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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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刚下过雨,槐树胡同里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积水。
李卫叼着一根草,站在钮钴禄家的大门口,秋光里瞧着这一扇掉光了漆皮的大门。
听说钮钴禄家祖上的时候跟遏必隆家还有干系,便是钮钴禄额勒的阿玛手里还有些资产,到江南做事,看中了当地读书人家的女儿娶来给额勒做媳妇,谁知道额勒是个败家玩意,阿玛一死家产就叫他败了个一干二净,媳妇也早早病死。
养了那样漂亮的一个女儿连选秀都被王氏这个继室祸害的没有去的成。
四爷瞧中了额勒家的大女儿苏婉,他稍微使了点手段,额勒就把人送了过来,到现在都不知道带走了他女儿的到底是谁。
这次爷的意思是要把王氏收拾了,免得给府中的贵人惹麻烦。
王氏是十恶不赦,可额勒也确实不是个东西。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哭声喊叫声。
王氏跌在地上的水坑里,披散着头发,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跟着一起哭,喊着阿玛:“阿玛,你别休了我额娘,要不然阿玛你把我也像姐姐一样送出去,送出去也给你换上两副画行不行!”
前头的刘氏刚死,王氏就进了门,王氏生下的慧云跟苏婉只差了两岁。
比不上苏婉的绝色,她不过是个穷苦人家长大的平常孩子。
额勒把眼一瞪:“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的漂亮你阿玛我就不至于费这事情,刘氏的陪嫁你要是现在不交出来,我立刻休了你!”
王氏哭天抢地:“她的陪嫁我哪里知道在什么地方?你自己藏起来不叫人见,说是将来给毓泰娶亲!你心里眼里就只有你的那个儿子,哪里有我们娘两,你想休就休了,何必跟我说这些话!”
额勒气的跺脚:“你别胡言乱语,东西快点拿过来!放在咱们这里有什么用?一分钱也见不上,还不如给出去!”
可万一往后她想到办法呢?
刘氏死的时候留的话,东西只能等她的苏婉满了十五岁才能动,印信都锁在箱子里,她守着那个箱子这么多年,就是等着慧云长大,将来给她的慧云做嫁妆。
额勒看了一眼在旁哭哭啼啼的慧云,忽然一把抓住慧云冲着王氏喊:“东西在不拿出来,我就把她买了!”
王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想起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一心要跟他过日子,把苏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总觉得苏婉占了慧云的福气,渐渐的孩子们长大苏婉一日比一日好看,人人都要夸一句,比的她的慧云像个傻子一样她就更恨了,更加变本加厉的磋磨苏婉,苏婉被送走,她高兴了很多日,却忘了额勒这样的人,会送走苏婉为什么就不会送走慧云?
她到底跟了个什么玩意?!
李卫站在外头把嘴里的草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
没一会,额勒欢欢喜喜的抱了个小匣子送了出来,对着李卫道:“李爷,东西在这,画给我吧!”
李卫把画拿在手里,瞅见院子里的女孩子跪在地上捡起了掉在水滩里馒头。
他把画扔给了额勒。
抽空他会把额勒打残的,叫他只能躲在屋子里,哪里也去不成。
李卫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慧云出来关门,抬头见他看着,小兔子一样低下来头,又把门紧紧关上。
秋风拂过胡同口的槐树婆娑摇曳。
苏婉哭了起来。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像是江南下了一场雪,哀伤的铺天盖地,漫天白色,看得人肝肠寸断。
美人落泪,犹如杜鹃啼血。
胤禛将苏婉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肩膀。
苏婉没有见过额娘,也不知额娘是怎样的人,可她现在才知额娘也是爱她的,为了她将这些东西一直存留下来,必定也是怕她将来没人庇护受了委屈。
躺在小床上晒太阳的果果睡着了,大白喵呜叫了两声,柳氏将果果抱了起来,送回了屋子里,李卫也退了下去。
天高云淡,苏婉靠着胤禛诚恳的道:“四爷,您对我太好了,我这一辈子怕都无以为报!”
胤禛低低的道:“傻丫头,何必说这种话。”
夜里的时候,她便格外的妖娆妩媚,穿了一件特质的薄纱,从花鸟屏风后走出来,胤禛看了一眼便是血脉喷张。
她紧紧的攀着他,意乱情迷的时候喊着:“胤禛,我爱你!”
