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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做了一个恶梦,心想只要醒来一切就都会没事。
但又有谁知道,睁开眼的现实…
—也只是恶梦的延伸。
成美奋力地铲起那因缺水而有些龟裂的泥土,顺利铲起后又立马倒进一旁的坑洞里,就这样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才勉强将那些装有尸块的黑色垃圾袋给完全掩埋。
这座位在乡下的小村落只要过了晚上十一点整个村落就像死了一样,毫无人烟。然而做事谨慎的成美并没有丝毫大意,还是耐心地等到了凌晨两点才从外婆家的三合院动身前往位在后山的竹林进行‘’掩埋作业‘’。
成美挺直腰桿看了一眼背对自己的三合院,不知道母亲现在睡着了没有?很快地成美又弯下腰继续挖着泥土,只差最后一点整个工作就能完成了。
—自己的人生或许也能就此步上正轨了。
完事后的成美一手拿着那早已生锈许久的老旧铁铲,另一手则是提着用来托运尸袋的行李箱,迈开步伐准备离开这在夜晚显得特别阴森的竹林。
纵使早上再热,到了夜晚就全都像谎言一般。此刻的后山正刮起一阵凉风,被吹起的竹叶发出了阵阵摩擦声,整个气氛看上去十分诡譎。也不知道是气氛使然还是冷空气的关係,成美竟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还是快点回去好了…」说不害怕都是骗人的,又有谁在这种乡下的夜半竹林中而不感到一丝恐惧呢?成美咽了咽口水想儘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临走之前,成美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掩埋地,但那块地就和方才准备离开之前一样,毫无动静。
「成美…!」
正当成美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后方传来了声音,叫住了自己。
成美不敢回头,但也动不了腿。
是谁…!?是谁叫住了自己?
成美不敢思考,只敢睁大双眼紧盯着三合院的背部,几滴斗大的汗珠从背脊向下滑落,成美是真的怕了。
「成美…!」
成美慢慢地转动眼珠向后方看去,过程中压根不敢随便眨眼,就怕有什么直接衝向自己。成美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只得僵硬地转动身体,看向那掩埋成贵的地方。
竹林起雾了,比起刚才要阴森了好几倍,成美看着刚才自己所掩埋的土堆,因为松动了泥土而导致顏色要比周围来得更深,明显得像是在告诉眾人那里有些什么。但成美才管不了那么多,这偏僻的竹林又有谁会来呢?现在只想快点完事且结束这场无聊透顶的烂剧。
「成美…!」
声音又来了!到底是谁!是谁在叫着自己?
成美颤抖着身躯想捂住双耳,看着远处那堆土堆好像下一秒成贵就会从里面衝出来似的,感到害怕的成美倒退着想离开这片竹林,却不慎被后面的石块绊倒,整个身躯失重地向后方跌去,正当成美预设屁股即将落地之时,坠落感却没有停止。
向后倾倒的成美没有跌落在地,反倒是继续向下坠入了黑色深渊。
「成美…成美!」
成美抖了一下,神游的思绪这才回归现实。回神后的成美看了看周围,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正在工厂上班。
「成美…你的机器停了喔!」茗轩一脸担忧地看向成美,就以往来说像这样的失误是不曾出现在成美身上的。「你还好吗…?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成美眨了眨有些乾涩的双眼,接着俐落地又将眼前的机器重啟。
「如果太累的话就稍微休息一下吧?不要太勉强自己了。」茗轩露出关心的表情,纵使这类的关心都只会被成美无视,但茗轩还是不曾歇停过。
「我没事,你回自己的位置上吧?」成美没有正眼看明轩,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说起来,你外婆的身体可好?」面对成美的冷淡,茗轩还是不放弃般地继续与之对话。
「很好,谢谢关心。」在茗轩提到‘’外婆‘’二字时成美明显愣了一下,想起了上週回去‘’探亲‘’一事,接着又想起刚才神游的内容,怎么过了一週还是无法将那天的记忆消除呢?
