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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珩“啊”一声惊叫本能要躲,灵台一瞬清明?,惊喜笑了,抬手半空一竖,任那鞭梢将他左臂缠上,右手撸住鞭身使力一拽,将那赤金鞭绳拉直。

一道绳索顿时横在谢昭宁眼前?,他心领神会?横刀一劈隔开众人,伸手掏了怀中?召唤禁军的特制响箭出来,往那韧性极强的鞭身正中?一架,将那鞭绳当了弓弦,两腿下扎稳健马步,按着响箭将鞭身拉得贴紧石砖地?面,骤然放手,“咻”一声,响箭带着尖锐鸣笛转眼升空。

连璋本已杀至无望麻木,背上与手臂的伤也疼得过了,就要感受不到了,闻见这一声刺耳响动?,周身一震,便似眼前?已能见到转机与希望。

“四哥松手!”霍长歌又喊一声,连珩笑应一声撤臂,她手腕一抖,将长鞭迅疾收回握在手心,侧身转过往阶中?复又一站,任夜风吹拂了鬓发,傲然自?负一立。

她右臂抬至半空,长鞭抡圆挥出,鞭影翻飞如千万条赤蛇漫天飞舞,“啪”一声,抽得鞭梢所到之处地?板崩裂、砂石纷飞,正突破了禁军人墙往上跑的刺客瞬间?满地?翻滚哀嚎,再上不得前?去滋扰皇亲一族。

她塌着左肩,半身浴血,振臂扬鞭,稳稳护住身前?两丈距离玉阶,竟似有一夫当关之姿。

谢昭宁于刀光之中?,怔然望着竟替众人阻了敌人来势的娇小背影,艳红裙摆似一团在风中?摇曳不熄的火。

他痴过一息,却似是被她燃起了不屈的斗志,抬手劈出雷霆一刀,越发势不可挡。

紧揽连璧在怀的连珣,半掩在皇后身侧,亦是微有动?容。

太子却眼神复杂,莫名一叹,仍是闭了双眸,两手合十胸前?低呼佛号。

片刻后,殿墙外终于传来兵甲相撞的清脆声响,大?批禁军辨明?响箭方位前?来支援,霎时进入殿前?阶内,扭转战局,禁军灭去大?火,分开赴宴老人于一侧,压着残余刺客跪在阶下,直面遍地?尸骸,听候皇帝发落。

尘埃落定?。

霍长歌抬臂收了长鞭在手,一转身,额上带汗,脸色微见苍白,远远冲惊魂为甫的众人虚弱笑了一笑,如释重负,身子一颤,人踩在阶中?摇摇欲坠。

她左侧肩骨似断了一般,又疼又胀,血从刀口处不住流出,顺着她左臂滑落指尖滴下来,半边身子已有些微冰凉,四肢无力,神志趋渐昏沉,只凭一缕不屈意志拉扯着三魂七魄与肉身。

连璋抿唇不语,眼底幽深,急喘粗气。

谢昭宁却下意识屏息凝神往前?一步,便见她果然侧身就要摔倒。

他疾冲过去,不顾手臂伤势,将她堪堪接在臂弯之中?护着,温柔清澈的眼底可见疼惜之意,静静觑着她,嘴唇轻颤,想说甚么却欲言又止。

“十支箭,三哥哥。”霍长歌躺他怀中?,长睫轻眨,与他甜甜笑出一对梨涡来,又挣扎仰头?,直冲皇帝,有气无力得只做出个口型,便两眼一闭,偏头?晕死过去。

“霍长歌!”谢昭宁扶着她肩头?跪在地?上,手上濡湿温热一片,沾的全是她肩上鲜血,嗓音禁不住颤抖,下意识轻晃她唤道,“郡主!郡主醒醒!”

晋帝就那样毫发无伤得立在原地?,默然眺着晨起揪着耳朵喊叫穿耳好疼好疼的小姑娘,顶着入骨的伤,半身浴血,不哭不闹,躺在地?上笑着喊他——

“皇帝伯伯……臣、臣,幸不辱命。”

夜风吹得霍长歌一身绯红深衣猎猎作响,她身上似是有霍玄的影子凭空浮起,年少时的霍玄亦是如此无畏无惧,手拄长剑,身着玄甲,视死如归,便连那双眼里的笑,俱是一模一样的清朗张狂。

“陛下,霍玄自?为你的社稷生,自?为汉家江山死——”连凤举那一瞬,似又看见年轻时的霍玄于乱军之中?手持长剑挡在他身前?,朗声笑着道,“无惧,有霍玄在,无人能伤你分毫!”

