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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开元州第一天起,珉儿就盼望着祖母能来信,可她初来乍到多有不便,祖母也一定不知道该如何往皇宫递信。再有万一,她们的书信若被父亲从中拦截,祖孙俩的情意只怕要被人误会,特别是眼前这个人。
可那是奶奶的信,是珉儿一直渴望的信,她还是决定把信拿下来,便直起身子要去接皇帝手中的信封。
而项晔见珉儿不动,以为她不敢要,也主动起身要把信送到她面前,两人同时做这个动作,眼看着皇帝扑向自己,之前一次次痛苦的经验,让珉儿本能地朝后退开,仿佛害怕皇帝又要掐她的下巴,或是把她逼迫到墙角,甚至大白天的,要脱下她的衣裳。
从珉儿脸上掠过的恐惧,让项晔心中发紧,他给这个女人留下的,是不是只有痛苦?
清雅见这情形,忙走上前来,从皇帝手中接下信封,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皇后,珉儿一接过信,虽然信封是捂在皇帝怀里才会发热,可在她看来,那却是祖母的温暖,和皇帝并没有什么关系。
项晔看着珉儿,珉儿拿了信静静地坐着,这样保持了好一会儿,皇帝问:“你不看信吗?”
珉儿淡淡地应着:“稍后臣妾会看信,皇上此刻在这里,臣妾当侍奉左右。”她停了停,这才想起来,“多谢皇上为臣妾的祖母递送书信。”
珉儿欠身谢恩,抬起的一张脸,平静又从容,和过去每一次相见没有不同,而皇帝所期待的欢喜和感动并没有出现,祖母的信,竟然对秋珉儿也没有一点影响。只项晔看来,她一定是故意的。
“朕先走了,你大病初愈,要保重身体。”项晔找了几句话来说,皱着眉头,带着一身失落而去。
清雅将皇帝一路送到上阳殿门前,皇帝将要跨出门槛时,清雅忽然叫住了他,跪下说道:“皇上,从此奴婢就是皇后娘娘的人了。”
项晔停下脚步,侧目看他。
清雅再道:“皇上,奴婢从今往后,只侍奉皇后娘娘一人。”
项晔轻哼了一声:“照顾好她。”
还记得初夏大婚的那晚,皇帝在门外看着被欺负了的皇后,辛苦地蜷缩成一团倒下后,离开时吩咐清雅“看好她”。
时光一转,而今初秋时节,皇帝的话变成了“照顾好她”。
清雅伏地称是,一直等皇帝走得远远的,她才起身,终于不必再夹在两个人之间,她可以踏踏实实地活着了。
虽然年轻的皇后前途未卜,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可皇后不是弱者,她温柔而勇敢,瘦小的身体里有着最坚强的血脉,冷静的智慧中更有几分狡黠,她冷漠地看待世事,却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皇帝能欺负她,是凭君临天下的绝对强势,旁人没有这样的魄力和权势,怕是想要动皇后一分都不容易。
清雅坚定了跟随皇后的决心,再走去水榭时,皇后正无比珍惜地捧着信函,每一个字都让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她不是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的天外之人,家人一直都与她的生命并重,甚至更重。
“娘娘。”清雅轻声道,“皇上离开上阳殿了。”
珉儿抬起眼眸,那美丽的笑容让清雅一怔,笑容并不稀奇,可她从没见皇后这么幸福过。
“清雅,给我拿笔墨信纸来。”
“是,奴婢这就去拿。”
一封家信,宛若注入上阳殿的一道阳光,让这座殿阁真正的名副其实起来,她不仅仅是夜里靠着灯火闪耀在太液池上的夜明珠,本该是在白天,也因为阳光而璀璨夺目。
项晔走回岸上时,觉得珉儿此刻应该看了书信,偏偏引桥连接着上阳殿的正门,他看不到寝殿水榭的光景,实在要看,要一直绕到太液池的对岸去。
“宣太医。”皇帝吩咐着。
“皇上,您哪里不舒服?”周怀紧张不已。
皇帝睨他一眼:“朕要问问,皇后的身体怎么样了。”
且说皇帝一回宫就去上阳殿探望皇后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妃嫔们并不知道在琴州发生了皇帝要把妻子送给弟弟的奇闻,可皇帝衣不解带地照顾病重的皇后,在女人们的心里嘴上,早就变幻出了各种各样的情景。
眼下皇帝一回家就先去看皇后,比起去琴州前那在人前都不掩饰的对皇后的厌恶,可是翻天覆地的不同,原本指望帝后不和,甚至因此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的人,心里都不安起来。
永宁宫中,孙修容正招待妃嫔们品尝她的娘家从南方运来的新鲜瓜果,听说这样的事,一时甜美多汁的水果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她们都曾从皇帝的枕边走过,皇帝如何看待她们,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说出来是屈辱,不说出来又实在咽不下。
