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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执掌锦衣卫多年自然手法通天,这天下只有他不愿知道的事,没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情。不过半个时辰就知晓了圆恩寺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叶明澜怎么冷言拒绝,裴宝璋怎样在雨中苦等。一时间他勃然大怒,甚至想拔出腰刀活劈了那叫叶明澜的小子。

傅百善死活拦住了他, 怒斥道:“半撇没有的事就让你瞎掺和,叫人不理女儿的人是你。如今真不理女儿了, 你又跳着脚要活劈了人家。你当的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不是司掌地狱的阎王爷!”

护女心切的裴青被爱妻一顿暴捶不敢多语, 只得气鼓鼓地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半宿。好在裴宝璋身子瓷实,喝了几副药后捂了两身汗就好利索了。依旧爱玩爱跳看起来跟往日没有不同,却在第二年的春天里不声不响地跟着到京述职的小舅舅傅千慈一道下了广州。

傅百善哭得肝肠寸断几宿都不能安眠,裴青苦劝不止只得问个究竟。

傅百善抽噎半天才道她做了噩梦,梦见女儿这一去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裴青啼笑皆非, 说人做梦都是相反的, 况且广州那边岳父岳母和小六都在,妞妞过去看看也是人之长情, 至多不过三五月那孩子见识一番外面的风土就回来了。

傅百善生的三个孩子渐大后, 傅老爹忽然忆及广州的种种好处, 执意要回广州住一段时日。宋知春哪里放心他的老胳膊老腿, 只有跟着回了广州的老宅子。好在小六出仕为官后政声一向清明, 皇帝又体恤,特特点了他为广州知府,一家人四散住着平日里全靠书信往来。

话原本说得没错,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泰顺十年,倭寇配备了装备精良的海船大举从进犯。日本国新任大名忽那直冬性情暴戾,对中土肥的彊土垂涎三尺,纠结了无良商人和海上的游散匪人意图攻破中土的海防。战事激烈时,小六这个广州知府都亲自操刀守城门。裴宝璋见状哪里还顾得自己的儿女小心思连忙上前帮忙,她惯来爱作男儿打扮又兼家学渊源箭法了得,竟然在广州城头一战成名。

在城门一同值守的广州卫的千户只知裴宝璋是知府大人的外甥,又见少年郎如此英雄就起了爱才之心,回到大营就将她的大名亲自写在递往朝庭的战报上。战事紧急执笔的书吏也没有细察,所以直至战事接近尾声时裴宝璋因为英勇射杀敌寇近百,其军功已经累至小旗。

解决了江南水患终于腾出手来的皇帝派了大军弛援,广州城终于解围。等大家仔细清点论功行赏时才发觉闹了大乌龙,一众英勇将士中竟然有个女娇娥。广州卫千户目瞪口呆之余,心里实在舍不得裴宝璋过人的武勇,就以自己的名义向皇帝上了秘折细细陈述此事。

皇帝应昉本是傅百善的开门大弟子,平生最为得意地便是自己有一手好箭法,偏偏拘于帝王的身份不能到战场上肆意伸展手脚,得知这消息后在内书房开怀大笑。他私底下想,裴宝璋做为女子因缘际会半年之内都能做到小旗,要是自己上战场厮杀功绩总不会弱给她的!

应昉自继位以来恭俭爱民躬勤政事,从来都不是任意妄为之人。这天却亲手写了一道圣旨,封年仅十五岁的裴宝璋为广州卫正八品的昭信校尉,这是本朝自建立以来第一位有品阶女将军。内阁的老臣们本想将这道圣旨驳回了事,可是看了裴宝璋的资历战功并家世履历后都齐齐闭紧了嘴巴。

裴宝璋自此过了明路,就此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几度到海上剿灭海匪,其威名甚至传到倭国,到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官至正五品的武节将军。待人人称羡裴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将军时,傅百善气得只想给丈夫几个大耳刮子,这叫去见识几个月就回来?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且回回都是过门不入。

