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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垣越听越觉心惊,再一想这边考试似乎也频繁一些,下课后忙去找阮鸿。
阮鸿却也愁得直叹气,修道堂的考题可不好办了。正义堂广业堂这些都是提前写好的,其他堂都是当场出题,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赖在广业堂不走啊。
祁垣一听,如遭五雷轰顶。
阮鸿又叹气:不过现在我也麻烦了,你们都走了,我以后再找谁抄去?
祁垣一愣:你不找方大哥了吗?
按说方成和去修道堂后,考题和广业堂的不一样,给阮鸿拟题代笔应该更省事才对啊,现在他可是每次考试都要写两份。
阮鸿瘪了瘪嘴:他说不在一个班了,缘分已尽,以后看我自己的了。
祁垣:
他记得中午的时候,方成和明明说过他跟舍友感情深厚来着。
阮鸿欲哭无泪:咱班里剩下这些,做一篇都要费半天呢,哪还有余力再写一份给我?
祁垣没想到自己的问题没解决,反倒要来安慰阮鸿了,叹了口气,给他出主意道:方大哥应该没那么无情,你再好好跟他谈谈吧。他中午才说过跟你感情深厚,不舍得换号房呢。
阮鸿半信半疑:真的?
骗你是小狗。祁垣认真道,我们斋长特别喜欢方大哥,又想跟他同房又想给他单间的,他都没要,说不舍得跟你分开。
阮鸿:那一定是骗人的了。
祁垣有些急眼:真没骗你!
我说他。阮鸿摇摇头,他嘴里没有正经话,我才不信!
你嘴里没几句实话,当真以为唬得住我吗?另一旁的任彦也拧着眉毛,冷哼道,方兄别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气便能护住那祁垣,若他不能安心向学,这监有监规,自有他好看的。
方成和原本去祭酒那边给他和祁垣请假时,偶遇任彦,提醒他以后别总针对祁垣,没想到这人还挺直接。
方成和笑道:任兄说的有礼,只是祁贤弟初来乍到,不知道他哪里不安心向学了?莫非任兄嫌他不换号房?
任彦冷笑:鸠占鹊巢,他还有理了?
鸠占鹊巢?方成和一愣,却大叫一声,任兄怎可如此诬赖别人?祁贤弟跟徐子敬之间清清白白,你为何张口喷人?
任彦见他装傻,秀眉倒竖,气道:我何时赖他了?
《诗经召南》中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乃是男子成年迎娶夫人之义,祁贤弟只是跟徐子敬同号舍,又非拜堂成亲的夫妇,你怎可如此形容?方成和道摇头叹息,一脸遗憾道,万万没想到,任兄看着高洁清雅之人,竟然这么多龌龊心思,实在让人可惜,可叹!
任彦既然不打算放过祁垣,非要找茬,方成和便也没必要让着他了。这会儿见任彦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他这才一甩大袖,转身走了。
只是有这么个麻烦,他少不了又要提醒祁垣几句。
俩人吃完饭一块回号房,方成和把白天的事情讲了,又叮嘱祁垣:你也该拿出神童的派头来了,修道堂课业紧张,考试又是临时出题,这下谁也帮不了你了。
祁垣头大了一天,委屈道,我能再回广业堂吗?
好不容易升上来,你回去干什么?方成和瞥他一眼,你要想早日出监,就得先升到率性堂。率性堂里哪怕考试不好,只要出勤好,每日都有圈,那过上一年半载便可以去历事了。你若是一直在广业堂待着,那至少要坐监坐够年份,才有资格去历事,再被授官。
原来大部分的国子监生,要么坐监熬够年份,被按例授官。要么想拌饭进入率性堂,靠考勤或考试提前授官。祁垣没想过去当官,这下就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上不去下不来的。
方成和看他皱着眉毛犯愁,又道:我已经请过假了,你明天跟我一块去老师府上。
祁垣抬头,想起杨太傅的样子,有些紧张:我还没准备寿礼呢!
