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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罢,另一个家丁低着头,握紧拳头恨恨道:“县太爷还能睡得安稳,可我只要一想起那些村民的死状,我就恨啊。我恨自己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虽然此人一路上都只安心殿后,话少得可怜,但到底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江槿月在心里权衡起了利弊,在她看来,再怎么重情义,也不该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知县大人没有派人上山?”江槿月眉关紧锁,这话与那个面馆的老者所言出入颇多。她垂眸细细思索了起来,当时她也没多想,现如今想来,那个老者说的话确实很奇怪。
她只说自己要找谢老爷,那老人家只需要告诉他怎么去李家大院就是。可他一开口就把话题往鬼神之说上引,特意提到这个鬼村,还骗她说县太爷派了官兵上山,又说山上都是鬼魅。
且不论他答非所问,他话里话外,再三强调这个村子的诡异之处,简直就像是费尽心思吊人胃口,想让她亲自前来一探究竟似的。
她思来想去,又觉得说不通。寻常人听说村子里闹鬼,都唯恐避之不及,唯有她会大着胆子来。难不成那个老人家认识她?
再者,他似乎早她一步到面馆,他又如何算得准她的去向?总不见得这人还是个神棍吧?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她摇摇头,对众人笑着提议道,“这样吧,你们三个若是想为这件案子出力,也不是只有进村这一个法子。”
“还请江夫人明示!”三个人闻言都振作了不少,齐刷刷地抬头等着她的指示。
江槿月抬手指了指他们背后,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们三个替我们守着上山的路,不能让任何人进出。”
她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把后头那句“别乱跑给我们添乱”说出来。此处人迹罕至,自然不会有什么人上山,他们在这里总比跟着进村安全。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虽然都认为这个差事可有可无,仿佛她只是随口派了个活敷衍他们,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见他们再无异议,二人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向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前行着。
微风轻拂,树影婆娑。一道矮小的身影自树干后悄悄伸出头,望着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背影,轻轻搓着干枯粗糙的双手,咂了咂嘴。
远看招魂幡时,江槿月只觉得鬼村应当近在咫尺,然而他们还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隐匿于深山之中的村落外。
一直积压在空中的阴云不知何时散去了些,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照亮了前方未知的道路。
那是一片断壁残垣与荒草枯木组成的小村庄,村外两棵巨大的枯木上悬挂着白色招魂幡,上头画满了鲜红色的诡异纹路。
现下此处无风,招魂幡便如同挽联一般静静地悬挂在那里。在两棵枯树之后,破败不堪的牌匾上三个大字依稀可辨:江练村。
一看这个德行,就知道这地方确实不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沈长明率先向村子里走去。
注视着他的背影,她恍惚间记起,仿佛每次要直面危险的时候,他总是如今日一般站在自己身前。
“唉,真是个蠢货。”她攥紧自己的衣摆,跟上了他的步伐。她还没开口,沈长明就突然停下脚步,她走得很快,险些一头撞到他的背上。
果然人不能感动得太早,靠近他本来就会让人变得不幸。江槿月原地站定,好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前面怎么了?”
过了许久,她面前的人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好像时间已经静止,他只木然地立在原地。
她愈发觉得心里没底,索性独自往前走去,当她看清了前方的路,才终于明白为何他会停步不前。
几十座简陋的坟包挤在一起,既不整齐也不讲究,只简单地插了一根木牌,甚至连死者的名字都没有写。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面漂浮着蓝盈盈的光,好像困兽在黑夜中睁开了双眼,静候着盘中餐的到来。
一进村就看到这样的场景,江槿月本能地感觉到了不适,将缚梦紧紧握在手中,蹙眉环顾着四周。沈长明向前走去,朝那些坟墓微微鞠了个躬,才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
江槿月轻叹一声,望着那些高高低低的坟堆沉默不语。每座坟上都已杂草丛生,腐烂的气息与荒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最终都被埋入一抔黄土,作为逝者存在过的唯一凭证。
曾经这里生活着二十余户人家,如今此处空余几十座坟墓。十余年前,究竟是何人在此犯下这样的滔天罪行呢?