等裴宝璋二十二岁时,向她提亲的人已经绝迹,连会昌伯家的老大方知诚都风光迎娶了他恩师的独女。魏琪过来串门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她家诚哥实在不想被个女将军处处压上一头,这才跟温柔多才的恩师女儿好上了……

傅百善气得几乎吐血,总不能跟好姐妹说是我女儿看不起你家小子,方知诚愿意娶谁尽管去娶吧!她在花厅里寻思了半天,决定等丈夫回来就在朝庭一干年青武官里寻个女婿,不拘长相不论出身,只要不嫌弃妻子比自己能干就行。到时候,小夫妻俩个谁也不会介意谁压着谁!

当娘的在这边心急火燎的时侯,裴宝璋正悠闲地坐在万福楼上喝茶。此次她奉命回京述职,又不想面对娘的唠叨就谁也没通知,想着把差事办完就悄悄回广州。

街面上人来人往马车喧嚣,忽然有一个幼童冲到前头要去拣一个五彩蹴鞠。眼看马车就要冲撞上来,裴宝璋见势不对连忙从楼上一跃而下,极利落地一把抄起那孩童滚至路边,马车轰隆远去幸好没伤到人。这惊险一幕让一旁的路人看得清楚,齐齐站在一边鼓掌叫好。

孩童这时候才缓过劲来骇得哇哇大哭,一个年青男人急忙赶过来连连称谢。等对方抬起头来,裴宝璋神色一僵,那人却是已多年未见的叶明澜。原来,他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吗?看那孩子满眼孺慕地唤着爹爹时,她心里模糊在想这人倒是一个好父亲呢!

叶明澜安抚好孩子再去急急搜寻那女子的身影时,却已只剩下个背影。他心头怦怦地乱跳,将孩子一把塞给后面的仆妇,大步追过去将那女子的胳膊牢牢抓住。

裴宝璋眼里闪过一丝困惑,看着那双形状依旧好看的手,紧抿住下唇垂了眉睫温言劝道:“先生还是松开的好,若是让尊夫人看见你当街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总归是不大好!”

叶明澜眉梢眼角都浮现笑意,缓缓摇头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正经介绍过对方,我姓叶名明澜字冬韬,籍贯沧州今年二十六岁。因家境贫寒一直未娶亲,刚才那个孩子是在淮南任上时收养的孤儿,我家里还有两个年龄更小的,也都是无父无母的贫家子!”

仿佛有无数鲜花在眼前次递开放,裴宝璋忽然就有些恼怒,这人撵过来巴巴地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她猛地扯过胳膊抬脚就越过人群掠过屋脊,兔起鹘落间几下就不见了人影。她从小师从宁远关斥候出身的宽叔,一身轻功早就出神入化,叶明澜紧赶几步却哪里追得上。一时急得在原处跳脚,不过那姑娘的身形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东存胡同的裴家就迎来了好久不曾上门的官媒,为六品工部郎中求娶裴家长女。傅百善又惊又喜,待将男方的生庚贴子拿过来时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这姓叶的不就是让女儿有家不愿回的罪魁祸首吗,她连好脸都欠奉一个,站起身子就毫不客气地打发官媒走人。

谁知叶明澜毫不气馁,每隔三五天就遣官媒到裴府说亲,有几回还亲自备了厚礼以子侄的身份登门拜访。京城就只有这么大,这件稀奇事越传越稀奇,于是傅百善在外赴宴时就有品阶高的老夫人劝诫一二:“……莫要阻了孩子的幸福,只要两个小辈心甘情愿,男的家境差些有什么干系!”

裴青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朝堂大佬含蓄言道:“叶明澜年纪青青已经出任了两任知府,每回政绩考评都是卓异,此次迁调入京任工部员外郎,此后入阁拜相也并非难事。按说他无家事拖累官囊应该颇为富庶,只是他自幼贫苦看不得别人受饥迫,每回都把自己的官俸用来周济穷人。听说家里还收养了几个身有残疾的孤儿,这才显得家底薄了些!”

