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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寒雪飘零。

我把水袋接在狼山山脚的那股清泉下,躺在虚松的雪面上,闭上眼睛,伸出舌尖轻尝那飘落凡间的冰凉。

这是食指山与拇指山夹缝中一道河一样宽的冲沟,这汪清泉便在沟底的冰层下,是我初冬时凿开的。那时丹增还在这里放牧。草原迟迟不下雪,牛群缺水,我凿出的这股细流也只够人喝。现在虽然有了积雪,但沙化地带吹来的风让积雪中夹杂了不少尘埃,我仍旧喜欢清泉的纯净味道,所以我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背水。这个水源地离小屋很近,从小屋窗子里就能望见,趁着慢慢接水的空当,我在溪边躺一躺,想想心事。

“你快点回来,耗子又要造反了!”亦风在家门口跳脚。

“唉,真要命……”我无可奈何地翻身起来,背上水袋跑回小屋。

人善被鼠欺!自打我们收养了那只小草原鼠作吉祥物以后,随着严冬逼近,两个大善人屋里冬粮储备极大丰富的消息在鼠界一传十十传百,草原鼠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小屋变成了迪士尼乐园,数不清的米老鼠在这里安家落户。粮食柜前门封住,后板又被啃开。我们的各种鞋子里都被藏满了大米,吉兆多得变成了凶兆。可爱的米老鼠露出了可恨的一面,鼠辈们拉帮结派打群架、争地盘、抢粮食、夺鞋袜,夜夜不消停。手电光一打,暂时安静一会儿,一关灯又翻天了。

觉是睡不着的,我们打开粮柜更是悲催。五十斤花生米只剩一小把,几个米袋子也全搬空了,面粉抛撒满地,像下了一场雪。粮食抢光后,就连冻裂的鸡蛋也不能幸免。米老鼠们把冻蛋推滚到铁炉子下面,烤化了吃!

侵略者还不只草原鼠,鼠兔和鼢鼠也把洞掏到了我们屋里。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他们啃食存在床底下的蔬菜、胡萝卜和干玉米棒子。最要命的是,这些劫匪还要咬我们的器材和电线。

“家底儿都让他们掏空了!就连乔默的狗粮,他们也偷。”我再也无法构建和谐社会。

是可忍鼠不可忍,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亦风咬牙切齿道:“如果格林还在这屋里,哪容他们如此狂欢!”

打!

历时三天的驱鼠战役拉开序幕。

亦风夹起一只只米老鼠往外面扔。拴在屋外的乔默乐坏了,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守门员,逃得慢的草原鼠都成了乔默的菜,一口一个!阎王不嫌鬼瘦,好歹是块小鲜肉。这场战争最大的受益者是屋檐下寄居的鸟群,满屋被老鼠糟蹋过的粮食我们只能忍痛抛弃,鸟儿们乐于打扫战场,米老鼠的“遗产”足够鸟儿享用一个冬季。鸟房客们不贪心也不捣乱,他们似乎明白不作不死。

我趴在床底下打着电筒扫除余孽,堵了鼢鼠洞,赶跑了鼠兔。两人又是一番围追堵截,居然从柜子底下捅出来一只长耳朵的东西—野兔?!

“你小子也来凑热闹!”我揪着耳朵拎出兔子,打算让他“肉偿”。

属兔的亦风却对“同类”动了恻隐之心:“免了死罪,改流放吧,只要不祸害咱们就行。”

于是我把兔子丢出了屋外,这夜我们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被流放的兔子并不走运,第二天早上我就发现他牺牲在了屋门口桌面高的平台上,身上有几个牙洞。看来是被门卫乔默就地正法了。犯我领地者,人饶狗不饶!

我勘察命案现场:“乔默也太能干了,拴着铁链还能把兔子逮到!这个链子够不到平台吧,他怎么把兔子弄到平台上的?”

“多半是他咬兔子的时候甩脱了嘴给扔到平台上的吧。”挑灯夜战了几天的亦风有气无力,“你先别管其他的了,快烧水煮一锅土豆填肚子。幸亏咱们还有土豆保底,要不然真得饿死在这儿。”

亦风扛着铁锹去挖土豆,我进屋烧水。

刚生完火,就听见亦风在屋后大叫了起来:“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奔去一看,惨了!亦风挖开的菜窖除了松散的泥巴,一个土豆都没有!两人抓狂地刨开第二个地窖—窖底只剩下几个啃烂的土豆和在抢食中战败的一具鼢鼠干尸。几百斤土豆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这些土贼真是防不胜防!

我心有不甘,抄起铁锹要挖出鼢鼠存粮的地方,把土豆夺回来!