如今多想也无益,她咬了咬牙,走到沈长明身边低声道:“我们往里走吧,这里有那么多农舍,不知道鬼婆会把勾来的命魂藏在哪里,只怕找起来还得费些工夫。”
沈长明微微一颔首,想了想便说道:“你可以试试让淑妃去找,她毕竟是谢大人之女,或许会对他的命魂有所感应。”
“淑妃娘娘?”江槿月轻声唤道,九幽令中一片寂静,久久无人应答。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远处倒塌的屋舍,果然看到一个嫣红色的身影正在上蹿下跳,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狼藉。
她是生怕这里的鬼怪睡得太香,察觉不到他们的到来吗?别的本事没有,尽会给他们添乱。
真是个莽夫。江槿月紧紧攥着九幽令,强忍着直接把淑妃送去地府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我真是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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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幡招魂,清净魂身。来源于百度百科“招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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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江练村·晨
现下是正午时分, 大概是阳气正盛的缘故,哪怕淑妃已经闹腾成了这样,他们也没看到一个鬼影子。
“我们就由她去吧, 左右他们都是鬼,淑妃也不必怕谁。”沈长明望着杂草丛生的田地里四处散落的锄头, 微微眯起双眼, 抱着剑似在想些什么。
自进村起,缚梦就显得格外兴奋, 这会儿更是自顾自地飘至上空俯瞰了一阵,才回到她身边犹疑道:“这个村子阴气很重,主上多加小心,这里并不如表面上这般风平浪静。”
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枉死于此, 阴气不重才怪。知道它是一片好心, 江槿月点点头,转过脸看向身侧的屋舍。大门上爬满了刀痕, 一道黑红的血迹自小路蔓延到了屋门口。
仿佛是有人带着满身鲜血在此爬行过, 亦或是,那人曾被拖拽着前行,这才留下了如此狰狞的痕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堪堪收回视线后叹了口气, 喃喃道:“真是无妄之灾。”
此处曾经发生过什么,现下已经一目了然。即便未曾亲眼看到那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他们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悲悯。
“什么人?!”
远处的淑妃突然惊叫一声,扔下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陶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一间屋舍冲去。
“你给我站住!”江槿月忍无可忍地出声制止, 示意缚梦上前拦住她,对着淑妃的背影高喊道, “你再敢胡来,我这就送你下去见判官!”
作为冤魂厉鬼,淑妃也是要面子的,本不该听从凡人的指令。可她自知不是这只破簪子的对手,只能委屈巴巴地一跺脚,满脸不甘愿地飘到了他们面前。
江槿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顿了片刻,没好气地一字一句道:“淑妃娘娘,事不过三。你再擅自行动,休怪我无情。”
“本宫实在担心父亲安危,这才一时情急,你们能理解的吧?”淑妃悻悻地垂下头,犹犹豫豫地辩解了两句。
这会儿她倒是老实多了,仿佛是个百依百顺之人,要是没看到她方才那副嚣张的德行,他们还真得信了她的邪。
理解?江槿月对她微微一笑,温声细语道:“我只是好心想送你一程,想来你一定也能理解的。”
这一句话就把淑妃说得目瞪口呆,明知道对方是在威胁自己,偏生她还不敢回嘴,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道如今的年轻人都不懂得尊敬长辈,实在无礼。
眼见着淑妃虽说不作声了,却是一脸不服,沈长明也不想跟她多争辩,只随口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淑妃赶紧抬手冲着前方一指,答道:“本宫看见有人走到那间屋子里去了!这才想去追的,小姑娘偏不让!”
进江练村的路唯有这一条,他们两个方才就站在这里,谁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走到里头去?除非,那人原本就在江练村中。
沈长明追问道:“一共有几个人?长什么样?”
“本宫只看到一个,只可惜那人走得太快,本宫实在看不清。可能就是个过路人吧?”淑妃说罢,见两个人都没有应答的意思,不由满脸困惑地看着他们。
“您看看外头那些坟,活人敢往这里闯吗?再说了,这可是深山里,哪里来的路给他过?”江槿月长叹一声,若非为了这位不省心的淑妃娘娘,她也不想来这种鬼地方。
听她这么说,淑妃娘娘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是人,是鬼。她脸上挂着诧色,啧啧两声,好心提醒道:“大白天都能现形,可见这只鬼一定很凶!你们可得小心才好。”
淑妃娘娘仿佛已经彻底忘了自己也是鬼这件事了。而且她也能在白天现形,可至今江槿月也没看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更别提凶了。
看来厉鬼也分三六九等,淑妃娘娘这样的大概属于末流。
“是什么东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现在村外有家丁守着,不管什么东西都插翅难飞。”沈长明说罢,两个活人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间屋舍走去,把末流鬼魂落在了身后。
淑妃愣了愣,连忙跟上了他们,边走边问道:“你确定是那东西插翅难飞,不是我们?”