背上嫌贫爱富之名的裴青一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已经肯定自己和这个叶明澜上辈子肯定是仇人。这件事越闹越大,连宫里的张太后都出言垂询,皇帝也亲自问过傅百善,说要是小师妹实在不好意思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帮着下一道赐婚的圣旨……

要是依傅百善生母这边的辈份,皇帝应昉应该唤她一声大姪女,她应该唤皇帝一声表舅舅才是。但皇帝仗着在她跟前习练过箭术,人前人后都对她尊敬有加以师礼待之,更兼傅百善没有正式认回生母,最后那个真正的称谓就糊里糊涂地不了了之。

到了晚间夫妻俩碰头时忽然明白过来,这叶明澜闹出这桩桩件件事情的最终目的就是逼婚。事情发展到最后,也不知叶明澜使了什么法子,一年后竟然谋得广州知府一职,和裴宝璋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也许是烈女怕缠郎,三年后叶明澜终于抱得美人归。

傅百善得知消息时哭着埋怨丈夫,“我就梦见这丫头一去不回头果真没错吧,再回头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

377.第三七七章 番外 名妓

因歇了战事京城又显现往日的繁华景象, 最最热闹的地界就是有名的八大胡同,有好事者品评出来四大魁首,文人墨客皆以座上客为荣。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名妓顾宛宛所居的于归楼, 因其奇石幽竹香烟缭绕富有江南园林情调,常让观者如梦似幻, 所以人皆戏称迷楼。

顾宛宛人如其名,聘婷娟好肌肤玉雪, 眼里带著情感笑起来又赏心悦目, 风采轶群桃花满面, 身段弓弯纤小腰肢柔柔纤细。兼通文史善画兰, 一笔下去纵横枝叶落墨缤纷, 乃至有人慕名而来许下重金想向她索取诗画。

顾宛宛十六岁以一曲西江月自弹自唱成名, 至十八岁时名气更是如日中天,多少豪门公子捧着金银只求美人一顾。但是顾宛宛因众人捧着供着不免生出几分心高气傲,惹她不高兴了当场甩脸子还是好的,有时竟是直接掀桌子走人。偏偏各地的豪商海客象生了贱骨头一般, 依旧象蜜蜂一样趋之若鹜。

午时晏起的顾宛宛对着妆慢慢梳理如瀑长发,于归楼的老鸨子兰姨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烫金描红花贴,神神密密地道:“好女儿,前儿来过的那位姓田的大盐商为你牵线搭桥,介绍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主顾。我儿要是把那人盘磨好了,这辈子吃香喝辣不说兴许还能有诰命加身的命!”

顾宛宛不由蹙眉, 眼里就有泫然欲泣的泪意, 一张樱唇里却吐露讥讽, “那姓田的盐商将手中的盐引子高出八倍的价钱倒卖出去,又囤积居奇引得盐课暴涨,两地民众这才联名进京告状,他竟又将告状的人打死了两个,这样人面兽心的人会给我介绍什么大主顾?”

兰姨就笑道:“猫有猫道,蛇有蛇路,田老爷就是因为惹下天大祸事这才屁滚尿流地进京斡旋。你不知道这些天他家的银子象流水一样撒出去,可他那事太大了谁敢承手?金银珠玉成堆地送过去奈何没人收。不得已他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想找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去吹吹枕头风……”

顾宛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田老爷倒是有趣,他就笃定他找的那位大人物愿意伸手?他就笃定我愿意帮他吹这股枕头风?和我喝一盏茶要百金,与我品评诗画又要百金,田老爷出得起我的身价银吗?”

