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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言烨?”

寒夜冷风簌簌,刮得梅枝抖动,连檐下的竹帘都在沙沙作响,却无半点回应她的人声。

“应该不在这。”红线自言自语转过身,正准备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找时,太学里忽而传来“哐、哐、哐……”一阵清脆、连续的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

红线倏忽转过身,站在原地静静听了一会儿。

“哐……”

“哐……”

“哐……”

敲击之声连续不断,从太学殿深处传来。

红线顺着声音慢慢走过去,她不乱绕,在自己身上施下一个穿墙术后,直接穿墙而过。

她一点一点走近,耳边的敲击之声也愈发清晰。

大约穿过有六七堵墙,她终于找到了小小一团、正窝在书架下的小太子。

小太子一身锦衣湿透,小手无力地握着没有火光的灯盏,一下一下敲击地面,湿哒哒黏在脸上的头发渐渐干涸,整个人看起来委实狼狈不堪。

待红线走近,小太子鼻尖动了动,恍惚间他嗅到了一股朦胧似兰的味道,握着灯盏的手指随之一紧,而后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红线的方向:“梅树妖?”

他面上极其惨白,一脸无色。

红线心中一颤:“嗯,是我。”

小太子道:“门窗锁着,我出不去。”

红线看向紧闭的书房门:“嗯,我知道。”

小太子舔了舔冰凉的唇:“这里冷。”

红线走近,到他身前站定,低头看着身下缩成一团的小人:“嗯,冷。”

正是这时,小太子忽地撒开手里的灯盏,凭空抓上她裙摆,抬起的眼中波澜颤颤,像是冷静,又像是压抑着恐惧:“我想回宫。”

红线将他的小身子抱起来,道:“我带你回宫。”

第10章 除夕夜  “那我将它拿去抵债了。”……

而后几天,小太子大病一场,烧得浑浑噩噩,宫里也因此发生了许多事情。

先是皇后一身盛装,声势浩荡地去养心殿求见圣上,也不知说了什么,叫皇帝大发雷霆。

再是早朝,林相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皇帝递上一张折子并一册罪状,参容家行贿、徇私枉法。

当晚,容妃便又哭哭啼啼跪到皇帝殿前替容家求情。

朝里朝外纠缠许久,直到新年前半月,皇帝才定下容家罪状,将容炳革职查办。

朝堂经历一场铺天盖地的动荡后,立马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百官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再提容家之事。

而与之相反的是,东宫这边,无形之中,好似有什么正渐渐发生转变。

屋里静悄悄的,徐祥伺候小太子喝完药,端着空碗告退出去。

“吱呀”一声,顺手带上了殿门。

小太子靠在床头静静看书,没过多久他翻过一页,顺道挪了挪自己身子,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坐姿。

“诶,我说小太子。”寂静的殿内忽而响起一道女声,清脆的嗓音带着毫不遮掩的抱怨,却不见其人,“总归上回是姐姐我将你从太学捡回来的,怎么你一点感谢都没有,连瞧瞧小脚这丁点大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小太子目不斜视,眼里只有自己手中书页上的字:“感谢归感谢,男女之防仍是底线。”

红线忍了忍,骂道:“狼心狗肺!”

闻言,小太子没征兆地抬头瞥她一眼,令她反射性一颤:“好吧好吧,那你给我三文钱总行了吧。”

小太子不解:“三文?”

“嗯,对。”红线从腰上将那枚香玉扯下,递给他,“那天我出宫,也不晓得你们人间的规矩,吃了一碗面疙瘩后,店小二就拦着我要我付钱,还险些将这枚玉抢去抵债。好在姑娘我机灵,逃了出来,护住了你的玉。”

“喏,还你。”红线将手里的香玉向他那边递了递。

小太子忽见面前半空中浮出一枚白玉,却没见到递玉的人,愣了一愣,稍稍反应过后,他没接那枚玉,只一人一玉静静僵持,委实诡异。

红线疑惑:“你不要了?我干举着可是很累的。”

香玉泛着清幽幽的朦胧兰香,在他鼻尖缭绕,他淡淡移开视线,将目光挪回书页上:“不要了。”

红线忽然想起起他满室的琳琅,旋即释然,也不推拒,将香玉捞回,重新挂回腰间:“那我将它拿去抵债了。”

小太子倏忽抬头,惊的刚刚将玉挂好的红线手一抖,险些又将它扯下来:“不是你说不要的么?”

小太子:“孤说不要,可没说你能不要。”

红线有些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给我,我还不能扔?”

小太子撇开头不理她,半晌,空气中响起一声轻轻浅浅的“嗯”。

感情她就是临时储物袋?

红线梗了梗:“可我还身负三文巨债……”

“不急。”小太子将书翻过一页,“年后便是元宵,届时孤向父皇求道旨意,允孤出宫。”

“哦。”红线道,“可那与我何干?”

小太子抬眼瞪她:“孤去替你还债!”

*

宫外过年,最开心的是孩子,最忙碌的是大人。

而在宫内,倒是头回下凡的红线最为开心,小太子却忙得脱不开身,一整天没个歇,祭礼过后将将坐下,又被来传唤的小太监引去了晚宴。

晚宴过后,也不能离席,只能在席间干坐着,同众皇子公主一起,候着皇帝、皇后的压岁钱。

彼时红线正躲在小太子身边,趁人不备悄悄偷吃他碗里的糕点,听了一耳朵众孩童讨论的话题,便低头凑近他耳边,问道:“压岁钱是什么?”

