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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群一般的魔军再度从深渊中喷涌出来,一时间竟遮天蔽日!
难道竟要陨落在宗门之内了吗?弟子们心头都不由自主的涌上了这个念头。
寂杀的剑意便在此时出现。
乌黑的克己剑划出了一道黑芒,挟着罡风,如蛟龙一般在深渊之上盘旋一圈,那些刚刚才从深渊中喷涌出来的魔军瞬时碎成齑粉烟尘。
此处压力一缓,克己剑掉头直刺入两个还虚修士造成的气流漩涡中。漩涡炸裂,冲琳纤细的身影向下急坠。
一道快得看不清的流光将冲琳接住。克己剑的主人比他的剑迟了一息赶到战场,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那些最低级的魔物智商低下,本能的便想要逃跑。
克己剑解救了冲琳,依然没有停留。许多弟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与他们厮杀的魔修便已经碎成了齑粉。
“真君!真君!”
“冲昕真君!”
战场上爆发出欢呼声。
克己剑已经回到了冲昕的身前。冲昕一手揽着昏迷了的冲琳,一手捏着剑诀。
他眼睫低垂。刚才一息之间,他已经看清了战场上的情形。
那些弟子们修为低微,却也不曾畏惧。有人受伤,有人陨落,有人不顾性命的冲上去厮杀,只为了让几个童子能退到安全区,也有人明明已经不支,依然将受伤的同门挡在身后,迎战魔军。
他甚至看到了从前炼阳峰上的小丫头,也夷然不惧的与魔军厮杀。她在玄炎秘境中一场历练,胆量和心境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这些场景……何其熟悉。
冰冷的水底,冲昕睁开了眼睛。
“重演……”他喃喃道,“都是重演。”
这是他深爱的宗门,他痛苦的扯住捆缚着他的锁链,流下了血泪。
“这都是……我的错。”他道。
他和长天共享着一切,包括身体和情感。这一刻,他以为自己是长天。
长天垂眸凝望着那深渊,眼底一片冰冷。
他捏着剑诀的手双指并拢,倏地向下指向了深渊。
克己剑一声清啸,箭一般射入深渊中。如火山喷发般的光芒和飓风冲入云霄。
经历了这一战的长天宗弟子后来回忆起来,有两件事记忆最深刻。
一是冲昕真君那一剑之威。
一是另一道来自深渊的威压。
那道威压像是一个想向你和蔼打招呼的凶兽,伸出他的利爪笑眯眯的抚摸你的脸颊。尖锐锋利的指甲却将你划得鲜血淋漓。
许久之后那些弟子回忆起来,还感觉毛骨悚然。
“后来才知道,”他们心有余悸的说,“那个……就是魔君啊!”
长天归位的第十四年,囚仙大阵毫无预兆的崩毁,魔君挣脱了这万年的囚笼,再度君临魔域。
刚刚摆脱了囚笼的魔君,急需恢复力量,大量的吞噬魔军。这些井喷式制造出来的魔军,本也就是为他准备的口粮。
魔军亦有生存本能,疯狂逃窜。
囚仙大阵的崩毁冲击了魔域与九寰之间一处界壁薄弱之处,那里不是别处,正是长天宗证道峰。
魔军遂从此处疯狂逃窜,遂造成此次长天宗之殇。
数名元婴金丹陨落,大批低阶弟子横死。冲琳真君半身损毁,失去了一条手臂和半张脸。伤口被死气侵蚀严重,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而后赶回宗门的掌门冲祁,从汇报战情的弟子虚景那里得知了另一件事。
“弟子昔日常来往于炼阳峰和旃云峰,决没看错。”虚景艰难的道,“掳走了一名弟子的魔修,的的确确就是……冲禹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 求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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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谷里, 兔子死了一地。倒不是冲禹刻意杀死它们, 而是他冲进来的时候, 兔子们正在陪伴姜珠玩耍。这些兔子虽开了神智, 实则没有什么修为, 十分弱小。冲禹裹着一身的死气冲进来,兔子沾上即死。
长天站在巨花前沉默不语。冲祁比他更沉默。
长老们都不在, 秘地中不复从前的宁和,寂静得可怕。
“我身边的人,少有入魔……”长天忽然开口, 缓缓道, “心中有信仰的人,不容易被蛊惑。那个时候, 我把自己变成了他们的信仰。”
而信仰一旦崩塌,道心毁损,最是易堕魔。
冲禹一直以来都对冲祁深信不疑,对冲祁教导他要做的、该做的事都深信不疑,他相信他们一切所谓都是正确的、正义的。哪怕需要一些牺牲,也是为了大道。
但当冲禹亲眼见到还活着的珠儿时, 这份信仰崩塌了。对一个修士来说, 最糟糕的甚至不是修为受损, 而是道心崩溃。冲禹的道心, 因此而崩溃。
冲祁不知道冲禹出走这几年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又是怎么去了魔域,但他能想象得到冲禹道心崩毁的痛苦。
和有目的的抚养冲昕不同, 他和冲禹才真正是情同兄弟、父子。
他比冲禹大了几百岁,冲禹因为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一入门便被师父揽入门墙作了关门弟子。几百岁的冲祁看着这个还会尿床的小师弟,直如看儿子。修炼初期的东西简单,师父躲懒,直接将冲禹丢给他和冲琳这一对师兄师姐,也未尝不是为了给这个最小的关门弟子亲近师兄师姐的机会。