*****

翌日,永平宫侧殿寝室,霍长歌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身上盖了两层厚重锦被,半幅帐帘放下,遮住她半身。

打从昨日夜里被谢昭宁抱着送回来,她便一直未醒,起初只是失血过多,昏昏沉沉晕着,用过药包了伤处后,又发起高热,一宿不退,脸色愈见苍白,额上渗汗,嘴唇上都翘了皮,只不住颤着睫羽偏着头?,含含混混说糊话。

卯时,天还未亮,南烟慌忙去正殿请示皇后。

皇后心有余悸,一夜也是未睡踏实?,闻言让她拿了木符去叫太医,又另差了人去请皇帝,自?个儿披了衣裳起身,着人打了灯笼去侧殿。

南烟领着太医匆匆回转的路上,正遇到连璋与谢昭宁善后巡防,矮身一福:“二殿下,三殿下。”

“嗯。”连璋抬手让她起来,手背上几道细长刀口已半结痂,瞧着她身后太医,沉吟半句,“可是郡主伤势——”

“回二殿下,郡主夜里发起高热,”南烟面有急色道,“人都烧得说糊话了。”

连璋闻言与谢昭宁对视,便见他果然眉心紧蹙,脸色骤变,担忧神色不加掩饰,遂赶在他出声前?道:“走吧——”

连璋不动?声色横谢昭宁一眼,嫌弃一撇唇角,却是负手身后与南烟又续道:“——我们与你走一趟,瞧瞧郡主去。”

南烟又矮身一福道了谢,领着几人匆忙回宫。

众人进得侧殿寝室,与帝后行过礼便自?觉垂首端端立着,也不出声。

太医去得霍长歌床前?,半撩开帐帘俯身在她额头?一试,又扒开她肩上衣裳,转身回了皇帝道:“想是郡主伤处出现肿疡,引出高热来,先用些药看看,该是不碍事的。”

“不碍事?我家小姐身子本就不如寻常武人康健,霜降前?才发过一次热,人险些就——”苏梅杵在霍长歌床头?,闻言鼻头?一酸,故意将担忧得话脱口一半,又骤然被她抿断,矮身一福,与皇帝告罪道,“奴婢失言。”

“起来吧,霜降发热又是怎么回事?”皇帝抬手一挥,让太医开了匣子与霍长歌替换肩上的药,问苏梅。

“王爷忙着,应了要与小姐去山里抓红腹锦鸡养来瞧瞧却没去,小姐生辰里烦闷,便偷偷寻了酒好奇喝了又耍酒疯,纵马渡河要去雪山上,初冬河面的冰不牢靠,小姐路上坠了马滚落摔进了河、砸碎了冰,待救上来时,人都冻得僵硬了……”苏梅照着霍长歌进宫前?交代的说辞,半真半假混杂了与皇帝回道,低头?隐隐啜泣一声,“也是烧了一日一夜,军医束手无策,人险些就、就……”

“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皇帝原正担忧望着床上躺着不舍人事的霍长歌,闻言颇有些无奈笑一声,“你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既然那次挺得过,这次也无事。去帮着太医,与你家小姐换药去。”

苏梅应一声,起身撩开半扇帷帐,半扶了昏迷的霍长歌起来,退她肩头?中?衣。

她一动?,站在床尾的谢昭宁便偏了头?去躲,正对上连璋一双若有所思?的眸,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尴尬一瞬,谢昭宁耳朵便红了。

帐里窸窸窣窣一阵,待那老太医换过膏药退出来,又从匣子里取了盒药丸递给南烟,仔细嘱咐一声:“温水化开与郡主服下,一日三次。”

南烟接过药转身出去熬水,皇帝撩开下摆往霍长歌床边坐下,兀自?取了床头?盆里的帕子,拧得半干,给霍长歌捂在额头?上。

她一张小脸烧得通红,额发里湿淋淋全是冷汗,柳眉时蹙时放,小巧鼻头?一抽一抽的,只一夜的功夫,圆润下颌瘦出了尖削的形状,瞧得就怪让人心疼的。

“妾身来吧。”皇后紧了紧肩上大?氅,柔声道。

“无事。”晋帝淡淡道一句,瞧着霍长歌,突然感慨笑叹一声,“瞧瞧,这原就是燕王的女?儿,才十四岁呐,就敢杵在朕的身前?帮朕挡刀挡剑,比她爹当年还狂妄。她爹投奔朕那年,也已十八、九岁了。”