兰姨就低低笑道:“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谁曾想田老爷竟然走通了那位大人物的路,和那位大人物搭上了话!他说了,只要让那位大人高兴免了他这场牢狱之灾,事成之后他给你这个数!”女人的食指轻轻比划了一下。

这数字便罢了,只是顾宛宛耳边听到那个名字时蓦地睁大了眼睛,哧哧道:“那位的官声甚好,这么多年市坊里从未传过一星半点他的风流韵事,再者听说他跟他的夫人是患难夫妻,结缡多载身边就从来没有过第三人。姐妹们聚会时历数各位掌实权的大人,都说那位夫人上辈子不知积攒了多少功德,才修得这样一位人品俱佳的郎君!”

兰姨捂嘴笑道:“你们还年轻见识少,这世上哪里有不吃腥的猫?那位大人少时受过妻族的恩惠,又兼他夫人行事霸道狠毒,有美貌女子才露个相就被匆匆打发了,哪里会把这些不中听的妒忌专横名声传到外面来。哼,要依我说那位夫人手里难保没挂几条性命!”

顾宛宛就低了头,“即便我愿意走上这一遭,可谁知那位大人看不看得上我?”

兰姨慈爱地为她插上一枝嵌了攒珠累丝发簪,轻声道:“那位田老爷等了好些日子才进过一回那位大人的书房,他家的墙上除了名家字画外还挂着一幅墨兰图。田老爷见了就赞了几句,那位大人原先还冷冷淡淡的,说起这幅画时却连连嗟叹美玉蒙尘。田老爷闻弦歌知雅意,出来后就到处打听那幅墨兰图的主人矶石居士,可不就是好女儿你吗?”

顾宛宛脸色涨得绯红,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苦练多年的诗画会得到那位位高权重之人的垂青。

兰姨越说越兴奋,“女人不就图个好良人吗,你若是能尽快拢络住那人的心,又尽快生下一儿半女,依皇帝老爷对那人的倚重,你后半辈子在京里横着走都无人敢指摘!到时候我这楼子背后就有了大靠山,就是京城头一份,再不受那些达官贵人地痞流氓的盘剥了。只是这头两年名份上少不得有缺失,只能先当一段时日的外室!”

兰姨又说了些什么顾宛宛已经听不进去了,意犹未尽的兰姨千叮万嘱一番才扯着帕子走了。顾宛宛对着妆镜细细打量,对着自己毫无瑕疵的粉嫩脸庞得意一指:“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大运道……”

到了第二天晚上,顾宛宛坐着一顶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到了四牌楼胡同一座小宅子,黛瓦白墙跟一般人家没什么不同,屋子里的摆件陈设却件件华美。正等得心烦气燥时门帘子掀开,一个蓄了短须的威仪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只穿了一身便服,双目湛然冷冷瞥过来一眼,顾宛宛双膝一软跪在地下颤声道:“小女给指挥使大人请安……”她伏在地上的一霎间,眼尖地看清了那人脚上穿了一双绣了繁复织云纹的薄底朝靴,那的确是锦衣卫高阶武官才有的配备。

男人忽地呵呵一笑脸上的冰寒之意便化作温煦,双手搀扶起人道:“慕名已久奈何缘悭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宛若洛神。你既然跟了我就把前千尘往事尽忘了吧,我自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良家身份。等个一年半载家中那位同意了,就风光抬你进门!”

顾宛宛再没想到这人会考虑得如此周详,她紧紧抱住男人的腰身热泪盈眶,“我生来命薄偏又生了这样一张招惹是非的脸,在那种腌臜地我一刻都呆不下去。那些登徒子的丑恶嘴脸让我每每难以入眠,我好几次都欲自我了断。若非遇到大人……”

男人脸上果然浮现疼惜的神色,不住地感叹两人相见恨晚。顾宛宛在无人看见处翘起嘴角暗想,这就是所谓的铁骨铮铮吗,千般手段还未使出来就被自己的两颗泪珠子软化成一滩泥了!