小太子端正坐在桌前,抬手掸了掸因红线的靠近而落到他身上的糕点碎屑:“凡间习俗,长辈于除夕夜赐晚辈们压岁钱,用以镇压邪祟,祈福晚辈能平安度过一岁。”

闻言,红线囫囵两下吞下手中糕点,含糊道:“假的吧,凡间的钱还能镇压邪祟?”

她伸头瞅了瞅桌上那几碟糕,拍了拍小太子肩膀:“我要红色的那个。”

因红线这一拍,小太子干净的衣上又沾上几粒碎屑,他将碎屑拍下,倾身从桌上拿下一块红豆糕,在桌下递给她:“习俗而已,不过图个吉利。”

这时,小太子的动作引来皇帝注意,皇帝道:“莫不是方才晚宴不合太子口味,怎叫太子频繁吃了许多糕点?”

红线细细嚼着嘴里的红豆糕,偏头看小太子,看他准备如何回应。

小太子站起身朝皇帝行礼:“今日除夕,与父皇、母后、众兄妹同坐一堂,叫儿臣心悦,才不慎胃口大开,多吃了些。”

红线紧紧盯着他那张脸,琢磨了半晌,也没从他脸上看出“心悦”二字。

皇帝笑道:“倒是父皇我的不是了,平日里也未多多开家宴,同你们这些小辈的一齐吃顿饭。”

小太子:“父皇平日政务繁忙,能得空好好休憩便已是极好,儿臣又怎敢奢求更多。”

皇帝盯了小太子半晌,倏忽笑开:“太子倒还真怪朕了。”

红线不慎吞猛了,一口红豆糕卡在喉头憋红了她一张脸,她使劲闭紧了嘴巴,没咳出半点声。

小太子怪皇帝?

她怎么什么都没听出来?

正当红线纳闷之时,另一个也没听出来的货急急从席间站出来:“父皇是儿臣们的父皇,父皇该多陪陪我们才是!”

——正是八皇子言瑾。

红线见他站出来,危险地眯紧了眼。

先前小太子一身狼狈被关在太学,就是这货一手促就。

容妃听到自家儿子没遮没拦的一句话,吓得坐都坐不稳了,训斥道:“瑾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坐回去!”

言瑾脾气里那股任性劲蹭蹭窜上来,他没注意自家母妃的表情,直接蹬着俩腿小跑到皇帝跟前跪下:“父皇,儿臣们平日都极想见见父皇的,可父皇只瞧得见朝政,瞧不见我们,便就是大皇兄……”

“父皇。”小太子突然出声打断,“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守岁了。”

做皇帝的,敏感度只高不低,他一下子抓到言瑾话里的关键点:“你大皇兄怎么了?”

见皇帝的眼神莫名沉下去,言瑾就是再神经大条,也察觉出不对,他转而望向席间,见自家大哥的面色也是极不好后,便缩着脖子再不敢言语。

席间僵持了好一会儿,皇帝的面色愈发黑沉,跪在他身前的言瑾也小幅度颤抖起来。便就是这时,小太子走过去,同言瑾一齐跪在皇帝跟前:“八皇兄的确说得不错,父皇是儿臣们的父皇,儿臣自然都希望父皇能多陪陪我们。”

话落,席间寂静。

只听小太子又道:“但我们亦知,父皇更是这天下的皇帝,百姓比之我们,都更需要父皇。”

皇帝沉默,抿唇紧紧盯着小太子,不过须臾,他面上的压力蓦然一散,叹道:“太子虽年幼,但比你们这些做兄长的,倒更像是我皇家之子。”

“罢了,你们且都起来,我们去殿内守岁。”

红线叼着块糕看完了这场戏,着实不大懂他们皇宫里的路数,只慢悠悠飘到小太子身边,将他拉起来:“我说,这皇帝……哦不,你爹怎么这么奇怪?言瑾那小子有说错什么吗?不过是想要自家老爹多陪陪自己,怎么你爹一脸要吃人的模样?”

旁边的言瑾也被他大哥搀起来,面上依旧是一脸任性,他一把挣开言钰的手,恶狠狠冲小太子“哼”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言钰手中一空,僵了僵,无奈地摇了摇头,同小太子道一声“谢”,便也跟着向殿内走去。

这时,小太子才转身看向那被众人簇拥的皇帝背影,淡淡道:“因为他是皇帝。”

——就如同他母亲是皇后一般。

红线低头瞅他,她看不懂小太子的神色,不过她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兜了一怀的零嘴儿,同他吱一声,就自己先回东宫了。

回到东宫,红线独自一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便从小太子桌上随手捡了本书,抱着一怀的瓜果点心,蹭上了小太子的床。而瞧了没多久,她就觉得书上字句晕晕绕绕,令她眼皮沉重,很是想睡。

然而将睡未睡之际,殿门忽而“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丝门缝。

红线陡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小太子今夜守岁,应该回不来才是,这大半夜的,谁敢擅自进他的寝殿?

红线疑惑,抬眼向殿门那里看过去,只见一名陌生的小太监伸头往殿里探了探,确定四下无人后,矮身钻了进来,而后贼眉鼠眼将屋里打量一番,直直朝书案那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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