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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小屋边的山坡上,遥望夕阳。我从前每天召唤格林回家就是在这片山坡上。那时的我总是站在这里用“呜”声哼唱着《传奇》的旋律,格林不管多远都会应声归来与我唱和。往事已矣,迎着山风我情不自禁又哼起了这个曲调……狼歌在旷野荡啊荡……咦?山下出现了一个小白点,越来越清晰,是格林!我大喊着,更加高亢地唱嗥。格林飞奔而来,仿佛他从未远离!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不是做梦吧?我给了自己一巴掌……果然醒了,然后我又默默地补了一巴掌。疼!

“你没事儿吧?”亦风的声音。

我隙开一条眼缝,亦风正坐在炉边和贡嘎喝着茶。贡嘎抿着嘴,用浓重的鼻音哼笑着,牙齿白得晃眼。我一个激灵就惊得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唱歌之前。唱得不错嘛!怎么还打上了?”他俩终于笑喷了。

“有蚊子。”我尴尬地整理乱发,推开玻璃窗,“现在几点?”

“下午一点半。过来吃点干粮吧,你都睡了两个小时了。”

原来是一场白日梦。

六月的阳光很强,刺得我眼睛疼,我用手挡住光线抬起头眯起眼,天的颜色是白的,就像我梦醒的脑海,空无一物,想笑也想哭……

《传奇》这首歌的哼唱部分曾经被我变作狼调,用以和格林相互联络,因为每一个狼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旋律,只要听到这调调就知道是自家人。两年多了,我还记得这首歌,格林,他会忘记吗?

炉子上茶壶里烧着藏茶,我倒了一碗喝着:“昨天装的监控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盗猎的去过。”我们对狼山的监护必须把握度,一般四天左右进山一次,去勤了狼不安心,去少了我们不放心。

“你睡觉那会儿我放航拍机侦察了一圈,山里没人。”亦风翻动铁炉上烤着的油饼。

“放心吧,今天要变天,盗猎的不会进山。我阿爸就是担心你俩,叫我过来看看。”贡嘎向我抛过来一块奶饼,“阿妈早上刚做好,尝点儿甜的。”

我潇洒地接住奶饼,总算把刚才丢的脸捡回一点点。

奶饼的热量很足,特别适合高原。我吃过不少藏家的奶饼,大多甜得发腻,还带着浓重的牦牛腥味,就像月饼的糖心,吃上两口就闷在喉头再也咽不下去了。而仁增旺姆做的奶饼却与众不同,她加了很多野芝麻、坚果、青稞炒米,清香微甜,还有一点苦丝丝的咖啡味。她会刻上精致的藏式花纹,看起来更像是一件文物,对,像汉砖。我问她加的是什么能调出这么奇妙的味道,她没告诉我,我起初以为是秘方,后来才知道是她也不知道那几味食材用汉语叫什么名字。

“替我谢谢你阿妈,回头我给你们做牛扒。”草原的牦牛肉是最绿色原生态的,配上我的手艺,泽仁一家最爱吃这个。

贡嘎喜道:“好,参加完法会回来,我们就宰牛吃牛扒。”

亦风插话道:“法会明天就开始了,我们答应送他们去唐克呢。炉旺留在小屋看家,你得多给炉旺准备几天的食物。”

我迟疑着点点头,望了望窗外的狼山,欲言又止。

黑云翻滚着从山那头潮涌而来,一线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像风浪中的探照灯一般投射在草场上。很快,连这一抹光芒都被吞没了。大风把院里斜撑着的几块太阳能板刮得贴地翻滚,传来哐啷啷碎裂的声音。三人喊着“糟糕”,奔出屋去抢救,狂风卷进了门窗。我们刚把太阳能板收回来,就被从天而降的硬物打得抱头逃窜,冰雹!炉旺被敲得嗷嗷惨叫,紧跟着我们钻进了屋。冰雹个头不算特别大,但却非常密集,几分钟时间,就把原本葱绿的草原轰炸得一片惨白!贡嘎拴在屋外的马被雹子敲得透不过气,马掉转身子,尽量用后背迎着冰雹。

“这是谁家的狗?都要打闭气了。”贡嘎指着窗外,三人凑到了窗边。

一条大黑狗夹着尾巴低着头,到处寻找躲避空袭的地方。黑狗的眼睛被雹子砸得睁不开,大喷着鼻息绕着越野车转圈,我猜他想躲到车底下,可是身躯太大,钻不进去。

“这是流浪狗,”亦风说,“她经常到我们这儿来,从我们刚到草原给狼投食的时候,她每次都来吃,后来我们没有投食了,她就分吃炉旺的狗粮。”

黑狗继续围着屋子找背风的地方,低头垂尾从窗边绕到了门外。冰雹砸在狗脑袋上梆梆直响,她闷声不吭地忍着。看着这流浪狗,我仿佛看到了独步荒野的格林。格林也是这样对抗着极端气候吧,此时此刻他可有藏身之地?