亦风拉住了我,“没用的,已经累了三天了,省点力气吧。地道战人根本挖不过鼢鼠。”

这些地道四通八达甚至连接着小屋下方。我用铁锹敲敲冻土,又铲铲菜窖的松泥,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块儿的土层好挖,原来我直接把菜窖挖到了鼢鼠的老巢里。这个跟斗栽到家了。老狼当初建议我们挖地窖存粮,可是他也万万想不到现在草原鼠患如此猖獗,跨越了四十年的时间,草原早已今非昔比。

这下事情严重了。屋里的粮食被洗劫时,我虽然气愤,都还没那么害怕,雄赳赳地打老鼠,丢米粮,总觉得有土豆的窖藏作坚强后盾,关键时刻总不至于挨饿,谁知道这坚强后盾早就化为乌有,空空的地窖宛如两个墓穴。我有了一种被推上绝路的感觉。

“怎么办?大雪封山了,上哪儿找吃的?”我捡起那几个烂土豆,一时间没了主意。

亦风面色凝重地望望山路,踩踩地上的积雪,咬牙道:“先找找还有什么可吃的,实在不行就把乔默那只兔子煮了,吃饱以后,咱无论如何也得再进城一趟。”

“雪大路滑,咱就算空车开得出去,拉满了粮食也回不来啊。”

“找扎西想想办法,就算背也得背上山来。”

陡峭的坡道积雪泥泞,连绵的山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出山已经非常危险了,万一翻车没人能救。特别是翻越拇指山脉的一道骆驼峰时,即使是经验老到的亦风驾驶越野车也频频打滑,几次冲雪坡差点儿侧翻,但我们不得不冒险进城采购补给。这次必须汲取教训,买大铁箱来存粮!

“听说了吗?狼群吃了一个人!”

“有两个上山挖药的女人,一个被狼吃掉了,另一个疯了……”

县城的面馆里是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我和亦风坐在最角落的一桌等待扎西,两人一面呼噜着面块儿,一面竖着耳朵听隔壁桌的几个人聊八卦。

我从县城的菜市场出来就一路听到有人在谈论“狼吃人”事件,各种版本都有,一个比一个传神,如同亲见。刚开始我没在意,对这种坊间谣传,我们通常一笑而过。我曾经专门问过若尔盖县长和有关部门,若尔盖大草原这么多年来就从未发生过狼伤人的事儿。这会儿我们又听到这些人乱嚼舌根子,不禁疾首蹙额。

一阵风卷进来,扎西拍着头上的雪粒钻进面馆,四下里,笑着过来坐在亦风身侧,“这么大的雪,你们咋出来的?”

“硬开车出来的,正发愁东西多了车子沉,开不回去呢。”亦风说着把人鼠大战逼得我们重新囤粮的事儿讲了一遍。

“这几年草原上的耗子凶得很!”扎西乐呵道,“没问题,回山里时我就近找几匹马,帮你们把东西拉上去。”他扬声招呼内堂,要了一碗羊肉面片。

隔壁桌“狼吃人”的话题又飘进我们耳朵里。扎西“哦”了一声,掩嘴小声道:“我这两天还正想提醒你们呢,就在上个月,狼群吃了寨子上一个人。你们别不信邪,可不敢再冒冒失失上狼山了啊。”

我心里直突突,没想到扎西也会这么跟我说。我看扎西表情很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重视起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谁知道,没准儿是口蹄疫把狼群养壮了,开始对人下手了。”

“这不可能,”我皱眉道,“口蹄疫留下那么多食物,狼群更不至于吃人。况且现在也不是育崽护幼的季节,狼群没有伤人动机。必然有迫不得已的事才会引发狼的攻击行为。被吃的是藏族人还是汉人,是盗猎的吗?”

“不是,是两个上山挖药的女人,藏族,逃脱的那个疯了,剩下一个女人被吃掉了,有人亲眼看见。”

“这个季节挖药?可不可能嘛?还挖得动吗?”我虽然还揪着细节嘴硬,但头皮已经麻硬了。这事儿有根有据,有人目击,多半是真的了。真糟糕,狼群为什么要伤人?

狼的确有伤人的能力,这没错,但他们非常惜命,越来越稀少的狼群是绝不愿意与人起冲突的,那会给他们带来灭种灭族的祸事,狼早就明白这点了。且不说我们自小养大的格林从未忘恩负义,就是我们在狼山里朝夕接触的那些野狼也是明智地与人保持和平距离。人不犯狼,狼不犯人。我实在难以相信,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狼邻居会做这么不计后果的傻事。

想当初,十二匹狼打围丹增家牦牛的时候,哪怕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敲盆子,一个妇女吆喝两声骑马赶狼,狼群都选择忍饥回避。十二匹狼和两个妇孺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但是连草原上的孩子都不怕狼,因为他知道狼一定会走,不会伤人。狼群也造访过我们的小屋,他们找过药,吃过干粮,偷过羊皮,但人狼之间都是相安无事,各自保持敬畏心态。如今,狼群怎么会出口伤人?

