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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蕊不屑地嗤了声,“你在这儿阴阳怪气个什么劲,羡慕我人缘好就直说。”
赵西音心想,真是无可救药。
倪蕊这脑子里长得都是橡皮筋,分不清好坏,全凭意气用事,她猛地转过身,凶悍悍地盯着她:“我妈只是说说而已,不是真让你来管我的,这里几百号人都是伴舞,谁也没比谁厉害,你别总是自恃清高,比起来,你还不如我呢——至少我没搞砸过演出。”
走时,倪蕊还故意撞了一下赵西音,背影够神气的。
撞的是真疼,赵西音揉了揉痛处,实在大开眼界。
晚上回家,赵文春端出香喷喷的回锅肉,还给她盛了碗热鸡汤。赵西音一看这鸡汤,就忍不住自嘲,“是得灌点心灵鸡汤了。”
赵文春摆筷子拿勺子,一下就听出来了,“小赵同学心情不好?”
赵西音往椅子上一坐,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捧着脸,蔫得跟霜打茄子似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把事情头尾说了一遍,赵文春明白了,没发表意见。赵西音望向爸爸,“老赵同志?”
赵文春笑了笑,“你做得对,是妹妹不懂事。你懂事,别跟她计较。你稳重,多教教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把赵西音给酸的,她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其实也没放心上,就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会这么大。倒是赵文春安安静静,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西音眼珠一转,坏兮兮地问:“爸,这么多年,您就没想过再给我找个后妈呢?”
赵文春一愣,反应过来,脸都红了,“非礼勿言,白学了你。”
赵西音摇摇头,“纯情小老头。”
赵文春屈起手指往她脑袋一敲,“没个正形儿,真不知道你丈夫怎么受得了你。”
这话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压根就忘记,赵西音和周启深两人已经离婚。气氛瞬间降温,赵西音闷着不说话,赵文春尴尬得不知所措。
末了,赵西音冲他笑笑,“没事儿。”
父女俩的晚饭平淡和气,但到底还是变了味。赵西音记着自己要减肥,把鸡汤上边那层薄油晕开,喝了三口就不再碰,只一个劲地吃蔬菜。
赵文春忽然叹气,不想撂下心结。“爸爸总觉得,对不住你,这么些年,散了婚姻,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你妈那边想跟你走动,我其实是赞同的,她想尽一份母亲的心意,我没权利剥夺。上辈子的恩怨,不能波及你。”
赵西音嗯了声,“知道。”
一个年过半百,半截身子入土的中年男人,能有什么千回百转的玲珑心思,朴实质淳,不过就是一颗爱女儿的心。缺了的,想弥补,欠了的,有愧疚。
岁月长,恩怨薄。
那些不如意,他自己兜着就好。
赵西音眼睛干干的,嗓子紧得像扭不动的发条,说:“我明白,我会照顾她女儿的。”然后抬起头,笑得灿烂乖巧,“明天舞团放假,我陪您逛逛。”
“诶!”赵文春应道:“给我买条裤子啊。”
计划赶不上变化,次日,父女俩还是没逛成。
赵西音中午接到一个西安的陌生号码,她还纳闷呢,就听到对方响亮亮地叫她:“弟妹!还是你好,堂弟怎么回事,人发达了,看不上咱这些穷兄弟,电话也不接了。”
赵西音听了半天才认出来,这不是讹诈,真是周启深在西安的堂哥,周志刚。
周启深老家西安,家境实属一般,他父亲周伯宁有七个兄弟姐妹,这堂兄堂弟的多到他自个儿都认不过来。那时,周伯宁酗酒凶悍,老婆跑了十几年,家不成家,穷得叮当响,一堆亲戚避之不及。后来,周启深出人头地,身家之深厚,旁人想不过来。所谓人情冷暖,也是人性根本,那些亲戚又都巴结了上来。
周启深现如今的身份,当然不会有直接联系。但周伯宁是个糊涂东西,借风起势,在老家跟这些坏水亲戚走得亲亲近近,有求必应。
求什么,应什么,最后还不都是周启深的事。
旁人或许不知,但赵西音和他夫妻一场,他过得有多难,她是最清楚的。
这堂哥出口就叫她“弟妹”,不怪他,离婚的事藏得深,就没往外刻意透露过,更别提遥远的老家了。赵西音这会子尴尬得脖子都红了,应也不是,否也不是。
堂哥嗓门儿大,土匪似的,“我们现在在……在这个什么建国路,出租车可贵了,二十分钟就收我一百多,敲诈呢。弟妹,你赶紧来接我,哎呦喂,这天热的啊。”
这堂哥真奇葩,一通电话挂了,每两分钟又给赵西音打一个,一遍遍问她到哪儿了。
赵西音联系周启深,一直占线中。没办法,只能先把人安顿好。
她打车过去,一秒没耽误,到了后,堂哥还嫌她到得慢,十分不满,“老弟这是越来越大架势了,我舅跟他说过咱们今天到,他也不来接一下。”
赵西音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客气,“他公司忙,事情多,再说了,这工作日的,这个点,一般人都得上班儿啊。”
话里有话,暗指对方不识相。
堂哥讪讪闭嘴,“好好好,先去家里吹吹空调,真得中暑了。”
恰好,周启深的电话回了过来。
一接通,他抱歉道:“对不起,刚一个客户的电话,接久了点。”
赵西音也不啰嗦,把事跟他说了一遍,“我现在跟你堂哥在一块儿,他想去你家里,要不我给他找个宾馆先住着吧?”
堂哥听见了,立刻嚷嚷不满:“住什么宾馆啊,我来是要跟他说正事的!”