师父的目的果然达到了,冲祁和冲琳在生下珠儿前仿佛就先养了一个儿子。
几年后珠儿出生,和冲禹不过差了十几岁,于修真者来说,等同于同龄。两个小家伙情愫暗生,他都看在眼中,原想着等两个人都结丹,便许他们结为道侣,那时候哪会想到后来的人生抉择,一路苦痛煎熬。
“是我的错。”冲祁垂下眼眸。
他本着不愿冲禹来承受煎熬的心,向冲禹瞒下了珠儿之事,不想越是如冲禹这般心思简单之人,愈是不能承受至亲之人的欺骗,还不如一开始便坦诚相告。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冲禹的堕魔,全是他这师兄的错。
冲禹若因此伤害或者杀死了珠儿,便是他的错上加错。
长天转头看着冲祁。
这是一个信仰坚定,道心坚固的男人。从前在他的身边,有许多这样的人。因为比起寻常人,这样的人更能作出艰难的抉择,更能承担责任,承受苦痛,更能够……做大事。
这其实便是一个适合做领袖的人。
我的父亲,如果有朝一日不能再承受失去我之痛,恳请宗主护持他的道心——当年的姜珠这样恳求他。
长天答应了。
他看着冲祁低垂的眉睫。长天宗的掌门真君,双眉斜飞,墨眸狭长,俊美的脸上没了往昔的轻佻风流,他把苦痛放在心底,眉目间只有凝重。
长天知道,他兑现诺言的时候到了。
“冲祁……”他唤道。
长天看世间生灵,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但他到底不是全然淡薄无情,长天宗这些徒子徒孙,到底在他心中比旁的人更亲近一分。几百岁上千岁的,在他眼里都是孩子。
他轻声道:“有些事情,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这是要代他在世间行走之人,有些事,他有资格知道。长天也不想再隐瞒。
囚仙大阵结成的那一瞬,那些跟着他一直到决战之地的追随者们临死前一瞬迸发出来的痛苦、愤怒和恨,长天至今没有忘。有些事情或许不得不重演,有些则不该。
冲祁微怔抬头,看着他的宗主,不知道他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证道峰陷落,形成的并非是自然的天坑,而是连接了两界的巨大空间裂缝。实际上,是因为最初为了观察、监视囚仙大阵,便在那里制造了界窗。当界窗关闭时,两界并不连通。但是因为长达千年在同一地点反复的开启关闭,使得那里的界壁比别处变得脆弱,才没有经得起囚仙大阵崩毁时的冲击。
但追究起来,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囚仙大阵突然崩毁。这比长天观察到的和卜算出来的,早了太多,也太突然。
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有人为的因素。这等因素,便是卜算之中常说的“变数”。
长天已经不想再去卜算,因为他光是凭猜测便已经猜到了。那个变数……便是青君。
昔日膝头撒娇求宠的小狐狸,早已经成为了当世大能。她一旦倒戈,造成的破坏惊人。
而这,又一次……是他的错,长天想。
在证道峰陷落之处,符箓司举司出动,巨大的阵法将这裂缝封印。执事们忙忙碌碌,测试着每一个部件。有执事偶抬头,看见了他们的掌门真君立在空中,垂眸看着那深渊。
掌门真君于公事上严格公正,私下里却又风趣诙谐,是一个极有人格魅力、让人信服的男人。
可他此时此刻的目光,却似乎带着迷茫。
执事从未见过掌门真君这样的模样。这是于宗门如定海神针一般的男人,他怎么可以有软弱迷茫?执事心中微感不安,扭头看了眼同伴,却发现同伴们都没有注意到天上。再转头,天上已经空无一人。
冲祁落在观壁峰冲琳的洞府前。正有几名女修从里面出来,见到他,纷纷行礼。
“她怎么样了?”冲祁轻声问。
“已经无碍了。”为首的女弟子恭敬回答,犹疑了一下又道:“只是……伤口为魔息侵蚀,无法恢复,留下了疤痕。”
冲祁颔首,女弟子们都退下,他缓步走进了冲琳的洞府。他对这洞府极其熟悉,几步便到了冲琳的寝室。
冲琳半边身体受伤,侧卧于榻上。听得他进来,她睁开了眼睛,准备坐起来。
冲祁身形一晃就到了她榻边,伸手按住了她。“别动了。”他低声道。
为魔息所侵蚀的伤口不比平常伤口,丹药亦不能立刻收敛伤口,冲琳还需要静养。与师兄相处了几百年了,她也不矫情,依言躺下。
冲祁坐在了她榻上。
虽是师兄妹,他这样也有点太亲密。冲琳微觉异样。但她抬眸,却看到冲祁的双眸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迷茫。她不由怔住。
“师兄。”她轻声唤他,“师兄怎么了?”
冲祁看着她脸上的疤痕。自眼角到下颌,她一侧脸颊的半边都留下了焦黑的疤痕。对天生喜爱美丽的女修来说,那些疤痕既疼痛,又丑陋。所以刚才那些女弟子的目光中,都带着难过和惋惜。
“痛吗?”他低声问。
“不碍事的。”冲琳道。
冲祁凝视着她的脸颊,道:“留下疤了。”
冲琳微笑:“皮相而已。”
经历了这样的生死之战,受了这样的伤,她的眉间依然淡然平和。她早已堪破生死,并不畏惧为宗门献出自己的生命。
冲祁便想起了当年珠儿之事,冲琳激烈甚至惨烈的抵抗。
长天宗的掌门真君,忽然泪流满面。
“琳儿……”他捂住眼睛问,“我错了吗?”
冲琳惊讶,而后沉默。过了一会儿,她问:“师兄何错之有?”
“阿禹……入魔了。”冲祁艰难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