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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秉忠和安童都怔了一下,对视一眼,刘秉忠一边接过来这战报,一边沉声说道:“八剌的军队是从西面和北面压过来的,怎么会突然在南面出现,莫非是”
刘秉忠没有再说话,而安童看到战报,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东南方向上发现了尸体,很有可能是东南几个部落的?”
苦笑一声,刘秉忠的手在下面一指:“更要命的在这里,这些尸体多数都是赤果,而且被人掩埋过或者刻意隐藏到了难以发现的背阴处。”
安童的神色愈发凝重,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很有可能乔装打扮的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这连绵看不到尽头的营寨之中,当下里他一把握住佩刀的刀柄:“从东面和南面下手,十有**是南蛮子干的,一旦让南蛮子浑水摸鱼,那咱们这和林城非得大乱不可!事不宜迟,某现在就带着人”
“且慢!”刘秉忠急忙喝住安童,“丞相,切不可轻举妄动!”
安童怔了一下:“刘相公,这都什么时候了,若是不能抓紧把这些乔装打扮混入我军中的南蛮子找出来,后果难料啊!”
“姓刘的,你这是几个意思,莫非不想让我们找到南蛮子?”站在安童身后的一名蒙古千夫长狐疑的说道,目光也在刘秉忠身上不断上下打量,显然一点儿都不相信刘秉忠。
他身边的一名百夫长也是紧跟着说道:“你也是个南蛮子,所以心向着南蛮子很有可能,是不是早就和南蛮子勾结好的想要谋害我们?!”
而其余几名原本带着亲卫走上城墙的百夫长和千夫长,虽然没有开口,但是手都握住刀柄,一道道目光或是落在安童身上,或是落在刘秉忠身上,他们在想什么不言而喻,只要安童一声令下,他们肯定扑上去将刘秉忠死死按倒在地。
“帖木儿,是谁让你带人上来的?!”安童愤怒的回头看向最先开口的那名蒙古千夫长,“具体怎么办本相自然会和刘相公商量,既然刘相公提出意见,说明刘相公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你们如此质问,是想要造反么?!”
安童虽然对于战场上排兵布阵还多数处于“纸上谈兵”的阶段,但是因为他常年坐镇和林主持大局,再加上年少成名、颇得敬佩,所以在这些和林守卫将领们心中有着很高的威望,此时见到安童愤怒开口,几名蒙古将领都不敢多说,就算是那胆子最大的帖木儿,也是抚胸行礼,喏喏说道:
“启禀丞相,这姓刘的终究是一个汉人”
“退下!”安童狠狠一甩衣袖,怒吼道,“刘相公是我蒙古重臣,也是功勋赫赫之臣,先可汗在时,就曾重用刘相公,对刘相公的才学和忠诚称赞有加,就算是你们信不过某安童的保证,难道也要信不过先可汗了么?!”
安童一下子将忽必烈抬出来,这些将领们自然不敢多说,纷纷行礼告退。
而站在安童身后的刘秉忠看着须发尽张的年少丞相,唯有苦笑。他虽然曾经怀疑过自己为蒙古人拼死拼活的价值和意义,但是从来都是以赤诚之心对待每一个同僚并且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背叛蒙古,可是现在还不等他先迈出那一步,这些蒙古人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推着他向前。
不过还好有安童,这个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丞相此时此刻展现出来的定力和强硬,可以说给刘秉忠吃了一记定心丸。而安童此时也回过头来,恰好将刘秉忠的苦笑尽收眼底,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很有可能有南蛮子乔装成蒙古人的事情绝对不是小事,安童虽然相信刘秉忠,但是也必须要刘秉忠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才可以。
而刘秉忠沉声说道:“丞相,咱们现在城外只是可战之兵就有两三万人,至于这些部落之中加上妇孺老弱还有多少人,那就算是我们都不清楚,不过估计也得有五六万以上,再加上城中的守军还有百姓,也就是说这和林周围就有十万人,就算是南蛮子前来,也最多只是几个小部落军队的规模,顶多不会超过万人,想要在如此纷乱之中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岂是这么容易?更重要的是,一旦我们这边大肆搜捕,丞相可曾想过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么?”
