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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里,孟黎心惊胆战蹲在湿透的土里。
雨后,整个森林都陷入暗色中,本就黢黑的树皮在雨水打湿下越发黑沉,地上的泥土混着水流成了一条条浑浊的小沟。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全是深沉、漆黑的景,周围还时不时传出各种各样的怪叫声,再加上不远处的山洞里住着几个不要命的偷猎人,气氛说不清的诡异、阴森。
雾气越来越重,整座山笼罩在雾气里,看似像仙境,实则是一座出不去的牢笼。
雨滴挂在树枝时不时往下滴一滴,孟黎后背被滴了好几滴,砸过时,她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肩膀。
山上气温一下子降到几度,直接从初夏跳到了寒冬时节,孟黎身上就一件单薄的裙子,雨水泡过后,裙子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像裹了层冰冷的铁衣。
刚刚精神紧绷没注意,等陈硕离开,她才发现膝盖被磨破,露出血淋淋的肉皮,血水混着泥水一同流向别处,右手臂被荆棘刮了很长一条口子,传出不容忽视的痛感。
泥水的潮闷味、树皮气、身上的汗臭味,以及随时会丧命的让孟黎一整个陷入绝望。
她蹲在泥尘,手里紧握住陈硕留下来的钢管,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滴答、滴答、滴答——
手边叫不出名字的荆棘上附着的雨水不停往下滴,砸在灰黑的土地,声音时缓时慢,让气氛显得更沉闷。
饥渴,寒冷,无尽的等待、蛰伏让孟黎几近崩溃。
她试图逃走,却在准备动身时想起了陈硕的警告。
孟黎还在挣扎,远处突然传出两串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吃完准备上路的三个盗猎者提着尼龙扎袋一路向前,三人放松之际,陈硕、周华荣两人突然有预兆地朝他们扑了过去。
周华荣一眼盯中那个矮子,上去就锁住他的喉,趁他不注意,一掌打在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拖行。
瘦子被周华荣一路拖到是几米远,刚开始毫无反应,到缓过神才开始奋力挣扎,双方进入较量中。
陈硕一脚踢向瘦高个,将他踹倒在地,一拳一拳打在瘦高个脸上,刀疤男见状立马丢下手里的袋子,端起枪就要朝陈硕开枪。
嘭的一声,枪打在树皮,将树皮炸开了花,子弹飞出,砸落在地。
草丛里,孟黎听到枪响,差点叫出声,快要出声时,她死死捂住嘴,神情紧绷地盯住前方混乱的场面。
陈硕制服住瘦高个,几个箭步跑到刀疤男身边跟他近身搏斗,刀疤男一脸狠相,也不是吃素的主。
见陈硕扑过来,刀疤男丢下枪,跟陈硕拳打脚踢。
他拳头快、准、狠,一看经过专业训练,陈硕连挨两拳,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一拳打在他的下巴。
陷入一场混战,陈硕跟刀疤男打得不眠不休,矮子跟瘦高个联手对付周华荣。
周华荣年纪大,打两个有点吃力,近身打架枪没什么用,全靠拳头,几人在泥地滚了好几圈。
瘦高个看矮子被周华荣打倒在地,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对准周华荣,扣动扳机准备干了他。
嘭、嘭、嘭——
枪声响在空旷的森林,发出几声闷响,动静太大,吵得周围的鸟兽四处逃窜。
千钧一发之际,陈硕放弃跟刀疤男搏斗,箭步冲到瘦高个面前,抬腿用力揣向瘦高个。
瘦高个猝不及防,手一偏,子弹打在空中。
枪响,周华荣下意识后头看了眼背后,子弹打在地上,距离离他不足一公分,差一点就打在他的脑袋。
陈硕见周华荣没事,快准狠地夺过瘦高个手里的枪,用力拽住他的衣领,将他一脚踢倒在地,瘦高个在地上抱住腹部发出沉闷的痛呼声。
刀疤男看到陈硕手里拿着枪,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枪朝陈硕连开数枪。
前几枪没打中,最后一枪打到了陈硕的腹部,陈硕不甘示弱,忍住痛,举起枪朝男人腿上射了一枪。
男人吃痛,见败了下风,狠狠剜了陈硕一眼,咬牙催促同伴离开。
话音落下,刀疤男一头钻进丛林,几个跳跃消失在视线,瘦高个、矮子看到眼色也飞快逃走。
陈硕还想去追,周华荣起身将人拦住:“穷寇莫追,让他们走。”
周华荣视线落在陈硕腹部,拧眉问:“你伤怎么样?”
