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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时不忍见他为她流血,走过去帮他按住伤口,一面抬手拭去他额头上湿冷的汗珠。离尘似是看出了她的愧疚,还用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出言安慰:“不痛的。姑娘也不必挂心,吾……心甘情愿。”
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心甘情愿么?莺时有些困惑,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话本子看过不少,其中约有半数都是男女初相逢,便“犹如故人归”,亦或“自初识伊来,便惜妖娆艳质,美眄柔情,连环不解,难负深盟”。可她从未仅凭一眼就喜欢上什么人,自然也咂摸不出这“心甘情愿”的滋味。
事毕,二人在崎岖的山路上并肩而行。拔出匕首时溅在他手上的鲜血早已寻了一眼清泉濯净,可因左臂伤口之故,他的身上还是泛着淡淡的血腥气。入了华相寺,有檀香作衬,便显得益发诡谲。
他该是真的……喜欢自己吧。莺时趁着黑暗,偷偷瞥着离尘温润无瑕的侧脸。一眼,又一眼。
这样的人,若非遁入空门,只怕早已是掷果盈车。
或许是乌云蔽月的缘故,她的心底也升起几分恰合时宜的惆怅。
她想,自己已至这般境地,身不由己,前路渺茫。若当真感念他的情意,待通缉撤去,便该立刻去自寻出路,再不将他拖累。
纵有愿须成,可“桃溪换世,鸾驭凌空”终究是遥不可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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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初,莺时早已熟睡。只是睡梦中的她眉头紧皱,青丝散乱,显然不是处于什么美梦之中。
离尘在一片黑暗之中悄悄睁开眼睛,起身坐在塌的边沿。原本宽敞的床榻因为多了一个人,便稍嫌拥挤。这几日来,他都是蜷在塌的一角,将大半位置留给了她。山中潮湿多虫蚁,黄竹地板实不堪安寝。
约莫是怕他不愿收留她,或者将她告发。莺时曾对他说过,在她居于寺中的这些日子里,她的身子可任他享用,她断不会拒绝。她说,她身无长物,唯以此为报。
那时他说不必,为了让她放心,他甚至在就寝时总是与她之间隔开两寸的距离,连她的一片衣角都不沾。
她这才渐渐信了他是真的无所图。
一只脚趿上罗汉鞋,披上迭放好的茶色僧袍,离尘忽觉后颈有微微的骚痒。手向后伸,轻轻拈起,原来是一根断裂的青丝,近二尺之长,垂坠、蜿蜒在指尖。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柔柔缠在食指处摩挲,不忍就此丢弃。
身侧传来一声梦呓。离尘一惊,以为她察觉了他不甚光彩的行径,连忙将食指处逶迤的青丝团在掌心,又收入袖口。
用余光一瞥,见她依旧双眼紧闭,方松缓下来,暗忖自己真是做贼心虚。可凝神望去,却见她眼角淌出泪来,在颊上涓涓成河,身体也在不住地发抖,该是魇着了。
是梦到了从前么?
她……好像只有梦里会哭了。这个念头让他的手先于意识地跨过那两寸的距离,轻轻落在她细弱的脊骨上停住不动。
他十七岁剃度,彼时依旧年少,从未抚慰过任何女子。只得回忆着昔年哄着母亲豢养的那只雪团儿似的小狸奴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地上下轻抚着她的背。
虽动作不甚熟练,但她好在停止了抽噎,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确认她彻底熟睡之后,离尘这才寂然无声地走出僧寮,从角门出去,至一隐蔽处拿出一形制奇特的卵圆玉笛,上有八孔。只见他将那小口对准唇边,手指翻飞,在玉笛上按了数下,作吹奏状,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不多时,两名着黑衣的男子踏叶而来,稳稳立在他身前,手指在胸前和额上轻点,继而屈身,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原来这玉笛内有机巧,常人无法听到它的声音。只有自幼受过特别训练之人才能分辨出玉笛的曲调,解读曲中暗藏的信息。
离尘刚刚吹奏的那一段,便正是意在唤他们现身。
虽然渊详、渊献和其余两名暗卫名义上算是他的人,可叁年来,离尘几乎从没麻烦过他们。此次召他们前来,是为了莺时。很多事,他不方便,也没有能力自己去处理,只好交由他们。
交待完毕,他对二人行了个拱手礼以示谢意,他们便几个起落,迅速消失在了山林之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渊详和渊献走后,离尘又在树下立着沉思了一会儿,直到枝叶摇动,狂风大作,挟着寒凉雨意扑面而来,他这才裹紧僧袍,疾步回返。
推开僧寮的门时,骤雨初至。他迅速阖上门,将那雷鸣电闪,大珠小珠敲打着青石板,又迸裂开去的声音悉数关在外头。
臂上匕首刺出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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