林昭仪悻悻丢了手中的银签子叹气,孙修容看她一眼,昨儿俩人私下才说,林家派人催促女儿要把握年华,无论如何要给皇帝生个儿子,而孙修容几乎是同样的命运,她们比其他妃嫔有家势有背景,自然也就更多一份责任了。
殿内的气氛正闷得发慌,孙修容的宫女匆匆而来,说道:“娘娘,长公主的驸马去世了,长寿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是长公主很快要带着孩子回京了。”
一些没在王府待过的,只偶尔在过去三年的国宴上见过这位长公主,林昭仪和孙修容先后在王府待过几年,略知道这里头的故事,皇帝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很是强势霸道,仗着自己是原配的遗孤,仗着太后性子柔软,出嫁前出嫁后,无不在王府里作威作福。
孙修容啧啧:“周驸马虽不姓赵,但也是旧朝皇亲,一家子也连坐获罪就剩下他一人,这是被活活吓死的吧。”
这样的消息,自然也会传入上阳殿,珉儿只知长公主的来历,不知她的为人。
清雅告诉她:“奴婢听闻过去在王府,这位长公主就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这几年难得在京中见一面,每一次来都是耀武扬威的。皇上自然不忍她,可是太后总是劝皇上息事宁人,林嬷嬷说,太后感恩老王爷和原配夫人对她的好,说他们统共就留下这一个女儿,凡事让让她,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珉儿记起了在琴州,传来驸马病重的消息时,太后那不同于寻常的反应,想必此刻,老太太要更不安了。
清雅道:“皇上与您大婚,没有邀请长公主,不知……”
珉儿淡淡一笑:“她也会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吗?”
清雅尴尬地点了点头。
珉儿道:“我不认识她,也没打算把她放在眼里,她怎么看待我,我不在乎。”
清雅心里正想,果然又是这样的答案,没想到皇后立刻说:“但是母后待我好,好得我不知如何才能回报,所以她若再想欺负母后,就不能了。”
那平淡的口吻,说着最坚毅的话语,清雅没来由地一笑,这样才好,哪能总飘在世外人,人终究是要接地气才行的。她又想起一事,提醒珉儿:“据奴婢所知,周驸马的母亲与秋夫人的父亲是嫡亲的兄妹。”
珉儿倒是头一回听说,而上次皇帝要把她送走时,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一旦“消失”了,赵氏会不会冲去元州折磨母亲和祖母,这会儿心里头又提起这件事,为了保护祖母和母亲,她冷酷地希望赵氏从世间消失,可她不能平白无故地杀人,她不能把自己变成和赵氏一样凶残的人。
“我知道了。”珉儿应了一声,此刻隐约有一种预感,她作为皇后的人生,真正要开始了。
天色渐晚,清明阁送来消息,说皇帝在长寿宫用晚膳,用过晚膳就要来上阳殿休息,命上阳殿预备接驾,只是比从前多了一句话,请皇后娘娘不必再像过去那样等候侍寝,娘娘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皇帝对待皇后的转变,令宫人们也窃窃私语,可惜珉儿一点没变,清雅告诉她可以不再穿白色寝衣不再跪坐于床榻等候时,珉儿却道:“那样挺好的,不慌不忙,一切井井有条,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你们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站,还是那样就好。”
长寿宫里,太后给儿子添菜,说起赈灾的辛苦,劝他不要事必躬亲,项晔只道:“朝廷初建三年,儿子还没能有更多坚实可靠的臂膀,再过几年便好了。”
此时周怀来复命,说上阳殿已经准备妥当,太后暧昧地一笑,拍拍儿子的胳膊道:“可别再吓着珉儿了,你们好好的。”
见皇帝不语,太后又问:“你想通了?傻孩子,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上珉儿了,可你不愿对不起若瑶,就只能想法儿把她往外推?”
项晔默默咽下嘴里的食物,问母亲:“娘,我是不是把她伤得很深?”
太后哼笑:“现在你才来问我?”
项晔神情凝重:“我怕她……会像若瑶一样,突然就离开了。”
“胡说八道。”太后到底是心疼自己儿子的,好生劝他,“若真是如此,难道不该是让自己爱的女人,在活着的时候做最幸福的人?人的命都是注定好的,难道你把她推开,她就能长命百岁?痛苦地长命百岁,还不如死了的好。”
再次来到上阳殿,项晔的心情完全不同,可是一进寝殿的门,还是大婚之夜的情景,白衣的女子跪坐在床榻上,波澜不惊地看待自己的出现。
“朕不是说了……”皇帝怒视一旁的清雅,“你怎么伺候皇后的?”
珉儿静静地坐在她该坐的位置,看着那突然生了气的男人,这是她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