“想来,也是老天爷格外偏疼姓霍的,给了他们这一姓氏人无畏无惧的胆量与勇气。”皇后温婉笑道,“前?朝不也是有位霍姓的将军?年少敢为,有气敢任。”

皇帝闻言眸光幽深复杂,下手却轻缓地?给霍长歌小心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神情故作慈爱点头?又叹:“是啊,天生将才,姓霍好啊。”

谢昭宁心头?突得一跳,似是品出甚么要命的弦外之音,与连璋惊惶对视:前?朝那位将才可不止年少有为这般简单,其身后亲族于其百年之后牵涉夺嫡争斗之中?,是被诛了全族的。

谢昭宁胆战心惊地?觑着晋帝神情,见他摆出一副似个疼爱小辈儿的长辈姿态来,与霍长歌擦拭前?额、脸颊,又重新绞了帕子替她揩颈下,举止轻缓怜爱。

霍长歌昏迷之中?脖颈受不住凉意一激,微一瑟缩,闭眼含混哼出一声,嘴角一撇一撇,似是想哭的意思?。

“做噩梦啦?”晋帝故作慈善一笑,轻声再叹,“也不知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梦里会?梦些甚么呐?”

霍长歌梦里,又梦见了谢昭宁。

她以一副前?世?死前?二十出头?的模样,困在黑暗之中?,往哪里走都出不去,走得累了,便撩了衣摆往地?下一坐,一腿半蜷身侧,说怕也没多怕的样子。

倏然,她眼前?一亮,便似前?世?死后那一瞬一般,有光束凌空落下,又“唰”一声碎成千万片四散开来,晃着流光缀在虚空中?,似一堵璀璨光墙。

那墙前?凝光凭空生出个颀长人影来,隐隐绰绰,只先出来个轮廓,霍长歌便站起身,抿出一对梨涡,调笑着朝他唤了一声:“三哥哥。”

她往前?走了两步,仰头?停在那人面前?。

光华散去,谢昭宁头?顶玉冠,着一身银甲轻铠,披一条猩红披风,腰间?配了细雕成云鹤清峭模样的玉,脚下一双制式军靴,一手负在身后,一双狭长凤眸低垂,温和眷恋凝着她,唇边抿着淡雅又疼惜的笑,却是未应她。

“三哥哥?”霍长歌隐约觉出不对,又偏头?试探唤他一声。

谢昭宁仍是未答,只那般温温柔柔地?看着她,眼底似有光华流转,眼角隐约可见细微纹路,鬓间?夹杂一丝银发,姿态端雅华贵间?透着浓重的疲累与萧索。

霍长歌登时便明?白了,她惊喜笑出一声,眼泪却倏得落下,哽噎着道:“谢……谢昭宁?”

第34章 幻梦

谢昭宁终于?笑着点头?应了她, 却仍未出声,只抬臂想替霍长歌揩掉眼角的泪,手伸出去, 又骤然停在她面前,慢慢蜷缩了手指, 缓缓收回来, 笑容微微僵硬尴尬, 眼神一瞬游移闪躲,一副不大敢碰她的模样。

“谢昭宁……”霍长歌见状再也压抑不住,恸哭出声,内心腾起的愧疚如同滔天巨浪。

她一把握住谢昭宁落下的右手,狠狠攒紧了他手腕还?不够,另一手下意识也伸过去,与他五指交叉, 十指死死纠缠在?一起, 她心疼得连哽咽都断断续续,只有眼泪“扑簌簌”地?掉, 不住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啊谢昭宁。”

谢昭宁仍是那样清雅温润地?笑, 像是?永远不会对她生气似的,右手让她双手主动握着, 眼中诧喜, 眼神温柔清澈中又裹着赧然, 耳尖转眼便红了个透。

“不哭了……”他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禁不住微微颤抖,也终于?出了声音, 轻而沙哑地?说,“……我从不曾怪过你的。”

“我知道, ”霍长歌咬着唇抬眸看他,眼泪越发落得急促,哭着又笑,“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便不哭了。”谢昭宁另一手轻抬,有些拘束得朝她抿了抿唇,脸颊染上一层薄红,止不住往下蔓延开,直烧到了衣领下,他手指微蜷颤抖,终还?是?以指尖轻轻点在?她眼下,小心翼翼沾下颗泪,低声说,“我其实很见不得你哭,你凶也好,恼也罢,都比你哭要好很——”

他话音未落,霍长歌已撞进他怀中抱住了他,脸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哭得双肩颤抖。

谢昭宁倏然一顿,表情空茫一息,僵硬让她抱住片刻,才不敢置信般回过神来,将她紧紧环在?怀中死死锁住,颤着一手轻轻在?她发顶抚了抚,一笑,终也是?落了泪,溅在?她发间。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拥抱,从未好好说过一句话。