胤禛也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这一刻他坚信,身下的女子纯粹的热爱着他!
这样美好而灿烂!
又是不能自持的热烈,把苏婉的兔子啃咬的都是鲜红的印子,桌子上的茶具打翻在了地上,椅子上的椅搭也掉了一地,一直到早上三点才睡下。
五点的时候又起了身。
苏婉迷迷糊糊的给胤禛穿衣裳戴帽子,胤禛忍不住低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面颊,这小丫头瞌睡成这个样子竟然也能醒来,他爱怜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叮嘱着苏婉在睡一会,拿着马鞭出了门。
坐在床上打瞌睡的苏婉,直到胤禛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夏颖开了窗户,早秋的清新便透了进来,她依着窗围子眼底一片清明,抬头吩咐芳菲:“给我哥哥的考试篮子可都备好了?”
芳菲忙道:“都备好了,主子要不要再看看?”
苏婉便起身又把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笔墨纸砚一样不少,哥哥科举可是大事,这一次要是能一举高中,她的身份地位也将脱胎换骨,入朝为官的哥哥也会有了自保能力,便是将来外人想要伤害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有她的药丸在,哥哥寻常的学问也不差,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子往后李氏那些人想要用她出身贫寒来取笑她跟她的孩子却是不能了,有一个科举出身的舅舅,孩子们也多个助力。
这是他们兄妹两个的大事,一点都不能马虎。
她叫前头的小厮长福拿了东西专门陪着毓泰科考,稍有些事情要赶紧来回话。
又给果果喂了奶,果果便又睡了过去。
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终于缓缓的打开了刘氏留给她的匣子,晨光落在残旧的契书上。
五张百两的银票,三张房契,六张铺子契约,八个庄子的田契,一对小巧的金手镯,盒子的里层苏婉还找到了铺子庄子上掌柜庄头的卖身契。
苏婉呆了好久。
直到柳氏把醒来的果果抱了进来,果果瞧见苏婉立刻就使劲往苏婉跟前蹦,苏婉把她抱在怀里,她便高兴的咯咯笑起来,又要躺在炕上看窗外的鸟儿。
苏婉叫初雪把那一对镯子拿出去清洗一下,准备给果果带上。
她把果果放在了身边,仔细的把契书都看了一遍。
三个房子都是内城的,两个三进,一个二进的,二进的宅子竟然就在贝勒府后面的胡同里,六个铺子里三个是卖瓷器的,两个是布匹一个是茶馆,八个庄子六个在京郊,还有两个在苏州。
大大小小几十号人的卖身契。
有这些卖身契在铺子轻而易举都是她的。
她觉得欢喜又多少有些酸涩,要是额娘还在的话,或许她不必受那么多苦。
可她很快把这些思绪都甩到了一边,她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这些不会发生的事情,她不想多费心思在上面。
她要尽快把这些铺子都收到身边。
她叫夏颖和芳菲各自带着几分卖身契去找了几位掌柜的。
贝勒府后面胡同里的二进宅子她也要用起来。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的回来,一脸的欢喜,苏婉叫两个人都换洗了一番才进来坐着回话,苏婉摆弄着花瓶里的插花。
夏颖笑着道:“茶馆里的掌柜到是谨慎,问了奴婢很多话,奴婢一一回答了,又把契书拿了出来,掌柜的就跪下磕头,当时就要把这么多年的银子送过来,说是都是主子的东西。”
芳菲这里也差不多。
可见这些掌柜的都是厚道的。
苏婉将一朵玫瑰花去了一片叶子插进了瓶子里淡淡的道:“那么多年的东西我也不会都要了,叫掌柜的分三份,一份赏给他,一份留在铺子里,另外一份兑换成银票拿来给我就是。”
十几年的银子就这样子一多半的都给了别人多少有些可惜。
可比起之前苏婉每月那二十两的月利银子却又是天差地别的。
从今往后她也是有钱人了。
又把几个掌柜的言行举止都问了一番,苏婉定了叫茶馆里的那位钱姓的四十来岁的老掌柜做她的总管事,又叫绿珠第二日跑腿传话。
芳菲立在黄花梨的大案旁忐忑不安的磨墨侍候着苏婉写字,主子最近格外器重夏颖,对她似乎淡了起来,主子今非昔比,并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打动的,可她也确实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苏婉抬眸看她,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她跟着她一起饿肚子,一起挨打,十多年的情分,她叹息了一声,看着她道:“芳菲,你年岁也不小了,我叫四爷帮你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芳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主子!格格!”