周启深:“把电话给他。”
赵西音递过手机。
周启深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对我的人吼大声。”
当然,这话赵西音没听见,等手机还回来时,周启深语气平静:“小西,麻烦你带他们去我家里,物业那边我打招呼,门锁密码986523,我十五分钟后到。”
这会子也没什么好矫情的,赵西音照做。
周启深在梵悦的房子也是极佳户型,四面采光,密码锁一解,屋里的总控自动开了,空调四季恒温,电动窗帘徐徐滑开,客厅的灯是白天照明模式。
堂哥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小年轻都看呆了,脱了鞋,四处走动,谄笑道:“有钱啊,真有钱。”
周启深一个人住,主卧门开着,灰色调的被毯没折,掀开一角皱巴巴的。餐厅桌上有半瓶水,旁边搁着两盒药,赵西音一看,心里就沉了沉。
客厅这边倒整洁,只沙发扶手上有一叠钱,四五千的数。堂哥盯着那叠钱,又笑眯眯地看向赵西音,“收好收好,财不外露的。”
赵西音敷衍地笑了下,随手塞到抽屉里。
参观够了,堂哥挺自来熟地往皮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抖脚,还教育起人来了,“弟妹,你们结婚这么多年,怎么还不生孩子呢?”
赵西音尴尬,没答。
“你呀,别不好意思,去做做检查,有病治病,没病放心。生个儿子,咱兄弟几个生的可都是儿子。回头让你嫂子给你抄个偏方,去庙里拜一拜,香灰泡个水,喝个半个月,保准生……”
“堂哥,您大驾光临,路上可还辛苦?”话被打断,周启深双手负在身后,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
赵西音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下意识地站去了他跟前。
周启深看她一眼,眼神是抱歉的。然后手一拨,就把人拨到了身后,侧头低声:“委屈你了。”
赵西音心口一颤,摇头,“没事。”
周启深一来,这屋子好像有了定海神针,男主人的气势搁在那儿,太强。
后来赵西音听他们谈事,这种戏码以前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一次,借钱的,谋工作的,家里建房子要他出资的,更夸张的,还有说周启深父亲十年前赊的酒钱没还,连本带息翻上十倍的。
这一次的更可笑,说是另一个堂弟娶媳妇,想搞点排场,让周启深找几辆好车去接亲。又指着带来的两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年轻人,邻居家的,拜托周启深给找份轻松点的工作。
赵西音杵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
周启深坐在那儿,笑容淡,表情没有半点起伏,客客气气的,却也寻不到半点温情。
聒噪了半小时,堂哥总算消停。
周启深没事人一样,掸了掸微皱的衣摆,起身说:“今儿你们也累了,事情一时半会说不完,先休息,我让秘书订了酒店,明天有人带你们去故宫长城转一转。”
人走,门关,房子安静得像一座古墓。
周启深立在门边,双手撑着门板,微微低头,肩膀线条随着呼吸起伏。
他一动没动,深深喘息。
足足半分钟,周启深往卧室走,没说一句话,倒头向下,伸手拿过枕头罩住后脑勺。鞋都没脱,就这么睡着了。
赵西音站在客厅,从卧室半开的门缝里望过去,心就这么晃了晃。
五分钟后,她才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找到遥控,把窗帘调严实,只给他留了一盏极暗的小灯。她回到客厅,桌上有他的手机、钱包、车钥匙。赵西音把他们收整齐,看到旁边那两盒差不多磕完的安眠药,手指蜷了蜷,还是把它们都放进了抽屉,关上的一瞬,她又伸手,把两盒药藏在最底下,压了压才放心。
赵西音坐回沙发,一会看看时间,一会回头看看卧室。
他应该是睡沉了。
周启深的手机时不时的有信息进来,屏幕亮了又亮。赵西音跟着一瞥,就看到他手机页面上前五个app——
寻人网
中华公益寻亲
亲爱的归家
找到你
赵西音心口一窒,手跟着抖了抖,心里的难过刚起头,卧室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响——
赵西音连忙跑进去,周启深坐起来了,双手揪着头发,满脸痛苦,他一身被汗浸湿,衣服贴住胸和背。赵西音吓着了,“又做噩梦了是不是?”
周启深混混沌沌,梦魇像烫红的铁索,捆住手脚,遏住灵台,他堕入深渊,梦里见不到一丝光亮。
赵西音这一声,是藏不住的切切关心,是忘了收的徐徐温柔。
周启深眼神湿漉,懵懂看着她,一刹那忘记是梦里还是现实。他心跳猛烈,出于本能地一把抱住了她。
赵西音被他箍得紧,铜墙铁壁一般。
周启深的头埋在她脖颈间,男人的脸是烫的,鼻尖也是烫的,嘴唇也是烫的。
数秒之后,赵西音感觉到了一滴凉。
周启深分不清现实与梦幻,哑着嗓子呢喃了声:“……老婆。”
赵西音浑身一怔,本是挣扎推搡的手变成寸寸柔肠,掌心落在他脖子上,一下一下轻轻按捏,是安抚,是心疼,是沦陷理智的鬼迷心窍。,
第18章 算什么男人(1)
赵西音身上有清淡的水果香, 像蜜桃, 像青瓜,周启深深埋其中,像沙漠干涸的鱼儿忽入江河湖海, 靠此续上了命。
分把钟, 赵西音拍了拍他的背, 跟哄孩子似的, “好了好了,梦里都是假的。”
周启深的眉宇皱出一道深褶,气缓匀了,原本跟铁锤重砸似的头疼也好了许多。他松开手, 头发乱成一簇簇,看着赵西音手臂上被箍红的印,抱歉道:“对不起。”
赵西音站起身,两人距离又拉开了,这才是梦境清醒, 各归各位。
周启深屈膝坐在床上, 头陷进臂弯使劲甩了甩, 再抬头时,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克制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