我爱狼及狗,恻隐道:“把门打开,让她进来躲躲?”

“别,野狗摸不清性子,万一不讨好,咬你一口划不来。”贡嘎见的草原狗多了,被这么壮的狗咬上两口没准儿就得躺几个月。

“不会,我们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了,她还算友好。”我打开了门。

贡嘎敲了敲玻璃,咂着嘴隔窗唤狗。谁知黑狗在窗外瞄了我们一眼,走开了。黑狗走到远处的山坡上,背风趴下,两只爪子就像人手一样紧抱着头,遮住眼睛和鼻子,等待着天灾过去。

贡嘎眉毛一耸:“你看吧,她不领情。这大草原上下雹子是常有的事儿,动物们见惯了,什么气候都得自己扛着。草原狗是雷打不进门的。”

我一愣,看看脚下的炉旺,扎西就曾经说过真正的草原狗绝不进家门,现在贡嘎也这么说,我们是不是把炉旺养成了宠物?他今后能适应草原吗?

唐克的法会是我们参加的最盛大的一次宗教集会,几万顶帐篷一夜之间在草原上筑起了一座望不到头的新城。全国各地自发而来的近百万人聚在活佛的主帐篷前聆听佛音。其中不乏长跪而来的人。信徒们穿着厚重的藏装顶着烈日虔诚跪拜,没有一个人埋怨酷热,没有一个人悄悄吃零食或喝水,没有一个人脱去闷热的外套。

“只有宗教才有这种力量。”亦风感叹道,“这么壮观的场面,如果航拍下来一定相当震撼。”

我点头微笑,为了尊重藏族信仰,我们的摄像设备一样都没有带来,有些画面印在心里比记录在镜头中更加深刻长久。草香萌动悠扬,经声朗朗,人们手中的转经筒吱呀吱呀地响,那声音带着信仰一圈一圈周而复始,直转到我的心里。

法会进行到第二天,人山人海中,我惊喜地发现了南卡阿爸—那个最初将小狼格林托付给我的牧民老人。一年前我把格林的故事《重返狼群》送给了他,阿爸不识字,但是老人家把书中的插图摸索了一遍又一遍:“好,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由于牧民游牧不定,这次进草原我一直没找到南卡阿爸,没想到今天在法会上能遇到他。南卡阿爸瘦了很多,但精神矍铄:“是你啊,狼女娃,你的格林还好吗?”

我很沮丧:“我也不知道。到目前为止,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

“没关系,格林得到活佛保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这两年,我见人就告诉他们,活佛赐福过狼!狼不能打。”

“没有人管的时候,他们也会遵守吗?”

“内心的信仰是最好的秩序。”阿爸微笑着望向虔诚的佛徒们。

是啊,一个民族不能没有信仰。

一些摄影爱好者把相机藏着掖着穿梭在人群中偷拍。一身藏装的亦风竟然成了他们锁定的焦点,身边快门声不断。

向来不爱上镜的亦风不得不用毡帽遮住脸:“不要拍我,我不是藏族人。”

摄影者们交头接耳:“他汉语说得真好……”继续狂拍不止。

亦风无语,狼狈地钻出人群,没逃多远又被一辆摩托车拦住,车上两个藏族人说了一大串他听不懂的藏语,他看神情猜想对方是把他当本地人在问路,于是扬着袍袖向会场方向一指,那两人连说:“卡座!卡座!”(谢谢!)顺着他指的方向去了。

这样也能蒙对?亦风松了一口气,赶回了我们临时扎营的帐篷。

他一进帐篷就脱下袍子,除下T恤,狠狠拧了一把汗水,这才发现我坐在帐篷门帘后面,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套上T恤:“你在怎么不吱一声?咦,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亦风,”我压着心口眉头紧锁,“我心慌……想回去。”

亦风蹲下来,摸摸我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

我苍白着脸摇摇头,从昨天我们出发时,我就有一种神魂不宁的感觉,好像有人从我心尖子上剜下了一块肉。

正说着,帐篷外一阵杂沓的脚步,泽仁捏着手机闯了进来:“亦风、微漪,狼窝出事了!”