她当然知道芳菲有野心,可那么多人谁都可以,就芳菲不可以,因为芳菲是不同的。
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芳菲一条生路,因为额娘对她跨越了时空的爱,叫她冷硬的心底也有了一丝柔软。
嫣然在旁扶起了芳菲笑着道:“恭喜姐姐!”
芳菲待在原地半响都不能说话,好一会才苦笑了一声,或者主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因此要早早的打发了她。
或许这样才能全了主仆的情谊。
她又跪下磕头,满眼是泪。
胤禩坐在贡院外的酒楼上,窗户打开正好能看见贡院的大门,只要毓泰出门他一眼就能看见,孙景侍候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胤禩解闷:“这家状元楼新作的状元饺子听说不错,前两日一盘饺子卖出了五两的银子,竟然是供不应求,有人说吃了饺子考试的时候脑子清明,能高中。”
胤禩冷笑一声:“花五两银子吃一盘饺子的才是脑子不清明。”
正说着话,见贡院的门开了,出来个纤弱的身影,旁边立刻有个小厮迎了上去,胤禩定眼一看,第一个出来的竟然是毓泰,他立刻站了起来,抬脚往下走。
吃过药丸的毓泰在三个月内大概将自己能看的书全部过了几遍,大底比有的人一辈子读的书还要多,也因此他答题的时候引经据典,如有神助,早早就做完出来了。
长福欢喜的道:“主子已经定了席面正等着您过去!”
毓泰正要走,听到后头有人叫他,转身就瞧见胤禩,他微微一愣,抱拳道:“不想再这里碰到了八爷。”
八阿哥笑笑并不多说,同他并肩而行道:“看你出来的这样早,可是答的不错?”
毓泰也笑了笑,到不多言,只道:“既答完了还坐在里面倒是无趣,因此出来的早了,妹妹那里又担心,我便过去看一看。”
胤禩便站住了脚道:“你回去好好休息,改日我再去找你。”
毓泰抱拳上了长福雇好的马车,往三井胡同去,胤禩在原地站了一回才转身道:“回衙门。”
孙景应了一声。
苏婉叫夏颖在前院的备了洗漱的东西换洗的衣裳,又叫绿珠到跟前去侍候,等到毓泰换了一身天蓝色袍子过来,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好了饭菜,苏婉已经用过饭了,因此只陪着毓泰看着他吃,也不问他到底考的怎么样,只把陪嫁的事情都说了。
“额娘的东西我先拿着,银子到时候分给哥哥一半,但若送到槐树胡同去,只怕那东西哥哥也得不了,便还是我拿着,哥哥要用银子,就叫人来支,等到往后哥哥成家立业,有人管着了,这些东西我自会全部还给哥哥。”
毓泰面颊微红,道:“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银子我也不要,都留给你,我不用。”
苏婉瞪他一眼道:“就比如小时候,哥哥明明饿肚子,也是这样说,你吃你的,我很好,不用你管?”
毓泰又红了脸,嫌弃苏婉揭了他的老底,便只低头吃饭,瞧见奶娘抱了果果出来,便又眉开眼笑起来,把果果抱在怀里,笑着跟苏婉道:“这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过比你皮实。”
苏婉不说话,毓泰顿了顿放软了声音道:“我一个男人怎样都好,你如今有了果果,正是用钱的时候,我若要用自然向你来要。”
钱掌柜把银票送了过来,苏婉这里一共得了三千五百两,她取了三百两换成了碎银子,给了毓泰一百两的碎银子叫夏颖用荷包装了递给了毓泰。
毓泰终究接了过去,他低低道:“妹妹且等等,往后哥哥一定叫你过上体面的日子,谁也不能小巧了你!”
他又抱起果果举得高高的道:“舅舅要让我们果果做最体面的格格!”
果
果听不懂,却咯咯的笑的欢快,大大的眼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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