陈硕狠狠啐了口口水,脸色如常:“没事。”
逃得匆忙,几人并没有拿走那袋鹿角,陈硕走到袋子前,蹲身打开袋子。
满袋子的鹿头、鹿皮,剜鹿角时大多都是活鹿,鹿角、鹿皮沾满了血迹,袋子上也是,雨水浸泡后,血迹溢出袋子,滴答滴答往地上流。
陈硕、周华荣望着那袋鲜活的鹿角沉默不语。
每一对鹿角、一张鹿皮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此刻,它们被随意践踏、被残忍杀戮、被装在袋子里成为即将售卖的商品。
说不难受是假的,说不愤懑也是假的。
周华荣望着那堆鹿角,气到直喘粗气,他围着鹿角转了转,最后叉腰咒骂:“那群狗日的,刚刚就该一枪崩了他的脑袋。要他妈不是杀人犯法,老子早动手了。”
“怎么狠得下手!”
陈硕迷颓地压低脖子,盯着三人逃跑的方向,眼神里仿佛烧着一团烈火。
周华荣骂了阵,看陈硕腹部还在不停流血,扯下随身携带的背包,从里头翻出纱布、消毒水,蹲在陈硕面前,掀开他的衣摆,“我先给你包扎。”
手上没有麻药,也没有取子弹的工具,只有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
周华荣翻出打火机点火,刀尖在火苗上燃了阵。
吹灭打火机,周华荣举着匕首,抬头跟陈硕简单粗暴地说了句:“没有麻药,我就这么取了。”
说完,周华荣从兜里翻出一包压缩饼干递给陈硕:“咬着。”
陈硕瞥了眼压缩饼干,抬手将t恤脱掉拿手里,低头看看中弹的位置,面色平静说:“来吧,不用。”
周华荣欣赏地看了眼陈硕,边将刀尖抵到陈硕腹部,边跟陈硕开玩笑:“你小子不错,能忍。”
“这些年多亏了你。今天要不是你,可能中弹的就是我了,我这老身骨确实不行了。”
“我回去一次你郑姨逮着我骂一次。说我没良心没出息,天天除了守着这片林子,没干点别的事。这么些年她跟着我福没享到,苦倒是吃了不少,还连累静儿和磊儿。”
“我何曾不想撒手不干了,可我要真不干了,谁来处理这摊烂事,谁又来天天巡山,又有谁乐意干这清苦活儿。”
“我就爱这事,不爱跟人打交道,也不爱勾心斗角整天比来比去的,天天在林子里跟这些树、鸟兽作伴多好,山里空气又新鲜。”
陈硕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周华荣吐槽心里那些憋屈事。
虽然在说闲话,周华荣手上动作没停,刀尖剜进皮肉,血顿时挤流出来了,找不准子弹埋得有多深,周华荣左右试探了一番才刮到硬片。
陈硕疼得满头大汗,他呼吸深了深,梗着脖子露出青筋,手撑在膝盖,哑声问周华荣:“有烟没?”