我和亦风心急火燎地开车赶回狼山。

平日里需要一个半小时才爬得上去的狼山,此刻我们半个小时就跑到了狼窝附近,山坡一片死寂,一些散落的炮仗纸还在随风飘飞。

泽仁先前告诉我们,旺青甲牧场留守的帮人打来电话说:“你那两个汉人朋友把狼窝掏了,抓走了三只狼崽子,狼群正在他牧场上杀羊要狼娃娃……”泽仁心里有数,通知了我们以后,立马去旺青甲牧场查看羊群被袭的情况。

狼窝确实遭劫了!

盗猎者平日里顾忌牧民,不敢下手。法会期间,若尔盖成了空城,各家牧场无人照看,正是他们偷猎的好机会。隐蔽摄像机拍到了其中一个人的样子,他正在狼窝边炸鞭炮。这个人不是我们上次见过的与我们对峙的盗猎者。

最后的影像里我们只看到了小母狼“飞毛腿”,另外三只小狼都不见了。逃过一劫的飞毛腿惊魂未定,嗅着狼窝一个洞口一个洞口地找寻她失散的哥哥们和弟弟小不点。当她终于欲哭无泪地望向镜头时,我的心在滴血。

收回摄像证据,我们火速赶往牧场主旺青甲的家。

旺青甲和扎西也从唐克赶了回来,村里但凡有事儿,村长扎西肯定是要出面的,他们和泽仁已经把伤亡的羊集中清点,五死两伤,那两只伤羊也挨不了几天了。死羊的脖子被狼咬得稀烂,却一口没吃,纯属报复行为。

是盗猎者掏了狼窝,狼群怎么会与牧场主作对呢?

旺青甲气愤地与泽仁用藏语交谈,说得很快,我们听不懂,也插不上话。

扎西站在我们身边大致翻译着:“旺青甲说他在狼山牧场这么多年了,狼群从没拿他的牛羊下口。泽仁的汉人朋友为什么要去掏狼崽,触怒山神!”扎西又套着亦风的耳朵说:“放心,旺青甲是我妹夫,直脾气。”

泽仁指指还穿着一身藏装的我和亦风,介绍道:“他们就是我的汉人朋友,我们都在唐克参加法会,没有去掏狼崽,这中间有误会。”

旺青甲余怒未消地打量我们俩,问道:“汉人的,你们是?”

“哦呀(是的),其实我们在山里发现盗猎者的时候早就想拜访你了,一直联系不上。”我总算插上了话,“我有几个疑点想问问你的帮人—狼山地势隐蔽,外界看不见山里的情形,他怎么知道狼崽被掏了?小狼在山里被抓,你的羊在这头被杀,这么远的距离就算用望远镜看,骑着马的人也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点,根本没法辨认,怎么可能看清被带走的是三只小狼呢?”

旺青甲听扎西翻译完我的话,也狐疑不语。

扎西道:“既然这事儿是帮人说的,你先别挑明,让帮人自己过来认认。”

旺青甲叫来了帮人。帮人没认出我们,我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就是监控视频里拍到的那个在狼窝前面放炮的人!

帮人万万没想到我们有录像,证据面前,他只好老实交代:“今天早上盗猎的给了我几百块钱,让我带他们去山里找狼窝。进山的时候狼崽子正在山脚水边上玩,盗猎的喊我在山坡上炸鞭炮,说这样小狼就不敢上山回窝。小狼跑不快,盗猎的在山脚下逮狼崽,逮到三只,有一只跑掉了。后来他们就喊快点儿走,怕大狼听到鞭炮声赶回来。哪晓得盗猎的前脚刚走,我后脚回到牧场就发现七八只狼冲到牧场上宰羊。我把剩下的鞭炮放了,他们才跑回山里。我害怕主人家怪我,又听说泽仁有两个汉人朋友也进山找过狼,就干脆推到他们身上了。”

难怪狼群的怒火会烧到这里,狼是分得清是非的,两年前狼群也面临丧子之痛,公狼宁愿长期守在马路边拦车查看,也没有迁怒于牧民。因为那次跟牧民没有直接关系,而这次现场就留下了帮人的气味,不找他算账找谁。

旺青甲果真是个率直的藏族汉子,弄清了事情真相,立刻笑着向我们道歉,非要请我们喝酒,似乎在新交的朋友面前,死几只羊的事儿都不足挂齿了。

我笑笑:“误会是不需要道歉的。”又心急道,“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这事儿还没完,不赶紧追回小狼,把他们还给山神,狼群还会来宰你的羊!”

