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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徐子谦过来上值, 进了内堂就吃了一惊,角落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兵器,长.枪长刀长矛长剑, 锃亮锃亮的晃得人眼花,谁把兵器从库房搬这儿了?
这时有人过来了,招呼他,“子谦来了。”
徐子谦忙道:“大人今儿怎么这么早?”
闻若青答非所问道:“今日是咱们每月一次的考核日吧, 你去准备准备, 待会儿我亲自考核。”
徐子谦莫名觉得身上冷了一冷,对今日要参与考核的卫兵们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下午闻若青下了值,直接去了吕文光府上。
他跟着吕府管事进来时,他二叔和三哥四哥都已经在正厅里坐着了。
吕文光还在兵部衙门里与新上任的钱尚书移交事务, 他的长子吕霁正陪着闻家几位客人喝着茶说着话。
闻若青有点意外, “怎么,今儿没其他人?”
吕霁笑道,“明儿才是大宴,今儿只请你们一家。”
吕文光中年丧偶, 去世的夫人也没给他留个一男半女的, 续弦后继室才给他生了吕霁, 是以吕文光已到耳顺之年, 吕霁也才刚过了自己的冠礼, 现在工部任员外郎一职。
在上一轮京中夫人们抢女婿的热潮中, 他被逮个正着,媒人天天上门, 吕文光不胜其烦, 干脆放话说儿子不到而立不娶妻, 气得吕霁自己跑到工部衙门里天天打地铺, 父亲要告老怀乡了这才回来替老父收拾。
这时外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吕文光已大踏步到了门口,他将虚掩的门哐当一声使劲推开,那两扇门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吱吱呀呀晃个不停。
吕霁一下跳起来:“爹!你干什么!”
吕文光脸上的表情很是激动:“西北……西北……”
闻家的几位客人都沉默着站起身来。
“西北……终于开战了!”吕文光长叹一声,拿手去扶门框,静默半晌,才又补充道:“阿都沁的先锋兀拖率军前夜突袭拿下青柯寨,大军已压到苍鹿野外三十里处。”
闻若翡与闻若青对看一眼,想必闻若丹的消息这会儿也送到了,只是他们人不在府里,没能及时得到信。
青柯寨是元隆关外的一个边陲小镇,镇子上也没多少住户,不开战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会开放边市,供两边的百姓互通有无,那里驻扎的燕云军不算多,更多的时候是作为元隆关的前哨,要论及军事上的意义,自然没有元隆关来得重要。
想来闻存山和闻若丹都已做足了准备,十万屯田军也保了下来,这场战争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吕霁在工部的军器局分管着甲械之事,席间很是认真地向闻家兄弟讨教了几个问题,他是个颇有几分钻研精神的年轻人,对兵甲器械,尤其是各类火器有狂热的兴趣,可惜是个文官,也从没机会上战场,这时逮着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吕文光狠狠地呵斥了他几句,他这才把自己那些异想天开的主意闷回去了不少。
闻若青倒是很有耐心地跟他说:“你说的这种火铳,在近身的战场上真正发挥的作用不大,一是枪管太重太长,这就使得射击的姿势很僵硬,没有足够的时间瞄准,命中几率不大;二是还要随身携带替换的药筒,就算你改进了铳管,可以接连射出五到七枚弹药,可一旦弹药用尽还是需要更换,更换的程序又过于繁琐,耽误时机不说,药筒也很沉重,会给士兵增加不少负担。”
燕云军里也有一个营的士兵配备有火铳,进行过专门的训练,但是总体上杀伤力不大,在与北狄骑兵的交锋中很少出战。
“那在城墙的攻防战中呢?”吕霁不死心。
闻若檀笑道:“远距离的攻防战中倒是可以起到一些威慑敌人的作用,但毕竟射程不远,只能吓唬吓唬人罢了,真要吓唬人,还是大发的火炮更有威力,所以论起实际效果,远不如火箭好用。”
吕文光瞪了儿子一眼,“紫英说的有理,早跟你说别鼓捣这些东西了,火.药都不知给你浪费了多少,上回工部的袁侍郎还跟我说,你浪费了不少火.药,火.药局的人严令不许再额外配给你。”
吕霁没理他爹,抓耳挠腮问,“如果把枪管改短一些呢?”
闻若翡看他一脸皱眉苦思的样子,笑道:“怀明如若真对这个有兴趣,我给你个建议——前两年不是开了海禁么?西洋那边有流传过来一种手铳,应该可以给你些参考。”
吕霁立刻道:“哪里找得到?”
闻若翡喝了口酒,慢慢道:“我在明安营的王都尉手里见过,只是他们藏得紧,没有机会仔细一观。”
“明安营?怀阳王带过来的人?”