当晚两人就在这座小宅子里颠龙倒凤结了鸳盟,顾宛宛洗净铅华安心住下。谁知三个月过去男人处都没有动静,只是隔个十天半月过来幽会一次。顾宛宛也不着急,又等了两个月后见肚子终于如愿地鼓起来后,才吩咐服侍的小丫头到外面许了每天十两银子雇一辆马车时刻候着。

三日后男人来了,两人照旧饮酒做乐全无异常。等男人三杯酒下肚迷迷瞪瞪地歪在一边后,顾宛宛立刻将人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摸着男人尚算英俊的面庞,心想今个对不住大人了,这个百花醉要等我回来了才能给你解药。

东存胡同的傅百善正在收拾园子里业已开败的蔷薇花,听门上小子禀报说有个大肚子的妇人执意要见自己却半天不说来由。门上人不敢做主,就让她在外面候着。傅百善权且没事,就随口吩咐了一句“带进来吧!”

廊道上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一个年青女子,远远地就躬身福礼:“顾氏宛宛见过姐姐!”

这称呼倒新鲜,傅百善放下花剪上下打量了几眼,见这女子面庞圆润微弯的水眉并粉红的双唇,便笑道:“看你模样至多十八~九岁,我的长女年纪都比你大,怎么唤我作姐姐?不过你执意要见我到底所谓何事?”

来人正是顾宛宛,她没想到这位大妇的脾性如此好说话且和颜悦色的,便放下悬了一半的心。抬头见园子里只有一个穿着灰色棉布短褂带着草帽的花匠正在收拾剪下来的树枝,便慢慢跪在青砖地上恳切道:“请姐姐摒退左右,妹妹所说之事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的好,毕竟事关裴府的清眷!”

园子里一片静寂,傅百善眼珠微转,看看气定神闲犹如智珠在握的顾宛宛,又回头看看正在捆扎花枝的花匠慢慢道:“这人在我跟前侍侯二十多年了,从来都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顾宛宛就微昂了头直起身子道:“既然姐姐不避讳妹妹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今年春天裴指挥使怜惜我孤苦无依便收用了我。本来我只求一角瓦屋三顿温饱即可,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眼看就要出世,我再怎么无用也不能让他打出生起就没名没分。认真说起来,这孩子长大之后还得唤你一声嫡母!”

傅百善再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她睃了一眼手脚几乎僵在原地的花匠,剔了下指甲中不小心沾到的泥土嗤笑一声,“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丈夫的种,可有什么真凭实据?要知道随意攀诬朝庭命官是仗责五十大板的,要是街面上寻寻常常就跑来一个妇人怀了我裴家的种,那我只需收拾这些烂摊子就忙得不得了!”

顾宛宛亳不怯场道:“姐姐休要拿话压我,今天我既然敢来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此刻裴指挥使本人正歇在我的床榻上,我出来时他还没有醒酒呢!姐姐一去便知真章,只是待他醒来不免怪罪我多事,还望姐姐看在我腹中孩儿也是裴家骨肉的份上,帮我说几句好话……”

不知为什么当顾宛宛把这几句话说完时,傅百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忍俊不禁的奇怪表情,几乎是颤着音儿道:“好,好极了,我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位裴指挥使如何给我个交待!来个人,拿我的名贴到京都府尹处请调五十名差役过来,看我今天不把那吃了熊肝豹子胆家伙的皮扒下来!”

这下轮到顾宛宛目瞪口呆,这件有损名声事怎能大张旗鼓呢?不是应该关起门来哭闹一场,最后顾及双方面子悄悄把自己抬进府来了事吗?

她正手足无措时,那个穿了灰衣短褂的花匠忽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其间所含暴戾和冷酷简直溢于颜表,眼中所含光芒令人不寒而栗。那人嘟哝了一句便尾随傅百善快步而去,顾宛宛依稀只听见“珍哥”二字。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却来不及理清所思所想就被两个粗壮有力的仆妇看住了退路。

378.第三七八章 番外 李鬼

四牌楼胡同一座小宅子前, 京城府的差役呼喇一下子就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仆妇们殷勤地将一把黄花梨如意云头交椅放在大门当前,又奉上热茶点心,傅百善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不一会工夫, 几个身强力壮的差役就将屋子里呼呼大睡的男人架了出来。

那男人四十来岁,面皮白净眉目间有几分威仪, 若是忽略其间的浮夸,这人倒是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傅百善垂头看了两眼就侧身笑道:“顾氏, 这就是你那位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裴青裴指挥使?”