江槿月扑哧一笑,全然不顾对方有些许讨好的眼神,故作严肃地答道:“你若是害怕就留在这里吧,如果有什么东西来找你麻烦,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此话一出,淑妃当即选择了闭嘴,生怕他们两个真的在危急关头抛下自己。
越往江练村深处走,周遭的景致也变得愈发骇人。四下随处可见倒塌的屋舍,还有许多焦黑的枯树,看得出来,这村子确实曾遭火焚。
除却枯树外,入目最多的便是残留在屋门上、栅栏边的暗红血迹,偶尔也能看到几把折断的刀剑和锈迹斑斑的菜刀。
或许在灾厄降临时,村民们也曾奋起反抗,可惜还是几乎无人幸免。
江槿月微微蹙眉,这里的气氛实在过于压抑,纵然现下是白天,她依然浑身不适,每走上两步都要回头看上一眼。
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不仅从未消失,反倒变得更为强烈了。她总觉得,自从他们踏入鬼村,就有什么东西悄悄苏醒,现下它就躲在暗处,肆意窥伺着这几个外来者。
想再多也无意义,更何况,无论是人是鬼,在九幽令面前都不值一提。
江槿月摇摇头,望着被荒草覆盖的井口,叹息道:“临城的知县大人真是睁眼说瞎话,江练村都成这副模样了,他竟能将一切归咎于疫病?虽说知县不过是七品小官,但这样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有些勉强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有些人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倒也不论官大官小。这样的官,朝中还少吗?唉,谢大人这样光风霁月之人还是太少了。”沈长明答得很平静,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话里话外对淑妃娘娘的父亲倒是赞赏有加。
也是,在县太爷的管辖范围内发生这么大的命案,他却连凶手是谁都查不出来。这等无用草包,若不想人头落地,也唯有瞒报这一条路可走。
驻足凝望着残破荒凉的村落,江槿月低头叹道:“作为父母官,不替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只在乎一己之私。如此是非不明、公私不分,他当的是个什么官啊?”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记起了判官大人的好。虽说判官嘴巴是毒了些,好歹他办事公正,至少手上应当不会有冤假错案。
若是能够,真希望他能抽空来凡间帮着管管,也好让某些贪官佞臣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清官。
看她满脸沮丧,沈长明想了想,便笑着宽慰道:“待我们下山,也可顺道去教教他什么是为官之道。”
他是笑容清隽、语调温柔,江槿月却觉得,以他的性子,“教”的方式多半不会正常。
大约不是砍了就是斩了吧,总归好不到哪里去。
几人很快走到了那处屋舍外。残缺不堪的栅栏东歪西倒,屋门紧闭,门上还贴着一副被血污浸透的对联,两道纸糊的窗子上结着个硕大的蛛网。
一看便已荒废多年了,与其他屋舍也无甚区别,屋子里一片寂静,实在不像有人。沈长明回过头看向淑妃,淡淡道:“你确定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进了这间屋子?”
“是啊,本宫敢保证没有看错,那肯定……嗯?!”
在淑妃震惊的目光中,他随手抽出剑,拎起一脚踹向了老旧的木门。倒霉的门在一阵巨响中轰然倒塌,屋内的场景也就此呈现在了几人面前。
江槿月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对着屋门的书架,那上头满是破破烂烂的纸张和灰烬,想来这里曾经也是摆满了书的。虽然破旧不堪、表面蒙尘,但依稀能看出这家的主人应当是个读书人。
靠近门的位置摆着一张木制方桌和几把木椅,再往里走便能看到锅碗瓢盆和简陋的床榻。狰狞的黑色痕迹布满了整张桌子,房梁上也隐约能看到零星飞溅的血迹。
沈长明仔细看了看周围,确定这里没有地方能藏人,便将剑收了起来,笑道:“想来是虚惊一场吧,并没有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尽快找到谢大人,早些离开。”
这就是你随便踢别人家门的理由?真不怕今夜屋主人来找你赔他的门吗?江槿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两个伙伴,越看越觉得没一个靠谱的。
她抬头左右看了看,皱起眉头问道:“淑妃娘娘,连您也感觉不到谢大人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