我给你准备好了。方成和看他一眼,犹豫道,倒是你落水的事情,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跟老师说。
祁垣知道他是指的自己失忆这事,应了一声,暗暗犹豫起来。
失忆这个借口目前只有方成和知道,其他人他谁都没敢告诉,当然告诉了也没用。
那杨太傅不过是他的座师,祁垣虽然听说过朝堂中这些师生关系、同乡关系有多重要,但他又做不成官,因此也不愿和杨太傅走的太近。
思来想去,如果不是特别必要,这件事还是不说了。
祁垣打定主意,又开始头疼自己升堂的事情。想要跟徐瑨说一声,这天徐瑨却没回来。祁垣一直等到天黑没见到人,只得自己先睡下。
第二天一早,方成和背了两个包袱,雇了车,带祁垣一通到了杨太傅府上。
杨府位于瑞祥胡同,前面是帅府胡同,后面是成国公胡同,再往后是武安侯胡同,胡同名都是本朝才改的,因一处胡同只有一户人家,所以这边的宅邸个个豪华宽敞,名宦权臣便云集于此,是真正的京中贵地。
方成和让马车赶到了杨府后门处,下车后轻轻叩门,不多会儿有位老者出来,把俩人引进去。几人一路穿花拂柳,直奔了太傅的内书房。
祁垣一路走一路惊叹,忠远伯府是个五进的院子,他原本觉得已经很大了,然而跟这边相比,怕是连太傅府四分之一都不到。显然杨太傅并不似其他的清贵文人那样勤俭节约。
等到了内书房,祁垣仍旧跟方成和在外面候着,等书房的书童进去通报,好在过了没多会儿,便听到里面传唤。
方成和显然跟太傅极为熟悉,进门之后先是下拜,行师生大礼,祁垣在后面照着做,便见杨太傅大步过来,用手把俩人托了起来。
不过寻常走动,休要过礼。杨太傅哈哈大笑,随后惊奇地看向祁垣,你倒是跟你师兄投缘。
祁垣不知道原身以前是什么样,见老头虽须发皆白,但精神抖擞,目露精光,也不敢多看,只叉手唱喏,躲在方成和身后。
方成和见状,笑着稍稍侧身挡住他,随后对杨太傅道:老太师,学生带了两样好东西来。
杨太傅哪能看不出他的维护之意,目光微动,打量俩人一眼。
方成和摇头苦笑,等杨太傅哼了一声后,这才松了口气,忙把两样用红绸包裹的宝贝放到了桌上正是他跟阮鸿要的一奇石一墨砚。
杨太傅轻捋胡须,看到这两样东西后微微眯了眯眼,却沉声问道:这两样东西是何人所得?
他没问方成和从何处得的,而问何人,显然是笃定了方成和自己弄不来,八成是用了什么计谋,从别人那诓骗的。
方成和也不敢撒谎,作了一揖,笑道:不瞒老太师,这两样东西是阮阁老的次子,阮慎之所赠。
杨太傅略略挑眉,沉吟片刻,这才走近了细看。
祁垣虽然读书不行,但从小在齐府里见了不知的珍奇异宝,这会儿抬眼一瞅,倒是认了出来,轻轻咦了一声。
杨太傅转头看他,有些诧异:祁垣可认得这是什么?
祁垣先看了眼方成和,见后者暗暗点头,示意无碍,这才乖巧答道:花石纲中曾有块奇石,形似猫耳,自体生香,贼相蔡京想要私藏起来,但搬运途中,猫耳被工匠碰掉,遗落在了别处。这一块跟那猫耳石倒是很像。
其实不止是很像,而是一模一样。猫耳被碰掉之后,奇石的异香消失,奸相才知道那香味是猫耳石散发出的。然而那两块石头早已被人捡走,偷偷藏了起来。
等到了前朝,猫耳石再次现世,一块被赐给当时的权臣钱唐,另一块则遗落在了民间,最后到了扬州齐府。
钱唐被抄家之后,猫耳石再次不知去向,倒是齐府的那块始终被人保护的很好。
祁垣说完便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
果然,杨太傅更是诧异,问他:你如何知道猫耳石模样的?
祁垣心里一惊,念头转过几下,忙文绉绉道:学生曾看过一本《奇珍记》,上面画了猫耳石的大致样子,瞧着跟这块有几分相似。再者方师兄送贺礼必定有出处来历,所以学生斗胆猜测了一下,这块便是传说中的猫耳石。
怪不得,杨太傅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却道,但你方师兄送东西,可不一定会是什么。他初来京城的时候,给老夫送了一抔土,可把老夫吓坏了。
方成和当时身无分文,连住处都没有着落,但拜谒座师,总不能空手而去。而且老太傅本性跌宕不羁,尤爱玩闹猜谜,他思索半天,便干脆带了一碗土,并美名其曰这是老师最敬重之物。
老太傅果然被那土吸引了注意力,然而苦思半天,不得其意,最后干脆跳起来问方成和:你这是要一把黄土埋了我不成?
方成和忙称不敢,解释道:老师不是最爱陆放翁吗?放翁曾有诗晕此身行作稽山土,我既从会稽来,自然要先把会稽山的土给带上。
老太傅这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方成和后来入住万佛寺,还是老太傅给他的钱。不过老太傅借钱也是要利息的,方成和东池会上卖了画,早早把钱还过去了。
祁垣之前不知道这茬,这会儿听完,心里不觉惊叹方成和的机敏才智,又隐隐羡慕他们这师徒关系。
杨太傅说笑完,转身看着俩人点了点头,又让人上茶看座。
祁垣老老实实坐下,喝过一轮,却冷不丁听杨太傅问:祁垣,你可是有事瞒我?