没错,成贵死一週了。
这件事应该在埋上最后一堆土堆时就跟着结束了才对,但为什么…成美却觉得这件事还跟着自己,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似的。
「赶紧回去吧?以免被组长骂了。」成美瞥了一眼茗轩,有些半驱赶地将之驱离。
「好吧…那午饭要一起吃喔!」被赶走的茗轩虽有些失落但还是不忘预约成美的午餐时间。
对于茗轩的邀约成美没有答覆,只是静静地低头做着自己的工作。
等茗轩回到岗位后,成美向茗轩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男孩是比自己和自己差不多时间入职的员工,不知为何对在公司人缘差的自己特别殷勤,明明只要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冷漠就可以了。
这才是最轻松的相处模式啊。
成美和茗轩就像两个极点,茗轩个性活泼开朗又外向大方完全和不爱说话又个性阴沉的自己是两个对比,明明本该是两条平行线的彼此却被茗轩任意窜改了公式,硬是交连在一起。
为此,成美感到很困扰。
「哎呦,茗轩啊~你的缺点就是人太好了啦~」
每当这种时候一旁的老阿姨们总会说上个几句,果不其然正当成美感到怀疑今天怎么没有其他声音之时,阿姨们就开口了。
「对啊对啊,你没看人家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啊?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呢?」另一位总是会跟着附和上几句的阿姨赶紧也跟着讲了几句,好像一天没揶揄到成美就浑身不对劲。
成美暗自在内心替两名阿姨取了代号,前者是‘’三姑‘’后者则是‘’六婆‘’。
「没有啦凤珠阿姨,成美也是人很好的。」茗轩果真就如同三姑所说的一般,就是人太好,这要是换作成美谁会跟对方说了一大堆只为了解释说再多他们也不会懂的事?
「茗轩啊,不是阿姨们要说你,你就不要管他不就好了?不然我们看你被这样对待也是会不捨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六婆是演什么八点档的演员,这一来就是一脸不捨。「阿姨也是把你当作儿子来看才这样对你说的啊~」
「没事啦,秀玉阿姨~你们太担心了啦!好啦,那我继续工作囉!」茗轩礼貌性地摆出亲和微笑,接着低头又继续忙着自己的工作。
在一旁听完全程的成美勾起一边的嘴角十分不屑地抽笑了一声。
「到底在演给谁看啊…?」成美耸了耸肩小声地低喃着。
*
「六号桌一碗乾麵一碗贡丸汤!」
这家隐身在小巷弄的李记乾麵每到中午十二点总会大排长龙,好像要忽视地理劣势一般,就算身处再隐密也不影响李记乾麵络绎不绝的客源。
成美的母亲丽芳正是在这间麵店工作,这一做就是二十年。
「阿丽啊!六号桌一碗乾麵跟贡丸汤啦!」负责点餐的是老闆娘敏嘉姊,见自己喊了一遍没有回应又是连喊了好几声。
「喔!马上来啦!」这才回神的丽芳赶紧加快烫麵的速度,却不慎在将冷冻贡丸丢进汤锅里时被溅起的热汤烫伤了前手臂。「啊烫…!」
「唉呦喂呀!阿丽啊!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啦!」见状的敏嘉姊赶紧上前关心起丽芳的伤势。「你先到后面冲水啦!」
「可是客人…」丽芳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减退的人潮,担心自己冒然离开其他人会忙不过来。
「你就快去啦!不要再那边三八!人没事最重要啦!」站在丽芳右边的另一名资深员工-月桃用身体撞开丽芳,要对方不要担心那么多疗伤最要紧。
「对啦对啦,月桃说得对!你就快点去吧!」看着丽芳这拖拖拉拉的态度敏嘉姊也看不下去了,抓着丽芳的手臂就往店内走。「哎呦!大不了关店休息了啦!」
从水龙头内涌出的水打在铁製洗手槽上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却不见丽芳将手伸到水下冲凉,只是有些失神地望着肥皂盒上那陈年堆积的皂垢。
「非得搞到要叫救护车来你才甘愿吗?」不知何时进到后场的敏嘉姊看着不断出神的丽芳抓着对方的手就往水下冲。
「欸…会痛啦!」因敏嘉姊碰到患处而痛得缩了一下的丽芳皱了皱眉。
