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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红线道:“我不同你们说,我要见你们阁主。待见了他,我自有交代。”

几位剑主见她如此无礼,“放肆”二字险些即将脱口而出了,然而正是这时,居远岱的侍剑使长礼运轻功从阁内而来,越过人群落到红线面前,摊出一只手朝向剑阁内,做出一副邀请姿态:“姑娘这边请,阁主此刻正于问剑楼恭候姑娘。”

如此,几位剑主再无怨言,随长礼这番话让开一条道,红线便抬步往敛剑阁中走去。

而后步上阁门前的这条长阶,她眼前瞬间豁然开朗,整座敛剑阁中练剑台不少,其中绿植错落,零零落落分隔开了不少小道,不同道通往不同的方向,但具体通往哪红线不知,她只知长礼引她所去的方向,是同敛剑阁大门正对着的,敛剑阁中最高的那座问剑楼。而正是二十多年前的问剑楼下,她差点就将小瞎子送到他外公手中了。

如若当年当真送到了,或许小瞎子后来就不必经历那般多事了。

红线心里叹一声,收好情绪继续随长礼往前走。

各剑主依旧警惕她,便随着她一同前往问剑楼。不想,方才门口处的弟子们头一回见自家剑主们如此阵仗,皆一道跟了过来,浩浩汤汤的一条队伍,好不壮观。

红线不管他们,问心无愧地往前走。

这时,她身后的弟子们好似注意到什么,间或零星地响起几道声音,红线却未曾听清。直到随后他们同时同声地往同一个方向喊了一声“大师兄”,红线才迅速回过神,往他们喊的方向望过去。

那是这条宽道左侧的一处绿植小道,具体是什么植物红线不清楚,只因现下正值初夏,绿植郁郁葱葱长得浓密,独留下中间的那条石板道,好似经常被人打理,清扫的十分干净。

那人便就踏着这石板路而来,步履缓缓,行如风停。

红线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如前世一般面貌,如天宫中少君一般棱角,甚至,他此时面无表情的模样,都同他们十分一致。

只不过,他此刻的眉眼间已没有了当年生人勿近的形容,周身气息冰凉却温润,仿似一块埋于极地风雪中的暖玉。

红线惊讶于他的变化,与此同时,她驻足停下。

言烨身后,那名一直在照顾他起居的弟子上前,同红线身后的几位剑主拱手施礼:“弟子元清,见过各位剑主师父。”

随后言烨也拾步走上前,随元清拱手的方向,同样躬身弯腰,道了一声礼。

众剑主都有心留意着他眼盲这件事,连忙唤他起身,让他不必多礼。

言烨眉眼间依旧淡淡,并未有多少情绪显露。

红线见状,心里犹疑,她不清楚他还记得她多少,想想后准备作罢,左右将这次当作她俩的初见也一样,以后的事日后再说,她眼下最要紧的事,便就是要留在这敛剑阁中,这样,她才能正大光明地接近他。

她可不希望同太子言烨那一世一般,她隐身待在他身旁再被当作妖类驱赶。

于是,红线未同现下陌生的小瞎子打招呼,反而催促长礼道:“你们阁主怕是要等急了,我等该快快前去问剑楼才是!”

长礼道了一声“是”,随之遣散众弟子,携红线同众剑主一同前往问剑楼。

只是谁都不知道,当红线随长礼走过这里,她腰间香玉摇摆,一阵风来,将一片极淡的香,往某个方向吹开、吹散。

而那方向所站,正是敛剑阁中这位新来的大师兄。

言烨静静听着所有人走散离开,才淡淡唤上元清,回返竹舍。

众剑主被长礼以阁主令拦在问剑楼外,独红线一人随长礼踏进去,整个问剑楼从外而看,高耸入云,圣洁的白色直冲云霄,而其内里,装潢古朴,沉着厚重之气扑面而来。

敛剑阁阁主居远岱,此时便站在楼内大殿之上,见红线进来,他一双淡然的眼望过来。

他同二十多年前的模样也相差了许多,周身的气质较曾经更为内敛了,乍一看,仿佛一位同小辈们围炉夜话的老人家。

可他不是。

红线深知这人是如何将整座敛剑阁维持至今的,这人不好糊弄,她酝酿着嘴里的话,慢慢踱步走过去。

居远岱将视线从她手里的定风剑移到她面上,见她一脸警惕,慈笑一声,眉眼间的柔和就此晕开。他道:“姑娘只身闯我敛剑阁,如何眼下才生了退意?”

