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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圣渐渐成为世上最讲道理、最重礼法的大儒。他创下青崖书院, 然后功成身退,将书院传给现任院长。
而画春山静静存于宝匣内。像美人年华消逝后被人遗忘,罗裙褪色,妆奁蒙尘。
青崖书院号称三万青衫,只要学生们脸皮够厚,都可以自称书圣门下, 却没有一人能真正继承他的衣钵。
书院诸生一半以上出身修仙世家,不乏天之骄子,却没有他要找的后辈。
明路不行,他便转暗路,在四大洲开黑店,米铺当铺胭脂铺等等, 做见不得光的生意。
一年前, 他在风凛城胭脂铺发现了卫平。
如今又在华微城当铺发现了另一位, 值得一看的少年。
华微城啊。老者笑道,这次的登闻大会,好像就在华微宗办?
正是。院长答:我院诸生已经抵达华微宗。先前虚云真人,派大弟子送来他亲笔请柬,请您裁定书画试魁首。但您嫌他字写得难看,让我替您赴会。他转头看看身后诸位,飞云楼已经准备好,我们今日正要动身,去华微宗与院生们汇合。
是吗?老者回忆片刻,纳闷,我嫌虚云写字难看?
众人点头如捣蒜。
老夫改主意了!老者极坦然道,走,我们都去凑凑热闹。
他说走,立刻就要出发,像出门散步。
至于他突然到访,华微宗毫无准备,将如何兵荒马乱,那是别人的事。
一座飞云楼卷起狂风,直上云霄。一路向西,飞往华微宗。
书圣将亲临登闻雅会的消息,一天之内传遍四大洲。
天下符师涌涌,日夜兼程赶路,向华微宗山下汇聚,期待有缘得见圣人一面。
从前书圣听说这些,只会觉得麻烦、不耐,如今却忍不住发笑:
那个放言要我山头的年轻后生,若知道老夫会来,一定很激动吧?
他现在在做什么?
哎,大概也在废寝忘食的努力画符,准备吸引老夫的注意吧。
宋潜机打了个喷嚏。
他正拿着小刻刀,给木牌刻字,的确很努力。
院内许多作物旁,已经有精致小巧的木牌插入土中,露出部分清楚写着:茄子、小葱、白菜、紫藤花、爬山虎
就像给每一个由他亲手照料的小生命赋予名字,他每张木牌都刻得仔细,一笔一划,如豆腐上雕花。
比他昨夜在黑店随手提笔写符,更认真百倍不止。
如此一来,纵然再碰上有人不识豆角,也不会张冠李戴,喊错它们名字。
土豆是他种下的第一批菜,有特殊意义,他给每株土豆苗分别立牌:土一、土二、土三
淡紫瓣、嫩黄芯的土豆花迎风微颤,翠绿叶片蹭过脚下小木牌,好似在打招呼。
宋师兄!今天新到的种子!孟河泽闯进门,扔下三四袋种子,就往灶台边冲:我去煮面!
宋潜机轻轻吹去刀尖木屑:你快突破了。气息不稳,近两日戒急躁。
师兄看出来了?孟河泽有点忐忑,我能顺利突破吗?
宋潜机笑笑:当然。
孟河泽松了口气。好像只要对方一句话,他就真的不再紧张。
别煮面了,我有事要出去。
宋潜机已经刻完所有木牌,放下刻刀,孟河泽适时地递上湿毛巾,方便他擦手:师兄去哪,办什么事,我替师兄办。
瑶光湖,装些淤泥回来种莲藕,用不上你。
不算院门外两块菜地,宋潜机的小院里,地上有菜,架上垂花,墙上爬藤蔓,除去石桌、躺椅等必须空间,天上地下,已无处可种。
幸好院内屋檐下的石阶上,虽然没有土,却有一条空地,正好摆下两口水缸。
他新得了一袋莲藕种子,颗颗光滑圆润,泡两天就能发芽,不种多可惜!
宋潜机手痒心更痒,立志要让檐下添两缸莲。
但种莲藕不能用院子里现成的土,最好要湖底经年的淤泥。
孟河泽又递上一条干毛巾,笑道:一点粗活,怎么劳烦宋师兄?我打开院门喊一声,立刻有成百上千弟子,愿为师兄效劳!
胡言乱语。宋潜机轻斥一句,带上储物袋出了门。
泥土也是有生命的,他要亲自去挑。
孟河泽跟在他后面:我没胡说啊!