“是,”闻若翡也不客气,直接道:“以你工部的名义去要,应该是可以要得到的,要来的话拿给我们也看一看。”
吕霁一口答应,“行。”
闻若青所有所思,对吕霁笑道:“若真能把枪管改小改轻巧,在军阵中安排一支手铳队,很能起到灵活机变的效果,怀明如果得空,咱们倒是可以好好研究一下,火.药我也能想点办法,找火炮坊要上一些,想来那些坊主还是会卖我这个指挥使的面子。”
吕霁大喜,“好!”
从吕府出来,闻若青跟着二叔和两个哥哥去了将军府。
闻存正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几位师爷都在,脸上无一例外都是一副焦急的神色。
兵部的消息他们也已得知,但自家主帅的消息却迟迟未到,几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闻存正也很着急,“怎么回事?营里的消息怎么这会儿还没递过来?”一般情况下,西北大营传过来的消息会稍早于兵部。
“也许是路上耽搁了,再等一等吧。”闻若翡道。
等到二更后,消息来了。
信到了闻若翡手上,他看完信件,脸色很凝重,屋子里的人全都紧张地看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这场战事,可能没我们想得这么简单。”
“就在阿都沁的先锋兀拖拿下青柯塞不久,元隆关的军营里突然爆发了一场马瘟,十之七八的战马无法再上战场,我们在那儿的两个精骑先锋营,算是废了。”
大家心下一沉,不由面面相觑。
“骑兵无法主动出击,只能由步兵死守元隆关,”他看了一眼闻若青,“还好之前把拨到元隆关的屯田军调开了,这部分的战马没受影响,但是屯田军久疏战场,要恢复到边境军精骑先锋营将士的战力,一时半会儿难以办到。”
没有骑兵主动出击迎战,只能守在城墙上被动挨打,多层次多方位的战术也发挥不出来,要守住元隆关,还真有些吃力了。
西北边境一线的其他军事要地,也不可能这时候贸然抽调骑兵过来支援,阿都沁大军压境,可不光光只盯着元隆关。
元隆关在边境线上处于中心位置,左有霞岭关,右有赤雁关,一旦失守,燕云军在西北一线的军防就被割裂中断,后果不难预料。
一阵静默后,有个师爷喃喃道:“马瘟?这时候怎会发生马瘟?”
“很简单,”闻若翡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有人想确保燕云军输掉这场战役,无法在人身上做手脚,就做到了马上头,可惜枫默严防死守,还是没能料到这一着。”
自古战争频发之地最易爆发瘟疫,皆因战后尸骨如山,一旦处理不当,瘟疫很容易流行起来,祸害甚危。燕云军几十年前曾在这上头吃过两次亏,因此闻家主帅很注重战场上尸首的处理和瘟疫的预防。
闻存山且不说,闻若丹做事也是个周到细致的,除了收拾战场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外,营里的膳食和卫生状况也抓得很紧,此外对于进出军营的人盘查得更是非常仔细,尤其是在最近的局势下,几乎达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马瘟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发,说是凑巧谁也不相信。
燕云军军队里的战马都是从西域那边引过来的良种马,膘肥体壮的,几乎都没生过病,闻若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马上头着了道儿。
闻存正气得一拍桌子,怒喝道:“这是要置燕云军于死地啊!”
闻若檀不满地看他爹一眼,“您说什么呢?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没有马我们还有人,元隆关的城墙可不是这么好攻破的。”
“话虽如此,”闻若翡沉吟道,“一来爆发了马瘟,军心虽不至于动摇,但忙乱之下战力减弱是肯定的,二来缺少骑兵的协作,防守战不好打,阿都沁肯定会借着这个时机猛攻,当然,能挺过开头这一阵子,等屯田军的骑兵先锋适应了,局面就好很多。”
他说完,朝闻若青看了一眼,“幸好……还算保下了屯田军。”
闻若青道:“其他地方有没有爆发马瘟?”
“目前还未发现。”
“若其他地方真没有的话,情况还不算太糟,”闻若青思忖着,走到墙上挂的一幅地图跟前,大家都围过去看那地图。
有位师爷道:“闻老将军驻守在霞岭关,七爷在赤雁关,霞岭关那边距离远就不说了,从赤雁关到元隆关打个来回,依七爷和他那驰风营的速度,从雁回山脚绕过去偷袭一下,再转回赤雁关,恐怕一天一夜也尽够了。”
霞岭关、元隆关和赤雁关三处防线连起来,似一轮倾斜的月牙弯钩,元隆关处在这轮月钩的中心偏右上方一点,赤雁关正好位于月牙右边的顶端,从地形上看,兀拖率领的这支攻打元隆关的军队,已经压到了低于赤雁关的位置,从赤雁关往下绕过雁回山,便能深入兀拖军队的后方,若能出其不意地给兀拖军找一些麻烦,也能缓解一下元隆关的压力。
另一位师爷颔首:“有理,不过七爷离开赤雁关一天一夜,这事儿得慎重再慎重,不然走漏了风声,可能遇到伏击不说,攻打赤雁关的木都军若抓住时机进攻,赤雁关也很危险。”
“不行,”闻若青斩钉截铁道,“闻若蓝是赤雁关主帅,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离开赤雁关,元隆关的问题,目前只能自己解决。”
三更后师爷们都散了,闻存正回了房,闻若青还在二叔的书房里和三哥四哥说事儿。
他把吕文光给他的萧山和虎山大营布防图及官员名册交给闻若翡,闻若翡没说话,只长叹了一声。
他收好东西,问闻若青,“文宣什么时候去河南?”