红线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被看穿了,一瞬间握紧了手里的定风剑。

居远岱并不在意她的警惕,再度看向她手里的定风剑,叹道:“姑娘手持我敛剑阁定风剑主之佩剑,那想必,任长嵩他,此时已不在人世了吧。”

这阁主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他见定风剑现下在她这一个不相干的人手中,第一时间居然不是苛责她,不是夺剑,而是叹息任长嵩已不在人世……

想来,他并非同她这四年在这凡间所遇到的其他凡人一样,眼中只被利欲蒙满。

于是,红线的警惕暂且放下,她沉下心来将当年村中事情从头到尾都告知了他。当然,她将其中鬼、仙等字眼刻意隐去,当做江湖仇怨一事一般告知他的。

居远岱听完,长叹一口气,并未对任长嵩所遭遇之事有过多评论,反而是沉吟一声过后,一脸慈笑地看向她,忽然问道:“方才姑娘在剑阁大门处自称是送剑人,可是送定风剑回归敛剑阁?”

红线点头答道:“是。”

居远岱道:“那容老夫一问,姑娘于何处所得定风剑?“

红线奇怪道:“我方才告诉你任长嵩之事时不都说了吗?定风剑是从任长嵩那里得来的,今日前来剑阁还剑,正是因当年受他所托。“

“这么说,姑娘口中,任长嵩之死,是姑娘亲眼所见?”居远岱问完,一双老眼炯炯盯着红线,就等红线作答。

红线想都没想直接答道:“自然!若非遇到你阁定风剑主,难不成我还是从旁人手中得到的这把剑,再来归还?”

“哦?”居远岱忽而敛下一面慈和的面容,恢复一阁之主的做派,“姑娘当真记得没错?若老夫记得不错,姑娘所言,定风剑主是死于二十余年之前的,而老夫见姑娘,约莫也不过二十周岁上下。二十年前,姑娘彼时最多也不过只是一名婴孩,如何在目击定风剑主死后,还能拿到定风剑同剑谱,甚至自小到大牢牢记至如今,要前来我敛剑阁归还?”

“……”

糟糕,她反复拟现今日场景,顾前又顾后,将自己话术中所有漏洞都想好了对策和说辞,甚至还特意避免了鬼、仙等字眼,可终究她还是忘了自己仙龄不同于凡人,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如何二十多年后的她依旧是一副小姑娘形容?

这她该如何作答啊?!

红线崩溃。

她现下被居远岱这一双老眼紧紧盯着,只觉得额头冒汗。她脑中转速不停,寻找说辞,可是半晌过去,她依旧没想出解决办法。

最终,她只能咳嗽两声,然后刻意哑着声音,尝试蒙骗人道:“其实,老身今年四十有余,只因面容显幼,才叫你们观之觉年岁浅,阁主,您可千万别被老身这一张小脸给骗过去了啊!”

第67章 定风剑主  她有这么无聊?

“哦?是吗?”居远岱一声闷笑。

红线生怕他继续追问, 忙将手里的定风剑往身前一横,强横问道:“这剑和剑谱你们还要不要?!”

“要。”待笑够,居远岱正经起来, 也不提她话里的漏处了, 只问:“姑娘千里迢迢送剑来我敛剑阁,所图为何?”

红线听到他这话, 疑惑地用手摸了摸自己脸, 她的意图竟已这般明显表露在脸上了吗?

但既然他都这样问了,那她便干脆随着他的话道出意图:“在下欲久居敛剑阁,你敛剑阁大门任我出入便可。”

闻言,居远岱眸色一暗,盯着下面的红线,见她面上神色干净剔透,并非什么不怀好心之人,于是又按下心中疑窦, 问道:“姑娘仅此要求?”

红线道:“仅此。”

居远岱望着她沉吟片刻, 将目光在她和定风剑之间来回转过两圈:“姑娘江湖名号红影,持我定风剑悠散各地多年,想必,将手中剑谱中的剑招都熟记于心了吧, 一手定风剑法定也是熟稔拈来。”

红线听他突然提及剑谱剑法,老脸一红。确实, 是她不问自取在先,擅自翻开了定风剑谱, 学了里面的剑招。

当下,红线羞愧起来:“是,确是在下无礼, 擅自翻阅定风剑谱,练了贵阁的定风剑法……但不过,若你介意,在下保证,今后行走江湖绝不使定风剑法,你也莫要太过在意。”

他总不能是想要废除她一身剑术吧?她可听说了,这凡间,废内功容易,废已学会的剑法却难,若非让这人变成傻子记不得剑谱,那就只能挑断这人的手筋脚筋让他此生都不能碰剑。

想到这,红线一下子捂紧了自己胳膊肘,警惕地瞪向居远岱,若他真妄图挑断她手脚筋,那她还不如变成隐形人呆在言烨身边呢,被当做妖便就被当做妖算了,左右他们对妖也没法子。

然而没想到,居远岱并非盯上了她的手脚筋。

“姑娘四年间从江湖黑白两道中走出来,非属黑道,又非属白道,老夫想知,姑娘来我敛剑阁究竟意欲何为?或者,老夫问姑娘,黑道白道,姑娘将来又会择何者而居?”