顾宛宛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此时她心头如同打鼓一般, 到现在为止已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然而还没有等她想明白时, 就非常错愕地看见傅氏一个箭步上前, 也不见如何动作就把那位大人踹了个狗啃地。这还不算完, 那穿了绛红绣鞋的脚上下翻飞, 竟把个百多斤重的大男人踢得象花毽一样好看!

“砰”地一声,男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半趴在泥土中。满面灰尘不说,鼻眼嘴角上尽是青紫。但即便这样男人仍旧没有清醒过来,这副景象让人看得又好笑又诡异。

顾宛宛本就心头有鬼, 悄悄觑了一眼地上满脸青肿却仍在酣睡的男人,忽地想起这到底是朝堂正三品的武官,有哪家的大妇捉奸会捉得如此大张旗鼓,连一分面子都不给自家男人留?这简直就是将自己的脸面甩在地上让众人来踩,踩了不说还要泼几盆污水在上头!

难不成这女人气疯了才会如此,于归楼的老鸨兰姨说这位傅乡君在外面的贤良名声极好, 其实私底下手里不知攥了几条性命, 看来这是个吃惯独食的女人, 所以行事才会如此张狂且肆无忌惮。此时街面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顾宛宛心一横就扑了上去,声嘶力竭地唤着“大人,大人”,一边悄悄地将百花醉的解药一股脑地给男人喂了进去。

想来解药极为对路,地上的男人哼了几声片刻就清醒了过来,懵懵懂懂地睁眼望着四周挤挤擦擦的人脑袋。

顾宛宛连忙红着眼圈满含热泪哭诉道:“大人快些救救我,我原想着到府里给姐姐请安问好,没想到姐姐一看见我这模样就气得不行,还叫衙役把你从床榻上拖了出来暴打一顿,对您尚且如此,只怕等会我是性命都不保,还望大人看在我小心服侍一场的份上,帮着说几句好话。您快些披件衣服吧,当心地上凉!”

傅百善看着这年轻女人一副委屈求全睁眼说瞎话的模样,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就笑着摇摇手里的帕子道:“这京城里头锦衣卫三品正堂指挥使裴青是我的丈夫,这妇人说他的丈夫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我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这锦衣卫里还有两位姓裴的指挥使,今个儿我倒是要好生见识一番呢!”

顾宛宛一时没听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什么叫‘锦衣卫里还有两位姓裴的“,旋即她心底里升起一股莫名寒意,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一向持重威严的男人竟抖若筛糠一般,砰地一声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还请夫人饶命,小民原本拿了这话来哄骗这妇人开心的,没想到她竟当了真……”

傅百善盯着茶盏里漂浮不定的君山银针,忽地冷冷一笑道:“这满京城一品二品的大员多了去了,怎么就单单要冒充我家大人呢?难不成以为我家这位大人是吃斋念佛的菩萨心肠,可以让你顶了他的名讳欺瞒无知妇人吗?可想而知你定是柿子专拣软的捏,欺负我家大人性子良善吧!”

这话说得简直叫人无语,锦衣卫历任正堂指挥使向来凶名恶名在外,这还是裴青上任之后才将恶名稍稍祛除一些,严禁手下锦衣卫吃拿卡要,但是行事凌厉酷寒的手段仍是一如既往,所以人人是即惧且怕。毕竟要当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怎么会没有几分沾血的锋芒?

