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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句的筮巫早早地算好了日子,祭礼期间的塍南山应是不会下雨的。
素日里裹着厚厚云层的山顶这会儿也好似被风吹散了气,被太阳照淡了云。
秋高气爽的天幕下时不时传来几声鸦鸣雁啼,甚是恬静。
但这似乎和正在山里东奔西窜的妺伍毫无干系。
她自然是谁的话都不会听,不管是人说的,还是不人不妖的东西说的,只要是劝她再回那条狗身边,全都当他妈的在放屁。
妺伍庆幸着她仍旧保留人类的习惯,不用学习就会沿着那些被踩过好多次才形成小山路来跑。
她沿着下坡一路狂奔,虽然她辨不清什么东南西北,但只要坡是朝下的,每跑一步便矮一步在她眼里就是在走对的路。
妺伍确信那条会说人话的蛇在追她。
似乎是因为它爬不快又追不上,还叫来了一群叽叽喳喳的鸟,一路跟着她飞,时不时朝她俯冲而来,以撞脸的鲁莽方式来阻拦她下山。
眼前所见的山路在逐渐变得宽敞。
妺伍甚至听见了清晰的击鼓声,敲钟声,唱和声,嘶鸣声,踏踢声,很是嘈杂。
还能闻到一些古怪的香味。
妺伍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就像是某种散发异香的树被点燃了,还在上面架了一块肉排来熏烤,似是出门野餐才会用的法子,因为并不知道随便找来的枯树枝是什么品种,能点燃生火就不错了,但烤出来还蒙了一层灰的肉似乎会因此而有一股不敢尝试的怪味。
原来已经快要跑到她在山顶处看到的那座庙宇了。
估计再往下跑个几里路就到了。
只是刚刚横了心想要逃的妺伍这才注意到,她身边那些一直会喳喳而叫的鸟突然静了声,也没再听到那条青蛇连连叫她“夫人”的声音。
她停下了脚步。
疑惑地朝自己身后看去。
只见草丛里一片寂静。
风不吹草不动,似乎什么都没有。
再仰头朝那树上看。
掉光了叶子的树上也没了鸟,太阳都快落山了,光是黄朦朦的。
这种本来吵吵闹闹的氛围忽地没了一点声音,叫妺伍莫名地有些害怕。
她不敢再往下走了。
却也不会原路返回,只是折中地选择从无法避身的小路上离开,暂时躲在比她身体还要高的灌木丛里。
屏息慎听,耳朵竖得高高的,胡子也在挑动着,不想错过丝毫不易察觉的动静。
的确有什么东西朝她这边过来了。
一步一停,似是非常谨慎。
远处的吵闹还有焚烧出来的怪味让妺伍闻不出也听不清是什么动物。
但她的小胡子让她感受到了草堆里风向的变化。
几乎是依靠野兽的本能,从地上弹腿一跳,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用眼睛的余光一瞟,才发现是一支羽箭,正深深刺入了她刚才伏身的灌木丛里。
这时妺伍忽然听得小小怯怯的说话声,甚是急切:
“夫人,玉兰夫人……”
“快些,快些往这边来——”
是那条蛇。
妺伍迟疑了片刻。
正处于生死关头,她这并不太熟练的踯躅犹豫自是给了对方机会。
毕竟那条狗从没有让她经历过什么性命攸关的事。
除了不让她走,它能给的其实都给了。
又是一支羽箭出弓,好在妺伍再次跳着躲了过去。
可射箭的那人似是在短时间里摸清了她闪躲的诀窍,在妺伍起跳的片刻,另一支出其不意的箭从不同的方向朝她射来。
直接射透了她的脖颈。
捅穿了她的下巴。
其力道之大,让整个头都被穿在箭上的妺伍顺着出弓的射向,和那支羽箭一同被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是一个非常熟练的猎人。
迅捷如电,避之不及。
且就是在要她的命。
好在蒙头转向的妺伍终于明白自己是要死了。
头吊在箭的头柄处,脖颈处膨涌而出的热血染红了她的一身雪白的毛发。
身体在风里像是没了温度一般,晃晃悠悠。
血正顺着她那毛茸茸的尾巴,一滴一滴地洒在地面的枯叶上。
褪黄掺艳红。
好看是好看的,她自己也看见了。
这种程度的伤势似乎不是很疼。
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痛觉都赶不及也追不上她这奔去黄泉的死路。
只是那条蛇真的太吵了。
她最后能睁眼的几秒里听见的全是他慌慌张张又结结巴巴的哭声。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我……我都说了不要下山了……”
“夫人……没了,夫人没了啊……”
“大王,大王要是回来了,这……这如何是好?要怎么交代啊……”
死了。
也挺好的。
就是好像死得有点惨。
被这样抓到了,应该是要被剥皮的吧?
或许只有她自己把自己当过人。
这世上的其它所有物事都只把她当成一只狐狸而已。
……
黄泉冥府,逝者轮回之地。
长夜的黑涂抹于并不像是天空的远方。
无光无月。
现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这里的排屋却鳞次栉比,亦如人间繁华吵闹的街道。
但是空空落落,静静寥寥,连人都没有的地处自是没有人住。
却也排成排地点满了灯笼。
红红的微光里浸了黄芯,倒有些像那枯叶里的落血红,并没有什么热闹的氛围,反而瘆人无比。
从远处看去,风吹笼灯,灯影摇晃,似是夜空里的繁星点点,一闪一闪。
如此才能辨出一点点那似是藏在漆黑里的一座寂静的高城,在这红光微灯里仅有着模糊的轮廓,却如遮天蔽日一般盖住了此处的天、地与万物。
任何微弱的声响于这静籁似深夜的地方都是突兀且不合时宜的点缀。
冥府之主喜安静却爱亮光。
每每得了兴致,从他的高城出行,游这什么都没有的街,便如今时今日,鬼煞俱避,连半分影子都不敢漏出来。
只见那隐于黑雾的城门大开。
四只长了宽肚荤体的獠牙小鬼稳稳抬着一顶雕花刻形的肩辇,走一步便顿了一步,小心翼翼。
肩辇上的仙人斜着身,倚着背,没什么神仙该有的正经坐相,随心所欲。
却也喜怒无常。
他那纤长病白的手中正撑着一把没什么饰物的简陋小蓑伞。
不仅漏风,还遮不了并没有下起来的雨。
只不过他这伞撑得低,挡走了他的眉目面容,只有形如他坐姿的长长散发从肩辇的扶手处静静垂下。
照理来说,这青石长街应是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应该有才对。
抬辇的小鬼们早就习惯走一步要看十步。
稍有心意不合,它们就连畜生都变不成,本就死了还要再死绝一回。
可它们远远瞧见了路上有什么东西——
是一只脖子上插了一支羽箭的小狐狸,正扭曲地又没眼色地躺在这位大仙要游耍而过的石板路上。
犯了难。
这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