红线听懂了居远岱的意思,他是怕她是否是黑白两道哪边的,来他敛剑阁意图不轨。

这红线倒是敢直接跟他打包票了,她再来凡间,可不是为了参与他们江湖争斗。

为了让他信任,红线不介意撒个小谎:“在下对江湖黑白二道皆无意,今日来你敛剑阁,只因多年江湖漂泊无处可居,见你清陵敛剑阁中一派闲散繁华,动了向往之心罢了。”

自然,混迹江湖半生的居远岱可没这么好骗,但他见她面上无恶,便也不准备继续追问,于是笑了一声后,打蛇上棍,随她的话提建议:“既然姑娘是看中了我敛剑阁的清闲,往后半生有意安居于我阁中,且好巧不巧姑娘又练会了我阁的定风剑法,正好,我阁现下定风剑主之位空虚,左右姑娘闲来无事,那不若一道任了我阁定风剑主之位如何?”

“啊?”红线被他话里的意思惊得不轻,一时没反应得过来。

居远岱趁热打铁:“姑娘江湖人,江湖人自该知我敛剑阁中不留外人,若姑娘觉得此举不妥,有违姑娘心意,老夫也不强人所难,姑娘这便留下定风剑和剑谱,自请离去吧。长礼,送客!”

说完,长礼听令上前,对红线摊开手,朝向问剑楼门口的方向,道:“姑娘,请。”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居远岱一番话先礼后兵,搅得红线一时没能得跟上他节奏,一句“送客”道出口,红线的脑子霎时就乱了,来不及猜测他此举何意了,决定先应承下来留在这阁中,其他事情容后再想。

“妥妥妥!”红线忙道:“在下红线,便依阁主意,留在剑阁内当你敛剑阁的定风剑主!”

居远岱目的达成,面色复慈和:“姑娘识时务,既然现下姑娘已是我阁定风剑主,那定风剑同剑谱,便就留在姑娘手中,老夫不再讨要。”

随后,他唤长礼带红线下去安排住处。

红线脑子懵懵地被长礼引着往回走,怎么只方才那片刻间,她就成了他们凡人门派中的人呢?

她想起悬在头顶的天罚,回首又问居远岱:“方才我听你阁中弟子唤那些剑主师父,莫不是我任你阁定风剑主,他们也需唤我师父吧?”

这样算不算担任了这些凡人命中重要人物?是否会干扰他们因果?

红线恐惧地抬头往门外的天边看。

“非也。”居远岱道,“剑阁中,各位剑主随剑阁数十年,资历老、阅历深,平时闲散时间教授弟子们课业、剑术,而姑娘年岁浅,定风剑法独传一脉,非亲传弟子不可授,姑娘以为,自己除开这定风剑法,能教他们什么?”

哦,她被小瞧了。

但随后红线仔细想了想,她确实没什么可以教这群凡人的,她总不可能教他们仙术,而她编绳一技,他们定也不愿意学。

“我确实没什么能教的。”红线哑了哑后道,“那平日里遇见,他们该唤我什么呢?”

居远岱道:“与师同辈,那便是师叔。”

师叔。

红线将这两个字好好咀嚼一番,记在了心里。随后转身随长礼入剑阁中挑选住处。

居远岱将门外等候的剑主们喊进来,告知了他们任长嵩已死一事,同他们商议时日为任长嵩设立衣冠冢。最后,他将自己任命红线为定风剑主一事也告诉了他们。

毫无意外,各剑主连声反驳。但是随后他再告诉他们,这女子已练就定风剑法,当掌定风剑,他们的异声便小了许多。

居远岱挥手,让他们退下。

不久,长礼回来,静静站在居远岱身旁,禀道:“阁主,新剑主的住处选在了离竹舍不远的闻香阁。”

居远岱问:“她自己挑的?”

长礼道:“是。”

居远岱神色未动:“她是为烨儿而来?”

“不清楚。”长礼顿了顿,“她一路言行未越矩,也并未四处张望,只在路过竹舍时停留了片刻,而后道了一声此地竹香沁人,便将住处定在了闻香阁。”

“嗯。”居远岱应一声。

长礼不解道:“方才这姑娘话里处处纰漏,阁主既已知她入剑阁有所图,那又为何将她留下,任命定风剑主一位?”

居远岱不答反问:“长礼,你觉得,而今这乱世,乱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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