他的确没有胡说,华微宗外门已经变了。
弟子们打完一天的工就走,绝不为了一点奖励多做,耽误时间。找宋潜机答疑,必须错开饭点,没人想听孟师兄赶人。
有宋潜机之后,不必看授业堂长老脸色。比起原来激烈竞争和互相比斗,他们现在更喜欢合作。
他们舒服了,很多人开始难受。
执事堂最先难受,没人加点打工,灵石矿产出岌岌可危。内门弟子也难受。原本只给一点小甜头,就有人抢破头为你跑腿办差,现在外门弟子不知从何处见了世面,不好糊弄了。
藏书楼、授业堂的长老最难受。
从前有人卑躬屈膝鞍前马后,只为请教两句问题,现在没人捧着他们,心理落差一时难以接受。
这些事情汇总一处,堆在虚云案头,变成一个问题:为什么外门弟子变得如此难管?
外门看似低微,却人数众多,是支撑起一个大宗门的基石。
基石将倾,大厦何存?
有峰主提议换一批弟子,将变懒的弟子们统统赶下山,从根本上肃清不正之风。
然而如今登闻雅会在即,实在没时间追究,更没空招收新弟子。虚云只能命令众人忍耐,先忍到大会结束。
因为书圣即将来访,彻底打乱了华微宗原本的准备。
虚云虽然亲自写下请柬,以示重视。但他突破化神失败后,心底并不想见到修为碾压他的那四位强者。
书圣不来,他高兴自在。书圣要来,他也只能认栽。
华微宗殿宇楼阁星罗棋布,数不胜数。距离大会开场前三天,参会的各宗门、世家已经入住。
青崖书院诸生住在松林阁,环境清贵风雅,弟子们很满意。
但书圣亲临,应当独住最大、最尊贵的客殿。
现在那里住着红叶寺主持大师和弟子。出家人慈悲为怀好说话,说搬就搬。
其他门派要为红叶寺众僧腾地方,则颇有微词。袁青石、陈红烛出面不行,几位峰主出面也不行,最后他亲自出面,才安排妥当。
虚云恨不得让书圣直接住乾坤殿,自己搬到殿门外逝水桥。
终于,接待书圣的礼乐仪式排练结束。虚云坐下,闭目调息。
紫云观观主清微真人却突然来访。
虚云眉心一跳,有种不妙预感。
很熟悉的感觉。
上次这种预感出现,还是那个外门小弟子,在乾坤殿说出那个人名字之前。
清微真人一身紫色道袍,拂尘轻动,喜气和乐:
师伯刚传来消息!好消息啊!
虚云强自镇定,抚须而笑:那要恭喜棋鬼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当然好,师伯昨日忽有所感,此次大会或有收徒的机缘。他明日便到,说不必麻烦,一切从简便好。
虚云不想住逝水桥了,他想跳桥。
呵呵,不知哪家幸运后辈能得棋鬼传承,实在是天命眷顾。他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
夕阳光芒洒在湖面,化作碎金点点。
湖上莲叶初发,未成气候。湖心石亭独立,倒映水中。
此地是华微宗一景,此刻湖畔正热闹,许多年轻修士参观游览,笑声如潮。
他们有男有女,来自不同门派,法袍各异,色彩缤纷。
宋潜机、孟河泽从人群中走过。
两人身穿外门弟子袍,像两只灰扑扑的鸭子。
忽听见一声嬉笑:华微宗不愧是大宗门气魄,外门弟子也能来游湖!
第27章 华微纸贵
话音刚落, 笑声迭起。
那些笑语不含恶意,仿佛只是看见稀奇事,单纯好奇惊讶, 就像一群人看见两只狗上桌吃饭。
孟河泽因此更气恼。
循声回头, 见湖畔垂柳下, 水榭里, 一群少女或坐或立, 言笑晏晏。另一群鲜衣少年围着她们, 有的打扇子,有的捧瓜果点心,对两个外门弟子指指点点。
孟河泽脸色一红,双拳攥紧。
宋潜机忽问:我刚才说什么?
孟河泽深吸气,拳头缓缓松开:突破在即, 戒急躁、戒动气。
若觉为难, 你不如先回去。宋潜机劝, 是为他好。
孟河泽反被激起好胜心, 誓要借此磨炼定力。
宋师兄能不为外物所扰, 我就做不到吗?
两人渐行渐远。
水榭里笑声依旧。
陈红烛坐的位置恰好背对湖面, 不曾看清是哪两位外门弟子, 闻言只皱眉。
如果说这话的是旁人, 或许是句无心戏言, 但说话人坐在她对面,正神色得意,耀武扬威, 就像暗讽华微宗没规矩, 对外门弟子管束不力。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 然而各派住进华微宗, 对外门的情况已略有耳闻。
华微宗外门以不服管教出名。
同样的脏活累活,在这里要给两倍价格,才有外门弟子肯做。那些弟子对宗门缺乏奉献精神,所有的尊敬爱戴,只倾注在一个人身上。
陈红烛心中烦闷,她知道这一切改变的罪魁祸首是谁。
偏偏束手无策。
她转移话题:丰紫衣,你刚才说要赌,到底还赌不赌?你该不是怕了吧?
