见了皇上,她开始学着如履薄冰,开始学会察言观色,她也开始学会独吞委屈,一切的一切,她都是为了皇上能开心快乐。
“皇上回去吧,奴才明白皇上的心意。”载潋抬头望了望眼前的皇上,她用力攥紧了自己手里的药瓶,她狠了狠心才说出下半句话来,“奴才知道,皇上是因为动手打了奴才而心有愧疚,皇上自不必如此,奴才从不会怨恨皇上,奴才也曾在阿玛灵前发过誓,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弃皇上而去,奴才也一直会站在皇上身后…无论这一次皇上信与不信,奴才还是要说,皇上从未失去过奴才,也永远不会失去奴才。”
载潋忍了忍自己眼里的泪水,继续说道,“可这次以后,奴才再也不敢亲近皇上了,奴才想回府去一个人待着,不是因为奴才挨了打,只是因为奴才不想看皇上再因后宫而平添烦恼了!”
载潋说至此处努力笑了笑,“奴才是个来捣乱的,现在戏都收场了,奴才也该走了!”
载湉不可置信地望着载潋,他反而将载潋抱得更紧了些,“潋儿,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朕最喜欢你从前无忧无虑的样子,你如今怎么…”
“从前?…”载潋忽然冷冷地笑了两声,她断断续续道,“从前,奴才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是个连怎么给太后老佛爷回话儿都不知道的傻丫头,连见了皇上都不知道要跪…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奴才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载湉满眼含着泪望着眼前的载潋,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疼,他无法保护好她,也无法给予她一段名正言顺的感情,可他却又做不到不再想她、不再爱她。
“潋儿…”载湉竟一时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只剩下将她抱得更紧,载潋感觉到皇上在啜泣,皇上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身上,连同着她的心都一起碎了。
“是朕不好,亏欠你的太多。”皇上的声音是颤抖的,载潋此刻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抱紧了皇上,哪怕只能给他再多一点的安全感,她也愿意。
载潋紧紧抱着皇上,她合着双眼,却淡淡地笑了,她想自己已不知有多久没这样称呼过他了,便开口对载湉道,“湉哥儿,你不会失去我,我只是好想和哥哥们回去,我想看看额娘,也或许…我们分开这段时间,再见面时彼此都会更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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