安童脸色一变,一旦搜捕,必然会引起和林城中的恐慌,而只要那些南蛮子不傻的话,肯定会散布谣言,这搜捕说不定就会从搜捕南蛮子军队变成搜刮各部落的钱财,到时候辛辛苦苦聚集起来的这些守卫和林城的力量恐怕就会真的烟消云散。
安童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平日里在草原上星散的部落对以和林城为基础的蒙古本部有多少好感和归属感,尤其是在后期的这几次大战中,忽必烈部对于他们的搜刮和压迫同样不小,基本每个部落都有大量的年轻丁壮战死。这些部落在收到命令之后还能赶来,多数是因为他们基本都属于忽必烈某个子侄辈的部属,已经被打上了忽必烈部的烙印,就算是想跑也没得跑,一旦和林被攻破、忽必烈部灭亡,那么也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谁都不会天真的以为,杀戮成性的八剌会轻易放过他们,所以跟在忽必烈部后面一起前来保卫和林,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一旦现在就连忽必烈部都打算对他们下手,那这些部落肯定会撇下忽必烈部重新返回草原深处,他们可不会傻乎乎的洗干净脖子等死。
所以在安童着急想要搜捕的时候,刘秉忠毫不犹豫的阻止了他,一旦进行搜捕,那必将引起一场更加难以遏制的大崩溃。这对于现在的忽必烈部来说,几乎就意味着灭亡。
“那应该怎么办?”安童着急的说道,这样危险的局面就算是他也有些乱了方寸。
危急关头,刘秉忠早就将自己之前的那些胡思乱想和犹豫抛到了脑后,声音尽量平静,避免将他自己的紧张传递给安童:“丞相,咱们城外的人已经有几天没有增加过了,说明这些南蛮子十有**已经混入城外甚至混入城中,而且很有可能他们就在最近动手,现在已经夕阳西下,黄昏到夜晚这一段时间是最好的”
刘秉忠话音未落,城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爆炸声震天动地,接二连三,城中并不高大的几座房屋被呼啸而来的气浪直接掀翻在地,房顶更是被硬生生的举起,茅草和瓦片向四下里散落,原本就满是往来运输物资的士卒和百姓的街道上,顿时一片喧嚣声,惊叫和大吼不断传来,滚滚浓烟很快在爆炸的地方升腾,火光冲天。
刘秉忠和安童怔怔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而帖木儿等几名刚才被安童喝退的将领此时有些狼狈的跑上城门:“两位相公,南蛮子,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南蛮子!”
“快,事不宜迟,关闭城门!”刘秉忠霍然上前一把抓起帖木儿的衣襟,瞠目欲裂,“关城门!”
帖木儿被这个有如疯癫的文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安童,而安童此时也回过神来,大吼道:“关城门,听刘相公的,关城门!”
“关城门!”几名蒙古将领顾不得招呼士卒,自己先向着控制城门起降的绞索盘冲去,好在和林作为蒙古的都城,在南方作战不力之后进行了整修和加固,城门除了外侧的推开式木门外还在里面安装了一道可以从城门上控制起落的铁门,无数的百姓和士卒惊慌的想要向城外涌去,城门下不断爆发出惊呼声和哭泣声。
一时间也不知道城门下到底有多少百姓,城中的百姓想要冲出去,而城门外的百姓也在呼儿唤女,想要找到自己困在城中的亲人,至于城门口的蒙古士卒,虽然人数不少,但是这百姓的数量更多,早就将他们的队列冲散,席卷着他们向门外而去。
“相公!”帖木儿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很清楚如果铁门落下,不知道要压死多少人,而且很有可能因为有人压在下面的缘故而没有办法完全落下。至于关上外侧的木门,从现在来看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落!”安童眼睛赤红,看着城中接连不断的爆炸和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的心在滴血。
这些南蛮子,太狡猾了,怎么就让他们混入城中了?