“今儿已出发了。如果他这趟能拿到那几个运粮官收受贿赂的证据,元隆关局势稳定后,马瘟的事调查清楚,再联合沈尚书,就可以收拾他了。”
“嗯。”闻若翡瞧着墙上的地图,良久叹道:“还是我们大意了。”
“是,我现在有点担心,会不会还有什么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地方。”
三人半天没说话,闻若翡半晌道:“吃一堑长一智,想必枫默会更加小心。”
闻若檀恨恨往桌上捶了一拳头,“可惜我们困在京都,去不了西北。”
闻若青没吭声,闻若翡看他一眼,“今儿在吕大人府上,你说要帮怀明弄些火.药,打的什么主意?”
大璟的火.药控制得非常严格,从原料开采,到制造、到运输分派都由工部下面的火.药局进行全程管控,除了制造火器火炮弹药和分拨到军队里用于军事攻防外,其余每一笔火.药的流向和用途都有控制和记录,且明令禁止民间私自制造、储备火.药,一旦发现,是要按律法处置的。
兵马司按例并无火.药拨配,衙门里的火弹、烟弹以及为数不多的火铳、火箭、火蒺藜等武器装备,都是由工部统一下发的。
没有正当的理由,私自囤积火.药,恐怕有的是人要拿这个做文章。
“除了真想跟怀明一起研究一下手铳,另外一层的确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闻若青笑了笑。
“什么意思?”闻若檀不明所以。
闻若翡脸上掠过一丝疲惫和无奈,没说话了。
这晚闻若青直接歇在了将军府客房,一旦闲下来,他就觉得心里似有猫爪子在抓挠他一般,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他次日阴着一张脸到兵马司衙门时,卫兵们看见他,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悄无声息地往边上溜。
他进了内堂,吕霁已经坐在那儿等了他好一会儿。
“你怎么才来?”他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快点,火.药!”
闻若青道:“你急什么,总要给我点时间啊,明儿你来拿吧。”
吕霁不满地嘀咕了两句,走了。
闻若青领着闻竣去了炮火坊集中的青安胡同。
炮火坊有两类,一是官炮坊,也就是由官府统一开设监造的,制造出来的烟花礼炮专供皇家官府公用。
二是私炮坊,坊主经官府审核备案后,方能开坊动工,制造烟花炮竹的火.药也由火.药局核定数额,坊主交足银钱后才统一派发下来。私炮坊制造出来的东西,一般就是售卖给百姓了。
闻若青没去私炮坊,找了两家官炮坊,搜刮了两大皮囊的火.药走了。
他回了衙门,徐子谦过来跟他说:“刚东城兵马司的宋大人遣了人过来,说是发现了个窝点,看迹象,很可能是上回在柏杨庄附近那林子里跑掉的几个人。”
闻若青曲着手指扣了扣桌面,“好啊!请他们盯紧点,看看这帮家伙不急着逃命,想要干什么。”
这天他回了家,自个儿去了辞云斋,没一会儿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谢霜请他去沉香小榭。
他进了正屋,见谢霜和尹沉壁一左一右坐在厅中,地上跪了两人,却是栖云和锦玉,边上还站着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
谢霜见他来了,朝他点点头,他眼尾余光框住妻子,不声不响地坐到边上一把椅子上。
谢霜这才看向尹沉壁,“你的丫头,你来问话处理。”
尹沉壁放下茶盏,问下首的袁妈妈:“袁妈妈,你说今儿看到锦玉和栖云在风荷轩的假山后私会,是什么时间?”
“就是今儿下午申时二刻,一直到申时六刻,”袁妈妈瞟了眼跪着的栖云,语带得意地说,“咱们府里禁止丫鬟和小厮私相授受,这栖云姑娘明知故犯,六少夫人总不会包庇您的丫头吧。”
她一面说,一面暗道:哼,不过就是发放长桦院分例的时候有一次把好茶换了陈年旧茶,这六少夫人就告状告到了大少夫人面前,弄得她丢了这个肥差,她怎么也不能让这寒门出身的六少夫人太得意,她的丫头出了这等丑事,她管教下人无方,看她还怎么在太太和大少夫人面前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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