祁垣一愣,茫然看过去。
杨太傅笑容微敛,一边倒水一边温声道:你在国子监的课业考卷,我都看过了。都说文如其人,那两篇文章奇气焕发,正学端纯,颇有君子风范。一看便是
他说到这骤然停顿,望着祁垣的眼睛,慢吞吞道,徐子敬所作。
作者有话要说:
徐瑨:配角方某疯狂加戏!抢我男二的戏份!
ps:这两章是铺垫,攻后期戏份比较多
pps:陆游的此身行作稽山土出自《沈园二首》。
沈园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第30章
祁垣脑子里铮然一响,猛地抬头去看。
东池会上,你师兄便故意为你遮掩,那时我便觉得奇怪。杨太傅轻叹一声,问道,祁垣,我也不问你这六年都做什么了。你只跟我说一句。
他说到这顿了顿,抬眼看他;你往日所学,还剩下多少?
祁垣怔怔地张了张口,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上又一寒一热,竟半天都说不出话。
方成和担心得看着他,杨太傅也不催促,只慢慢地冲水倒茶。
过了许久,茶水已经冲三道了,淡而无味了,祁垣才狠下心,低声道,我我,忘光了。
杨太傅的动作猛地一顿,竟忍不住拔高声问:什么?
方成和见祁垣吓得小脸惨白,忙离席谢罪,顺道把祁垣也扯了下来。
祁垣跟在他后面,不知不觉间,脑门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子。虽然同样是说落水的事情,但面对杨太傅的感觉和面对方成和完全不一样。
我祁垣喉咙发紧,刚一开口,便觉方成和轻轻握了下自己的手腕。
老师见谅!方成和挡在前面,急急替祁垣谢罪,又解释道,祁贤弟上月外出时,在运河落了水,性命几乎不保,后来命大得以还魂,前尘往事却忘了大半,不仅以前所学都忘光了,其他的事情他也记不起来了
杨太傅的脸色陡然一变,这下却是彻底拿不住水壶了,匆匆往旁一放。
此话当真?
方成和道:学生不敢有所欺瞒。
祁垣这会儿好了很多,也嗫喏着答道:回太傅,是真的。
杨太傅拧着眉,又问:那你在国子监学得如何?
祁垣脸上一热:才读过《四书》。
杨太傅啊呀一声,终究忍不住,重重地拍向茶桌。
想当年顺天府道试,年仅十岁的小祁垣不过两个时辰便率先交卷,彼时他所作的一道四书义,一道春秋题,洋洋洒洒数百字,文风极其华丽,然而考据之精确详尽,分析之周密深透,更是令众人惊叹。
杨太傅数十年未曾见过如此奇才,一看祁垣不过十岁儿童,更是大为喜爱。当场又考校了一番,小祁垣虽然年幼,却毫无惧色,引经据典,坦然作答,当场的提学官、知府、县令甚至掌管秩序的书吏,无不为其才气折服。
当年小祁垣的风流文采,可丝毫不输今日的方成和和任彦之流。
杨太傅尤其爱惜,之后经常唤他进入太傅府,只是祁垣性傲,既不跟同年结交来往,也不屑对人下跪行礼。杨太傅喜他博通坟典、识洞韬略,但也不免担心他年少盛名,木秀于林,平招祸端。
后来三神童进宫面圣,小祁垣见怒于元昭帝,被下令六年之内不得科举。杨太傅的心便被揪了起来,怕他会因此受挫,意志消沉。
这六年来,祁垣闭门不出,杨太傅也做好了最坏打算,想着他若心性有变,自己便趁着还能苟活几年,好生引导开解他,再让其他门生在朝中多加帮扶照看,哪成想
哪成想祁垣竟遭此大祸,才学尽失了!
祁垣怯怯地躲在方程和后面,跟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俾睨天下的小神童判若两人,杨太傅连连大叹,眼眶通红,竟然半天不能言语。
方成和知道老师此时定然不好受,他虽然算是杨太傅的得意门生,但这些年没少听老师夸赞祁垣。所以当日在东池会上看到祁垣赏画,张嘴便是丑东西肥嘟嘟的评语时,他很是惊诧。
祁贤弟遭此横祸,大难不死,已是大福。方成和斟酌着劝解老师,又道,更何况福祸相依,祁贤弟并未因此消沉,反而顺逆一视,欣戚两忘,此等胸怀,更值得老师欣慰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