周华荣手上动作慢了个节拍,翻了翻衣兜,周华荣掏出一盒受了潮的黄鹤楼扔给陈硕:“看看能不能点燃。”
陈硕捏住烟盒,低头衔了根在嘴里,又捡起地上的打火机。
啪嗒一声,打火机点燃,陈硕压低下巴,侧着脸点烟,烟受潮半天点不燃,好不容易点燃,没抽两口就灭了,陈硕试了好几下都没成功。
他也没再勉强,咬住烟嘴,将打火机攥手里,目光扫往不远处的草丛。
瞥见孟黎冒出半个脑袋,陈硕扯着嗓子喊了声:“孟黎,出来。”
周华荣刚取出子弹,闻言往陈硕喊叫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草堆里走出一个女娃,女娃浑身湿透,脸被冻得煞白,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周华荣看到孟黎的第一眼先是一脸警惕,而后满脸不赞同地望向陈硕:“她怎么在这?又是来探险的?一个女娃一个人敢跑进山里,胆子挺大。”
陈硕目光往孟黎身上扫了两眼,垂眼,没什么情绪的解释:“迷路了。我刚刚在山里撞见就带她一起过来了。”
周华荣替陈硕缠好纱布,绷着脸斥责陈硕:“你不知道我们今天干的啥事?还带她过来,要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交代。你是不是糊涂了?”
陈硕捏了捏烟,自知理亏,没跟周华荣反驳。
孟黎目睹陈硕、周华荣对抗盗猎犯的全过程,全程看得心惊胆战。
尤其是看到陈硕中弹,孟黎差点吓出声,她蹲在草丛,死死捂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一直到硝烟散去,森林里只剩下陈硕两人,孟黎才刚稍微放松。
走出草丛,孟黎望着陈硕流血的腹部,撞进周华荣凶狠、骇人的眼神,吓到腿软。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
光从周华荣严厉的语气看,孟黎都能猜到今天的事有多危险、有多吓人。
她爱看警匪、刑侦、悬疑片,也喜欢那种血淋淋的电影画面,可现实里真遇到这种血腥场面,孟黎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有点弱。
至少现在,她看到拉开的袋子里,满袋子的鹿角、鹿皮,每只鹿角顶端都染着猩红的血,包括袋子边缘以及流淌在地上的血迹,她看得直反胃。
一股恶心直冲喉咙,还未走近,孟黎便脸色苍白地蹲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今天出门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碗粥,这会儿吐出来的全是清口水,吐到最后,她整个头皮发麻,脑袋晕沉沉地辨别不了方向。
见她吐得眼睛通红,肩膀不停发颤,陈硕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掌贴在她背后温柔地拍了几下。
陈硕一走近,大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孟黎本来就反胃,这会儿吐得更厉害,已经顾不上形象,她直接跪坐在地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那一瞬间,陈硕从她眼里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对他的恐惧、害怕。
陈硕贴在孟黎背后的手一顿,他舔了舔嘴唇,沉声安慰:“别怕,过去了。”
孟黎咬住泛白的嘴唇,别过视线不敢看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心虚,又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周华荣没给他俩多余的时间,收拾好东西,周华荣提着那袋鹿角跟陈硕交代:“先下山。”
“我还得回一趟营地拿东西,你先带她下去。下山去医院重新消毒包扎,我这只是给你做了简单的止血。”
陈硕朝周华荣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等周华荣离开,陈硕拉起蹲在地上腿软到站不起来的孟黎,领着她找出口。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林中谁也不曾说话,恐惧之后,只剩死一般的寂静,恢复理智后,孟黎整个人陷入一场无法言说的矛盾。
走了足足两小时才钻出山林,陈硕拨开野草、树枝,用力拽出摩托车,从兜里翻出钥匙插进钥匙孔。
孟黎的车停在景区,这个点景区已经关闭,她也找不到路钻回去,只能坐陈硕的摩托车。
陈硕跨腿骑上摩托车,扭头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孟黎,出声呼唤:“孟黎,上车。”
孟黎这才反应过来,她神情恍惚的点点头,接着走近摩托车,试了两三下才爬上去。
陈硕看她情绪不对,停了好几分钟才拧动车钥匙。
腹部伤口撕扯,陈硕没敢开太快。
一直到离开名扬山景区,孟黎才想起关心陈硕的伤:“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