「还知道会痛啊?知道痛就快点冲水,我可不想另外请人啊!」敏嘉姊虽嘴上不留人,但相处了二十多年下来丽芳知道这是敏嘉姊独有的关心方式。「啊你是怎样?平常人再多都不会犯这种错的你,今天竟然会被烫伤?」
「没、没有啦,就是没睡好啦!」丽芳看向别处就怕被眼尖的敏嘉姊看出一点蛛丝马跡。
「好啦!不要再神游了!这摊忙完就可以休息了。啊你再冲一下啊!我先去前面帮忙了。」敏嘉姊见丽芳大致上没问题后转身就准备离开后场,离开之前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头看向丽芳。「对了,啊你们家成贵最近有比较乖吗?」
一听到‘’成贵‘’二字,丽芳明显抖了一下,原本专注盯着烫伤部位的双眼慢慢地从前手臂移至手指再顺着水流向上看,最终停在了提示着湿、搓、冲、捧、擦的标语贴纸上,丽芳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没有马上回答。
「你说,成贵吗?」丽芳反问了敏嘉姊的问题,明明比谁都听得还要清楚。
「对啊,你儿子成贵!」敏嘉姊没有注意到丽芳的些许异样,语气和刚才一样别无二致。
「成贵他…」‘‘死了。‘’丽芳没有将剩馀的话说出,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又开口。「成贵他…很多天没回家了。」
「很多天没回家!?一直都没有联络吗?」一听到关键字嘉敏姊立刻提高了音量。「几天了?有没有报警?」
「已经报警了。」丽芳将水龙头的水按下,整个后场瞬间变得清静。「虽然他时常这样到处跑也不告诉家里,但这么久没有回家还是第一次,不过…我想过几天,他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唉…虽然我是没什么资格说话啦,但你从20出头岁怀着成贵就到我这工作到现在,你说这几年你有哪天不为他操心的?要是成贵像成美一样懂事就好了。」敏嘉姊边说边走出后场。「你就是太放任成贵了啦!」
丽芳看着准备步出后场的敏嘉姊,表情甚是复杂。
「敏嘉姊!」丽芳出声叫住了敏嘉姊。
「嗯?」敏嘉姊撇头看向丽芳,这又怎么了?
「欠你的二十万我会儘快还你的…」丽芳话越说越小声,直至听不见。
「唉…」敏嘉姊长叹了一声。「阿丽啊,我借你那些钱就当作是捐出去了,我这边主要是希望成贵能够懂事一点不要再给你添麻烦了,唉…我就先出去了。」
丽芳低下头看着那攛得老紧的双手,向下看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丽芳想起了上回因成贵欠下的赌债,自己向嘉敏姊借钱一事。
会不会…谁都不希望成贵存在呢?
*
成美打开家中大门,顺手点亮了室内灯,墙上的时鐘显示着时间已接近晚间七点。
通常这个时间母亲应该回家了才对,怎么今天却反常不在家?
正当成美褪去脚下鞋子准备走往客厅之时,被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母亲给吓了一大跳。
「妈!你怎么不开灯啦!差点没被你吓死…」成美抚着因惊吓而胡乱跳动的心脏,但看着一句话也不说的母亲,成美原先有些慍怒的表情瞬间转为担忧。「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那里的?」
成美见母亲许久都不说话扶着额有些不知所措,慌乱的视线中瞄到了母亲身上的那件围裙。
「妈!你该不会从麵店回来就坐在那里了吧?」成美有些傻眼地看着那件围裙,平常母亲是不可能将之带回家的,今天不但反常的将围裙穿回家甚至还呆坐在沙发上少说也有三小时以上。
「妈…你还好吗?」成美很是担心地走向前,接着蹲在母亲脚边仰头望着母亲。
「我杀了成贵,我要去自首。」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成美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另外一回事。
「妈…妈!你清醒一点!」成美双手握住母亲的双臂有些用力地前后晃着母亲,或许是听到了成美那略带哽咽的声音,母亲终于迎向了成美的视线。「妈…你为了他已经赔上了整个人生,就连现在他死了,你也不愿意放过自己吗?」
母亲见到成美落泪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成美抽动着身子低头哭泣,明明这就是自己和母亲梦寐以求的自由,但为什么…却和想像的不一样呢?