她对面坐着的少女身穿紫裙,颈戴银铃圈,鬓角一朵琼玉花怒放。
笑起来花枝乱颤,铃铛轻摇,艳光四射:当然要赌!这颗珠子是南海鲛王珠,有分水破浪、震慑海兽之奇效。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这一颗。今天你们华微宗谁有本事,尽管拿去!
一颗浅碧明珠放上玉案,内里似有碧波流转,照得整座水榭熠熠生辉。
我为师妹添个彩头。这块云纹玉佩刻有小型防护阵,可挡金丹修士一击。她身后一位少年故作谦虚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给诸位赏玩。
有这两人打头,其他各派纷纷上前:
我也来添一样。
那我也献丑了。
不过片刻,玉案便堆满各色法器异宝,不仅实用贵重,更要精美好看。
华微宗独霸天西洲,看似风光无限,但天西洲是四大洲内灵气最稀薄,地域最小的一洲。
其他三洲有青崖书院、红叶寺、仙音门、紫云观、大衍宗等等一流宗门,更有赵、刘、卫、丰诸多叶大根深的修真世家。
不管轮到谁做登闻大会的东道主,总要面临一些考验。
大会开始前,年轻一辈便以聚众玩乐之名,暗中较劲,既拼财力,又逞本事。
陈红烛身旁跟着七八位华微宗弟子,都是各长老、峰主的亲传,此刻也拿出各自宝物。
表面豪气干云,有人传音问陈红烛:大小姐,这万一输掉了,能找大师兄报账吗?
陈红烛气的传音大骂:输了还有脸报账?事关门派荣辱,输了都给我面壁断山崖!
东道主怎能输?
这是年轻女修们挑头的场合,就算闹得过分些,说句小姑娘不懂事,没轻没重便罢,不会伤表面和气,影响大局。
袁青石没有来。类似青崖学院院监子夜文殊、和其他门派顶立门户的大弟子,也都没有出面。只坐在湖心亭,隔着半座湖,一边饮茶论道,一边远远留意她们。
青崖六贤没有来,则是因为在宋院门口丢了脸,还没找回场子,怕被人笑话。
现在赌注有了,不知怎么个比法?陈红烛道,随便你们说!
丰紫衣笑吟吟道:登闻雅会比的琴棋书画,我们不必再比。若比写符,都比不过书院的师妹师兄们;比炼丹推演,更比不过紫云观;比驾驭灵兽,你们也比不过我大衍宗各派各有所长,比这些专精的不公平,就比一样大家都会的吧,谁也别占谁便宜。
众人纷纷称是。
陈红烛:那就比最基础,我们人人都学过的功法!
丰紫衣转头望湖。
晚霞漫天,瑶光湖金光粼粼,碧波千倾。湖心亭边新发几簇荷叶,风中轻摇,亭亭玉立。
她说:不如我们各派出一个人,比轻身术。谁最先折下湖心亭边一片莲叶,就算谁胜,这些彩头,任他随便带走。当然,不能用任何法器增速!
陈红烛心想,这分明还是你们大衍宗占点便宜,谁不知道你们初学御兽时,最先学被灵兽追赶如何逃命,人人练得好轻身术。
但东道主要发扬风度,她向身旁看了看:可以。
今日带来的弟子,她专挑了不同领域有一技之长的,其中一位峰主亲传弟子擅长快剑,身法也很快。
各派同门不必商量,彼此知根知底,转眼间已经决定人选。
他们走出水榭,暗自运气蓄力,来到湖畔垂柳下。
***
宋潜机缓步徐行,他离湖很近,衣摆已沾湿。不时停下,捡起几颗砂石,蹲下摸摸泥土,闭眼感受片刻,起身继续走。
他神色专注,任由湖畔往来络绎,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和这一片湖。
而孟河泽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有人抱着毛茸茸、雪白可爱的三尾猫出来溜,他想世上竟有如此乖顺亲人的灵兽,不知什么品种。自己打工时喂的真是灵兽吗,怎么全都一副凶神恶煞随时咬人的模样。
有人向同伴显摆法器,光彩闪烁,他骄傲地想,都不如我的红玉佛珠好看。
有人在交换丹药,药香随风飘飞,他可惜地想,自己没什么能换的。
有人在念诵诗文,声音不大,却有劲气冲击,震得人耳膜生疼。他不忿地想,这应该是青崖书院、六咸的同党,不,同窗们。
有人拿着符笔凌空描画,笔锋过处,半空中有微光闪现。他担心地想,他们应该是符修,看上去都挺厉害。宋师兄也报了书画试,怎么从没见他提笔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