而刘秉忠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和林守军本来就少,每天入城采买、交易的百姓又不计其数,想要将每一个人都搜查清楚,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火药这种能够引起爆炸的东西,蒙古这边虽然也有不少,甚至当年成吉思汗西征的时候曾经派上过大用场,但是毕竟没有达到列装的程度,所以很多蒙古士卒、尤其是这些新招募的新兵蛋子根本不可能认识火药,就算是那明军奸细携带的火药露出来,恐怕他们也不会看出来端倪。
南蛮子,这些南蛮子动作好快!刘秉忠粗略一算,加上赶路的时间,这些家伙基本可以说是在山西之战结束后不久就出发了,或者换句话说,山西之战和幽燕之战后,大明并没有打算给蒙古喘息的机会,哪怕是自己穷兵黩武、冒着一定风险,也要将蒙古斩草除根。
这和叶应武之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术大相径庭,所以让刘秉忠未免吃了一惊,虽然现在不明白大明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战略,刘秉忠也必须将这变乱平息下去。
铁门重重的落下,伴随着还有不知道多少人的惨叫声,而城内城外仿佛被这一道铁门阴阳两隔的百姓也是爆发出更加撼动人心的哭喊声和尖叫声,一道道目光转而落在把守上城步道的士卒身上,很快街道上的人潮就纷纷乱乱向着上城步道的方向涌过来。
“不好,这人群中有南蛮子奸细。”刘秉忠一下子看明白,南蛮子进入城中的奸细肯定不多毕竟就算守城门的蒙古士卒再怎么白痴,终究不是吃干饭的但是足够精锐,他们不只是制造骚乱,还要引导百姓和守军为难。
借助这些慌乱无助的百姓打开城门,最好不过!
成百上千的百姓向着上城步道冲来,负责维持秩序的蒙古士卒被这人潮冲得七零八落,因为这些百姓之中甚至还有很多是他们的亲人,所以对百姓动手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可能。
“南蛮子的锦衣卫名不虚传啊。”安童此时也明白过来,恨恨的一拳捶在城垛上,人群中不断传来地地道道蒙古语的呼喊声,招呼慌乱的百姓上城打开城门,这么扎实的语言水平是在前线厮杀的明军士卒甚至精锐的斥候都很难达到的,十有**是大明锦衣卫的人以及锦衣卫收买的鼹鼠。
看似今天才引发的这一场大混乱,说不定是锦衣卫数年的心血。
“相公!”帖木儿等人脸色都是一变,这些百姓人太多了,他们身边这几十名亲卫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快,众亲卫保护丞相走!”刘秉忠霍然抽出自己腰间的短剑自从和林面临战争之危,刘秉忠便天天佩剑看着那些已经冲上上城步道的百姓,“现在管不上这么多了,帖木儿将军,你去调集兵马,维持城中秩序,其余将军,调集军队保护可汗王城!”
“诺!”帖木儿等人此时也顾不上怀疑刘秉忠了,大声应道。
而安童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几名亲卫架起来沿着城墙向另外一边城门跑去,安童大声吼叫咒骂,可是亲卫们显然没有放下他的意思。其余将领们也纷纷转身大步离开,此时最重要的不再是保卫城门军队都散在城外和城中军营中,事发突然,紧急调动军队已经于事无补,必须抓紧保住王城的安全。
只要王城还在,这和林还是蒙古的!
“轰!”又是一声爆炸,城门下一座房子被硬生生的撕裂,而那些沿着上城步道冲过来的百姓们,更像是发疯了一般涌向城门上那门闸,对于他们来说,这爆炸造成的恐惧已经足够让其失去理智。
刘秉忠伸手抚剑,站在门闸前,风鼓动他的衣衫。而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亲卫,则犹豫的站在刘秉忠身后,刘秉忠似乎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而那两名亲卫如蒙大赦,转头紧紧跟上帖木儿他们离开的身影对于这么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蒙古这边的汉人,他们并没有多少想要为之效忠的意思,平时能护卫刘秉忠、为之撑场子就不错了。
“众叛亲离啊,”刘秉忠听着身前身后不同的脚步声,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没有想到你拼了这么多年,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辉煌过、失意过,现在终于到了死期。”
不远处城墙上,安童猛地回头,看着那个身披素衣的身影,被有如潮水的人群淹没,刹那间这个蒙古年少成名的丞相,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不过他的脚步却终究没有停下来刘秉忠舍生取义了,他还得去完成刘秉忠未完成的任务。
一个又一个慌乱的人撞开刘秉忠,去挪动绞盘,而刘秉忠徒劳的想要挥动佩剑,却发现自己根本下不去手,每一个脸庞上都带着求生的渴望,看着那绞盘也看着他,而在他们的身后,爆炸声接连起伏。
刘秉忠轻笑一声,自失的摇了摇头,调转剑柄,狠狠的刺入自己的胸膛,鲜血喷溅,不过周围并没有人在意他,在意这个挡在大家面前的疯子。洒满刘秉忠鲜血的绞盘绞动着铁门缓缓升起,而不等百姓们涌出去,昂扬的杀声就在城门外响起!
“臣有负大汗”刘秉忠喃喃说道,缓缓跪倒在地,而一个人终于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