「成美…」「只要…!」正当母亲想说点什么之时,成美打断了母亲的话。「只要像平常那样活着就好…什么都不要做…像以往那样就好,算我拜託妈了…如果妈被抓去关的话,我也…我也不想活了。」
「我不准你说要去死这种话!」母亲厉声斥责着成美,等回过神时眼眶已噙满泪水。
「那你答应我不要去自首,好吗?」成美抬起头与母亲视线相对,只见母亲虽眼神犹豫但还是迟疑了一下最终点头答应了成美。
在确认母亲的首肯承诺后,成美缓了缓情绪最后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珠,等情绪稍微平静后成美起身走向一旁拿起了放在手提包里的钱包接着从中掏出了两万块,整齐地放在桌上。
「妈,这是明天要缴房贷,还有成贵那台车车贷的钱,这个月班比较少只能先拿出这些了。」成美将那只剩下几张百元钞的钱包闔上,又重新放回了手提包内。「欠敏嘉阿姨的钱…我会再想想办法。」
成美说完便走向位在走廊尽头的卧室,准备沐浴休息。
「妈,你也早点休息吧?答应我…不要再说什么要去自首的话了。」成美看向通往阳台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自己看上去是那样的面目可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凌晨吹起的风比起白天显得格外冷冽,阵阵冷风将竹叶吹得沙沙作响。
成美快步走在竹林中,不时地回头查看后方,然而夜晚捲起的浓雾却使成美看不清前后,只得凭着感觉向前方走去。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成美看不清后方却很确立那来自内心的假设。
「要快点才行…必须快点!」成美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深怕身后的东西会猛地追上自己。
纵使成美走得再快甚至都要跑了起来,身后那东西却还是不断地快速逼近自己,正当成美以为自己快要逃出竹林之时,却不慎被跟前的石头绊了一下,成美反射性的伸出双手想缓衝作用力,也预设了膝盖会先着地。然而在双膝落地之前一隻手从土中猛地窜出,用力地抓住了成美的脚踝。
成美被吓了一下毫无防备地向前方倒去,这一倒又瞬间坠入了黑暗的深渊,不断坠落。
成美倏地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被小夜灯映照得有些诡譎的天花板,惊醒过后成美才意识到方才的全是恶梦。
松了一口气的成美从床上坐起,伸手擦了擦那因惊吓而有些被沾溼的前额。
「烦死了…」成美抓了抓那有些睡乱的头发,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烦躁,这已经是这一週第几次做恶梦了?成美甚至懒得数了。「徐成贵,难道你连死了也不肯放过我吗?」
嘟囔过后的成美起身想到厨房喝点水,却在要出房门之前不慎踢到了放置在地上的小纸箱,里头堆满了陈年旧物,大部分都是学生时期的东西。
成美没有多加理会那箱纸箱,只是用右脚将之踢向一旁,岂料放在纸箱最上头的东西却还是掉了出来。
成美俯身捡起那张护了贝的学习证,上头贴了一张成美高中时拍的大头贴以及所属补习班的名称。
这是高三那年补习班所颁发的学习证,必须持有这张学习证才能入内上课,类似于学生证的存在,但当时也没拿出来几次倒是真的。
成美有些出神地看着学习证上那张大头贴,照片上的自己看上去是那样的稚嫩。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成美这才回神。成美晃了晃大脑要自己清醒一点,接着随手丢下了那张学习证。
这么说起来,自己的个性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扭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