所以地上的男人一听这话险些尿了裤子,砰砰地磕头道:“是礼部侍郎和检事通政家的公子出的主意,指使小人干了这个勾当,小人也是一时贪图银子和这妇人的美色就一个没把持住,不是故意要污遭裴大人的清明的。小的发誓,除了在这个院子里冒用了两日,小的再未提过大人的威名!“

顾宛宛一副脆生生的心肝肠子竟然所托非人,一时间简直如遭雷击,再顾不得往日的端庄做派,“嗷”地一声扑将过去就撕扯起来。一双修剪得尖尖如笋的十指顿时在男人的脸上刨出几道血痕,昂着头凄厉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男人一把甩开她,护着火辣辣地脸面道:“小的是延庆班唱老生的,真名叫李四林,常在戏台子上扮演些皇帝大臣之类的角色。有一天礼部侍郎和检事通政家的公子找到我,让我去给于归楼的当红花魁一个教训,谁让她收了银子还眼高于顶不把人当人看。

我本来没这个胆子的,但是那两位公子说这趟差事又轻松又有银子拿,说不得还能睡了京中人人艳羡的花魁娘子。要不是因为我有这张能唬人的脸,这趟好差事还轮不到我呢!于是我们就找人扮了姓田的盐商假做牵线搭桥之人,才花了一千两银子就把这个女人赚出来了。本来看她大了肚子我还想和盘托出跟她好好过日子呢,谁想她竟然胆大包天找到您府上去……“

傅百善微眯了眼睛截断他的话问道:“你们几个当中是谁拿主意要假扮裴大人的?”

李四林就像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检事通政家的公子,他说他家里的姐妹表妹众多,坐在一处玩耍时就会品评京里哪位郎君生得俊俏,哪位夫君对夫人体贴。有一回他无意间听到她们谈论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位高权重不说,对他的夫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没有二心,也不知这御夫之术是哪里学的?”

傅百善越往后听眉毛越是瞪得老高,虽然掩着嘴却还是笑出了声,就回头调侃道:“裴大人,看来因为你英名在外还是惹了麻烦呢。这案子我已经帮你审明白了,这真李逵碰到了假李鬼也算是今年的一桩乐事,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个斟酌吧!”

顾宛宛猛地一抬头,就见人群后站出来一个人,正是先前在东存胡同看到了那位令人胆寒的花匠。

裴青站在后面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但因为夫人要看场热闹就压了心头恼意看那两人乔张做致地做戏。此时如蒙剌令边走边气冲冲地将身上沾了花泥的灰色短褂脱掉,一旁的贴身从人连忙将一袭绣了五彩麒麟的大红曳撒帮他细细穿好。

他胡乱披上后连纽结都懒得系,大步上前躬着身子细细瞧了摊成一堆泥的李四林两眼,啧啧嗤笑了感叹道:“就这等货色竟然有胆子冒充我,还竟然还真有人相信了,不知道是你蠢还是我蠢!”

裴青在原地转了两圈后,觉得今日丢人丢大发了,回过脚就往李四林身上狠狠踹了几脚,骂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原想着岁数大了要修身养性,谁曾想这堰塘里的小脚蛤~蟆如今也修成了精,竟然也寻思着要蹬我两脚。看来我这个正三品指挥使真是弱了锦衣卫这块招牌的名头……”

裴青这厢气得直跳脚,顾宛宛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他身上的麒麟服。颜色丰富明丽细密华美,异兽背脊上的颈毛纤毫毕现,其上所用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彩,刺得人眼生疼。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想起竟然从来没有看过那人穿上过官服……

事情已然全部清楚,顾宛宛虽是个受害者,但是若非她生了贪心,人家也拿捏不住她。傅百善看着软做一团烂泥的女人摇头叹息了两句,既然她不愿意再跟着戏子李四林,那么唯有重新回于归楼了。只是这个行当新人倍出,她若是重操旧业也不知道昔日的恩客还记不记得她!

裴青站在原处叉着腰扬着声腔下了一叠的命令,着人捉拿礼部侍郎和检事通政家两位胆大包天的公子。他从来没有当着妻子的面丢过这么大的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敢冒充他的名号,这简直是视他为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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