“谢昭宁,谢谢……”霍长歌哭得话音断断续续接不上,却只来来回回闷声说一句,“谢谢你……”

“不必……”她听见谢昭宁在?她耳边,似有些难为情得温声说,“我其实……其实很早就知道你,幼时小舅教我习字时,收到燕王来函,便念了与我听,我那?时便晓得原我的家乡北地?是?个那?样好的地?方,原燕王有个可?爱的小女儿,虽天生体弱却并不认命;待我长大,去守西境,军中有副将曾于?燕王军中服役,后举家迁徙来到凉州,平日曾与我说起……”

“说起某年?冬至燕王府里?开了大宴与军民?同乐,他原曾见着过燕王的小郡主庭前着一身红衣,似是?一团烈火般张扬恣意;又说起曾战场黄沙间与那?小郡主并肩作战,那?郡主裹一身墨色玄武军服,肩头?银线绣出蛇龟交缠的徽印,似一柄出鞘的剑,敢与天地?试锋芒,是?这天下难得一见的女子……

“我就,我就一直很想见你一见……那?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一直种在?我心间……再后来,见到你时,虽是?在?那?般情境下,可?你说要嫁我……

“你说要嫁我……我、我很欢喜,长歌——”

他从未与她有机会说这般多的话,他似是?怕她又不愿听他讲话,说到后来嗓音越发得低沉,语速却又急促起来,姿态卑微极了,连气息都轻了许多。

霍长歌便将他抱得愈加得紧,心头?似被人?狠狠挠了一把,深可?见骨,血从伤口中汩汩冒出,呛得她喉头?都带出了浓重的血腥气息,她两?臂死死环着他,手指揪紧他背后衣裳,攥得指节发白,拼命咬紧牙关也止不住呜咽,道:“我现?在?也很欢喜曾经……曾经嫁与你……”

谢昭宁闻言一滞,凤眸难以置信般睁圆,半晌方才轻笑一声,只觉得她如此一言,便甚么都圆满无憾了似的。

他颤抖着嘴唇,温柔吻了吻霍长歌耳侧鬓发,又闭眼将温润双唇贴在?她额头?上,珍重得轻吻,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她脸颊上,与她眼泪混在?一处,一同流下去,“啪”一声落下。

“以后,照顾好自己。”谢昭宁双手握住她肩膀,将她缓缓推开,双眸温暖和熙地?凝着她,“长歌,莫再恨了……”

“嗯。”霍长歌含泪笑着点头?应他一声,便见谢昭宁身侧倏然腾起一层虚幻微光,半身渐渐融在?光华之?中就要消失不见。

她瞬间慌乱起来,抬手去抓他手臂,惊惶失措得带着浓重哭腔道,“谢昭宁你……你别走……你又要走了是?不是??你不要走好不好?”

谢昭宁眼里?蕴着浅浅泪光,笑着看她,眼神眷恋不舍,下半身已然消失与黑暗化为一体。

“我还?从未好好对待过你……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离开……”霍长歌复又哭得浑身颤抖,眼见他一点点散做光点,连臂膀都已虚化,只余一只手,她便与他五指相扣,死死拽住他,急得只不住落泪。

“我从未离开过,”谢昭宁终究还?是?笑着散在?光华之?中,“唰”一声消失不见,“我从未离开过你,长歌——”

他说:“——我永远都会在?。”

“永远都在?。”

“谢昭宁!”霍长歌手中骤然一空,哭着向虚空中不住探手扑抓,光点从她指缝间遛开,她甚么也抓不住,她再执着伸出手去,人?突然就从梦中清醒过来,猛地?睁开双眼。

那?一眼,她便看到了十七岁的谢昭宁立在?晋帝身后,担忧地?蹙了眉峰凝着她,见她醒转,不由松了一口气,恍然笑了,似一道冬日里?的和暖曦光,微微照亮了她心头?那?始终隐晦的方寸间。

他说:我永远都在?,从未离开。

霍长歌怔怔望着年?少时的谢昭宁,顿过一息,遽然又哭了起来,眼泪滚落。

谢昭宁眼神一瞬便慌乱起来,手足无措,下意识双唇微微一颤,便似想哄她一般。

他说:长歌,莫哭。

“这……这怎么刚醒就又哭啦?”晋帝只俯身摆了摆帕子的功夫,便见霍长歌人?已醒了,不待唤她一声,便见她又哭了,他茫然笑着耐心问她一句,“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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