我话未说完,后山方向就传来一阵狼嗥,像山神在怒吼。众人心下一凛。

扎西道:“搞不好他们以为小狼被抓回了你的牧场,那样的话,你几百只羊都保不住啊。”

旺青甲抓起尺把长的藏刀:“我倒要看看哪些混账敢在我的地盘偷猎。”冲帮人厉声喝道,“带路!”

傍晚,帮人带我们找到了盗猎者的家。

打开院门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猥琐男人,却长得一脸老相,不是与我们在山上对峙的盗猎者。他一身迷彩服爬满了灰土,像刚从地里钻出来似的,他瞧着门外的我和亦风:“你们找谁?”

“我就找你!”我一推门,跨进了院子,亦风紧跟在我身后。我很快扫视了一圈杂乱的院子,只有一条看家狗在叫个不停。我的目光停在迷彩服脸上:“你把狼崽藏哪儿了?”

迷彩服盯着我们,勾着小指头挖了挖鼻孔。他长得黝黑简单,就是个普通农村人的样子,右手扭曲残疾,不太像我想象中盗猎者的凶恶形象,是这个人吗?我回头瞄了一眼,带路的帮人却不知躲哪儿去了。正犹豫中,迷彩服咧嘴一笑,反倒拉家常似的问道:“妹子哪条道儿来的呀?”

我一愣:“国道213。”刚答完就发觉自己冒傻气了,这是警匪片里道上问话的节奏,而我竟然脑残地答话,这显然戳中了他的笑穴。

“呵呵哈,国道好,哪儿都能去,但你们来错地方了。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狼崽子。出去吧,走走走……”迷彩服笑嘻嘻地下着逐客令。

亦风拽了拽我的膀子,他发现硕大的篷布下面有个编织袋,里面露出几个钢丝套子。

我快步走过去,拎起编织袋一抖,钢丝套、捕兽夹、装毒药的瓶子一股脑倒了出来,我又埋头揭开篷布,里面堆满了腌制好的旱獭尸体,少说有几百只,上面还丢着几只今天刚死的狐狸。

错不了了!我怒道:“还敢说你们没盗猎,这些……”

话还没说完,迷彩服就抄起铁杆向我当头抡过来,我慌忙抱肘护头,耳听金属与空气摩擦的声音,紧跟着“砰!”“哗啦!”一阵大动静,铁杆却没有砸到我身上,我放手一看,旺青甲他们都已进了院来,见迷彩服动手,旺青甲不由分说,一脚把他踢飞,动作之快,一点前奏都没有。其余的人也都摆出了抄家伙的架势。篷布已经被撞翻,旱獭尸体散落一地,而迷彩服已经蜷在尸体堆上痛得龇牙咧嘴。他刚才抡过来袭击我的是毒杀旱獭以后用来钩取旱獭的生铁杆。这人先前还笑得那么“和善”,没想到说动手就动手。

“狗日的敢跟我们动手!”扎西吼着,把袍袖扎在腰间。他身后还跟进来一个人,我定睛一瞧,索朗。扎西刚才在院外说要等个人,估计就是等他了。索朗反盗猎多年,最有话语权。

“莫动手,莫动手!”一个简阳口音的男人慌慌张张从里屋跑出来,他的布夹克油腻得像皮衣,泛着一股獭子油的味道,“有话好好说,都是朋友嘛。”

“谁跟你是朋友!狼和旱獭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们盗猎野生动物是犯法,足够把你们抓起来判刑!”我觉得我一番讨伐的话说得很正义,很解气,总算有了点反盗猎的正义感。但是……我却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本来还有点嘈杂的院子瞬间寂静,似乎连狗都不怎么叫了,大家都不接话,好像我是在冒傻气。

亦风捏着我的手紧了紧:“让他们去谈。”

泽仁和扎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本地根基很深,全村上下基本都和他们沾亲带故,盗猎者忌惮本地人。

泽仁咳嗽一声:“废话少说,把你们今天逮到的狼崽子交出来。”

“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逮狼,今天出都没出去过。”油夹克对自己的话仔细斟酌,或是在计算利弊,“这些猎物都是收购来的,不是我打的。”

“再给我兜圈子,我把你窝子拆了!”扎西根本不吃他这套。

“草原上打猎的老板多得是,我只是个小虾米,你们为啥子找我算账嘛!”