各种流言莫衷一是,狂犬病?被逼无奈?兽性大发?绝境反攻?妖灵作祟?甚至有人说狼神积怨化身魔兽,要向人间索命……剥离神话的彩衣,狼伤人,这必定有原因!绝对有原因!!我得弄个明白。

我拜托扎西帮忙打听—被吃掉的是哪家的人?事发的时间、地点、目击者,还有那个劫后余生的疯女人在哪里?

不几日,扎西回话了,狼吃人事件就发生在核心区的狼渡滩一带,目击者已经联系上了,这就带我们去找他。

真的联系到目击者了……开车去往目击者家的一路上,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这事儿就快砸实了。狼啊狼,人有什么好吃的?你们脑子进水了吗?!

路很熟……

到了目击者家的牧场,我和亦风愣住了—这不是一个月前我们寻找飞毛腿的尸体时遇到的那家吵架的牧民吗?再一问,牧场主说他一个月前亲眼看见七八只狼拖了一个女人上山。

这事儿怎么又出“修订版”了。

我啼笑皆非,“大叔,您那时不是说狼群拖了你家一头牦牛上山吗,我们那天来过您的牧场,您不记得我们了?”

牧场主打量了我一眼,肯定地说:“我那天喝了酒,没看清楚。后来我数过了,我们的牦牛一头都没少,拖上山那东西的确是个人,我听见那女的喊救命。”

我苦笑道:“您听见女人喊救命,怎么不去救呢?”

“那谁敢去,狼太多了!”

我吃了个闷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事儿早没解释,现在已经流传成神话了,再追根溯源没人会信。

我一阵心塞,一番醉话也能闹出满城风雨,“大叔,喝完酒看到的东西咱别吹牛吧。”

“他没吹牛,”帮人接口了,“我们也能证明这是真的。我上山放牧的时候,亲眼看见了死人的藏装,上面还有血。”

我眼睛一亮,难道是我的袍子?

“他说的是真的,那只为首的狼神个子虽然不大,但是其他狼都要向他进贡吃的,狼神把死人的红腰带缠在自己身上……他化妖了!”

红腰带?缠着腰带的狼?难道是飞毛腿?这小丫头没死?!

我心情豁然开朗,“快告诉我那些狼在哪儿?你们在哪儿发现袍子的?”

…………

回程路上,我边开车边乐。没想到飞毛腿那丫头命真够硬的,且看着就要“咣当”了,去地底下玩了一圈儿,结果阎王爷顾不上收她,又给扔回来了。我们那天晚上把她留在原地是对的,狼群没有抛弃她,自家爹妈才是好护士,弄回去了还一口一口把她养活!这么简陋的手术之下能够活下来的生命恐怕也只有狼了。我暗自臭美,咱“针线活儿”还凑合。

亦风也在一旁哧哧笑。

扎西纳闷儿了,“你们俩怪怪的,还想找死人的袍子做什么?不怕忌讳!”

亦风再也按捺不住笑喷了:“扎西啊,你别死人长死人短的了,那个死人活得倍儿棒,正在给你开车呢。”他笑着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扎西。

扎西听得瞠目结舌,“谣言这玩意儿,我算是领教了!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的可靠消息,我还真信了嘿!”

按照牧民说的地方,我果然找到了丢失月余的藏袍。上面所谓的“血迹”不过是我手忙脚乱打翻的一瓶碘伏,已呈现棕黑色,而系在飞毛腿身上的红腰带就再也不知被她带往何方了。我们望山祝祷,但愿那“红孩儿”平平安安。

一切的蛛丝马迹都有了清晰的联系。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流言以流感的速度悄然蔓延在这片最有想象力的土地上。或许“狼吃人”的故事就是在一传十、十传百中逐渐丰满起来的,说到最后,总有一个版本让你不由得不信。

“我们要不要辟谣啊?”

我笑道:“怎么辟谣?这话原本就够说一回书的。”

是啊,咱是去大草原上一家家解释,还是让“吃人狼”开个新闻发布会,现身说法呢?流言这东西百鬼夜行,很多人更乐意以讹传讹而无视真相,人就有这揍性,因为谣传往往来得更刺激更上口。科学不发达的地方才有神话传说滋生的土壤,这原本就是个宗教色彩浓郁的地方,给传说留下空间吧,让人对狼有所敬畏未必是坏事,至少上山滋扰的人会少得多。

咱踏踏实实把书写出来,该了解的人自然就了解了,不明白的就让他不明白吧。只要官方明白,不因此兴师动众地“为民除害”就行。狼不知道背了多少黑锅,我还介意当一回死者吗?反正这故事也没光练我一个人儿,那疯女人是由谁来客串的呢?

“风啊……”

“啥?”

“你抽时间把头发剪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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