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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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行宫到了。一场群臣夜宴过后,昌平被女皇叫住叙话,步效远独自回了他两人所住的别院。这里靠近女皇的寝宫,边上不远就是烟波湖了。
步效远看着这间卧房里的床榻,想起白日里姬循附耳对自己说的话,微微有些怔忪。渐渐月上东山,四周静寂一片,仍不见她回来,别院里只有几个粗使的下人。步效远突然觉得心烦意乱,抬头见月色皎洁,忍不住出了别院,沿着湖胡乱走了一会,见月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万籁俱寂,只有湖水在夜风中轻拍堤岸,发出阵阵响声,心中这才慢慢觉得闷气大减。怕昌平回来了见不到自己又要恼怒,转身正要回去,突然听见远处一阵箫声传来,伴了水声,极是清越。
步效远不解音律,却也被这箫声吸引,走近了些,才看清一个白色身影立在湖边,衣袂随风飘动,出尘若仙。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蘅信。
“步驸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若不嫌弃,停留片刻,和我一道赏这月夜清风如何?”
步效远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蘅信朝自己走了过来,停在了几步开外之地。月光之下,发黑若漆,白衣似雪。
“步驸马少年英雄,黄武殿校场一战,扬名天下,蘅信钦佩万分。公主虽弱质女流,却侠骨丹心,一诺千金,与步驸马天作之合,又叫蘅信极是羡慕。一早就想当面向步驸马呈上我的恭贺,苦于没有机会,不想此时竟会偶遇。蘅信所愿无他,但愿步驸马与公主殿下从此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蘅信朗朗说来,姿态信雅。
步效远默默看着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慢慢从他心里生了出来。他觉得这个名叫蘅信的男人,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仿佛并不是说给他听的。他觉得后背仿佛有些异样,猛地回头,看见昌平身后跟着茯苓和余甘,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冷冷清清地盯着自己和蘅信。
步效远心一跳,隐隐有些明白了。蘅信的那些话,其实应该是说给她听的吧?
“回去吧。”
昌平淡淡说了一句,已是转身离去。
步效远跟着她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吟叹:“生平最是烦忧处,箫声夜半却悠悠……”
***
“你去那里做什么?”
两人回到别院的卧室里,昌平坐在了椅上,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步效远,慢慢问道。她目光晶亮,神情冷寂,与前几天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
步效远低声说道:“我不见你回来……,出去胡乱走了下,听到了箫声……”
“你知道他吗?”
她仿佛出神了片刻,这才慢慢问道。
步效远怔怔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他,是吗?”
步效远心一跳,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了心头,慢慢垂下了头。
“不许隐瞒我!我最恨被人欺骗!”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动。步效远抬眼看去,见她眼中已经带了微微的愠怒,只是烛光映照中,却又仿佛有些凄楚。脑海中突然就又跳出了两年之前她在那扇月光窗影中朝自己走了过来时的样子。那时的她,仿佛也带了这样的一丝凄楚。
他的胸口一热,心酸涨得仿佛要爆裂开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是到了她面前,一腿跪了下去,膝盖顿地,紧紧地抓住了她手,仰头看着她。
“你干什么!”
昌平吓了一跳,睁大了眼低头看着他。
“我知道我人笨,什么都不会,配不上你。可是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真的!我……我……”
还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但是都挤在了喉咙口,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步效远涨红了脸,看着昌平脸上的惊异之色,突然觉得羞愧难当。
她是那样的高贵,集万千宠爱一身,怎么会看得上自己的“一心一意”?
刚才冲动之下的勇气渐渐消失了,他讪讪地松开了她的手,仍那样半跪在她面前,只是耷拉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她。
“嗤……”
半晌,一声低低的笑声突然响了起来,仿佛珠子落到了玉盘之上,清脆而带了余音。
步效远抬头看去,见昌平竟抬手掩住嘴笑了起来,眼中波光盈转,映得一张脸明媚无比,一时看得又发怔了,呆呆不动。
“知道自己笨就好,还不是无药可救!”
步效远听见她骂了自己一声。只是这声音入他耳中,却仿佛来自阆苑琼池里的仙乐,无比动听。
他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今天坐了一天的车,累死了。好了,早些睡吧,养好精神,明天你还要随陛下林场狩猎呢。谁要听你这些叫人酸掉大牙的话!”
昌平伸了个懒腰,已经站了起来,自己上了床榻。回头见他还是那样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眼睛一溜,随手就朝他丢了个枕头,步效远一把抱住了。
“睡我榻前踏脚上吧!”见他仍是不动,眉头一挑,“委屈你了?那你睡榻上,我睡踏脚吧。”
“不委屈!”
步效远急忙站了起来,到了她榻前的踏脚之上,躺了下去。
昌平俯身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了声“呆子”,已是摘下了钩子之上的床帘。
踏脚宽度正好,只是长度不够,步效远躺着,脚还挂在外面,帐子里面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知道她在脱衣盖被,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许久,耳边隐隐又听见了传来的低微匀称的呼吸之声,知道她睡了过去,这才放松了,自己侧身缩了起来,慢慢也睡了过去。
16、十六章 ...
步效远这一夜缩在不及他一人长度的踏脚上,却是破天荒地睡得极好。夜深更重的时候,他醒过来一次。黑暗中听见距离自己仿佛不过一臂之遥的那沉静的呼吸之声,翻了个身,侧耳细听着,心中极是安宁,渐渐又入了黑甜乡。
昌平醒来,睁开了眼,见帐外微明,天快拂晓了,正要翻身再睡,突然想起了昨夜睡在自己榻前的步效远,心中起了丝好奇之意,按捺不住,终于悄悄趴到了床榻边沿,伸出小指勾开了帐子的缝隙,看了出去。
踏脚太短,步效远侧卧朝里,整个人弯曲在了一起,却睡得很沉。昌平这样看去,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浓黑的眉,挺直的鼻,略厚的嘴有些抿了起来,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在梦中也带了笑。
这是昌平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他的长相。这样的睡颜,就像个孩子。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年轻男子的脸,却是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脸上看见这样的宁静和纯和,甚至让她生出一种去捏住他鼻子不让他呼吸的调皮冲动,好容易才忍住了。突然见他眼睫扑动,眼皮动了几下,知道应该是要睡醒了,竟然做贼心虚般地吓了一跳,飞快地缩了回去躺下,闭上了眼睛,心也扑扑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