“你掏了狼窝,狼跟我没完,狼宰我的羊,我就宰你!”旺青甲吼着拔出藏刀。

“我真的没打狼,孙子骗你!”

“打这个孙子!”

“不要打,不要打!”油夹克和迷彩服杀猪般地哭号起来。

我和亦风越听越着急,扎西他们和盗猎者的野蛮谈判中一个“法”字都没有提及,反倒是用拳脚说话。

油夹克使出盗猎者千年不变的招数,装无辜:“我只是打点獭子讨生活,我的儿子都废了,不打猎你让我干啥子嘛。总要给我们这些穷人留点活路嘛。呜呜!”

盗猎者的眼泪丝毫不能唤起我的同情心。人们同情的应该只是弱者,而不是以弱势为借口去残害生灵满足私欲的人。这样的人只会为自己的可怜而哭泣,永远也不会去想别人的可怜。

一直沉默的索朗终于开口了:“冯汉川,我今天不罚你的款,也不没收你的獭子,狼崽子肯定在你这儿,帮人已经坦白了,你再抵赖,我就走了,你自己准备医药费。”

我听到索朗直呼盗猎者的名字,吃了一惊。索朗认识他?!而听索朗的语气,人赃俱在了,他还并不想收拾盗猎者,什么情况啊?

冯汉川掂量着这边的阵势,闷了一会儿,不嘴硬了,低着头对迷彩服说:“去拿出来。”

索朗继续发话:“还有什么活的东西都交出来,你藏活物的地方我都晓得,事后你让我搜出一只打断一条腿。”

冯汉川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代:“除了狼崽子,就只有两只兔狲还活着,狐狸已经打死了。”

迷彩服搬出一个笼子,打开,笼子里两只兔狲惊恐瑟缩。他拎出一个麻袋,从麻袋里扯着一条后腿粗暴地倒提出一只小狼,小狼痛得蜷起身来,本能地张嘴欲咬,又硬生生地闭嘴忍住,他仿佛明白一旦咬人只有死路一条。

“快给我!不准再动他!”我跑上前去。

迷彩服把狼崽恨恨地朝我怀里一扔,我急忙接住小狼,亦风劈手夺过了麻袋。

我在昏暗中摸到狼崽身材特别瘦小,应该是小不点!我刚把瑟瑟发抖的小不点揣进藏袍,他立刻顺着腰襟,钻进宽大的袍袖里,沿着袖筒使劲往里拱,似乎把我的袖子当成了狼洞,幽暗的洞穴是他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我怕他掉出来,轻轻捏住袖口。小不点爬过袖筒的胳膊肘,在我手腕处停下了,悄声不动,只有狂跳的小心脏紧贴着我的脉搏。

亦风从麻袋里抱出另一只小狼送进我怀里,一塞进藏袍,这只小狼也是一个劲往袖筒里钻,使劲拱了两下,挤不进去,只好掉头绕着我藏袍腰部,爬到后背腰带捆出的大囊袋中,抱住我的后腰就此不动。这只小狼个头要大一些。我心想,没看清是福仔还是双截棍。

亦风抖了抖空口袋:“怎么只有两只?还有一只小狼呢?一共被掏了三只啊!”

又是一番剑拔弩张的盘问。冯汉川只说另一个老板拿走了最大的一只狼崽,这老板是谁,他打死也不肯再说。

我和亦风都不肯走,大家又进屋里里外外搜查一通,再也找不到第三只小狼的踪迹,时近深夜,众人只得劝我们暂时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亦风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摸摸我鼓鼓囊囊的袍子:“看看都是谁?”

我借着手机的亮光,伸进袍怀里照了照,两双绿莹莹的小眼睛惊惧地盯着那一点光,往袍怀深处缩。

“不怕,不怕!找到你们了,马上送你们回家。”我柔声安慰,学母狼那样呜呜哼叫着,小狼们稍稍安定了些,偏转小脑袋向手机后面张望。

“是小不点,还有一个是……是福仔。”不知道为什么,当确认福仔还在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感到一丝安慰。每当看到福仔我总会想起格林小时候,他是仅次于格林而让我尤为牵挂的孩子,幸而他还在。

“唉……双截棍丢了……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亦风心酸的眼神望着路的尽头,双截棍是这窝小狼中他最喜爱的。他当初笃定地认为这窝小狼中最聪明健壮的双截棍会成为狼王,可是这孩子却被盗猎者永远地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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