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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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手也学到了颜弘明的作风,还坦然地跟我打招呼:“你好,有事吗?”
“你们拍了什么?”我冷着脸伸手:“给我看看。”
“没拍什么。”中年人一口黄牙,带着胡茬对我笑:“我们在这蹲陆宴的。”
“蹲陆宴为什么要拍我。”我侧过头去看单反屏幕,他顿时警觉地收了起来,又朝我笑:“没什么,就随便拍拍。”
“怎么了?”苏迎担心地跟了过来。
“你别管。”我知道这次的事不简单:“没拍什么,为什么不敢给我看,我又没让你删。”
那中年人只是笑,很油滑的样子,显然见得多了。
“不给是吗?我让尹总打电话问颜弘明好了。”
颜弘明谁都不怕,就怕尹奚。倒不是因为尹奚手段厉害,而是尹奚救过他的命。
颜弘明当年纯粹是自己找死,那时候陆赫一部《春秋》刚刚横扫过金熊奖奖项,初生牛犊不怕虎,知道赵易也在拍汉朝题材,还要打擂台拍刘秀,媒体大肆渲染新老两代导演对决。赵易一辈子哪受过这种气,包下整个影视城,重建了一个长安城。杀气腾腾,要灭灭陆赫的气焰,还封锁消息,开机仪式的记者都要查明正身才能进。颜弘明那时候初出茅庐,想做大事,据说是混在建筑民工里,爬到了影视城里,把建筑拍了个一清二楚,连男女主的造型都拍到了,卖了几十万。等赵易看到报纸勃然大怒,再回来清查消息泄露源时,只在建筑工地上一个角落找到一堆压缩饼干袋子,可乐罐,还有一个脏到可以在地上立起来的军大衣。
赵易军区大院出身,年轻时也是茬架飙车的,一身匪气,手眼通天,不知道怎么查到了颜弘明身上,当即放话出来,说要颜弘明留下一只手。颜弘明也知道利害,不知道从哪里辗转找到尹奚救命,尹奚对于有才的人向来怜悯,不管是良才还是鬼才,于是出头揽下了这件事。据说他是通过凌蓝秋牵线找到赵易,约在清樽红烛,让颜弘明给赵易磕头认错,跪在地上敬了一杯酒。赵易接了,还说了一句“颜弘明这个人以后前途无量”,从此既往不咎。
颜弘明感激尹奚,从此对华天的人网开一面,乐曼现在是天后了,当年有个外号叫槟榔西施,别的女星是批发,她是零售,而且街边山上都来得,颜弘明拍到她车震都不止十次八次,全被尹奚压了下来。
我当年年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华天天天上课,半夜溜出来玩,满心以为没人知道,跟元睿喝酒,不小心喝多了,逞强不让人送,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有个人拍我肩膀问我借火,我手抖得点不着,那人笑了,说:“真是个少爷,喝多了吧?尹总叫我接你回去。”
我眯着眼睛看,那人不高,瘦,三十岁上下,尖嘴猴腮,裹着个军大衣,一般人吸烟最多把衣服熏入味,他是把自己的车都熏得入了味。我差点没熏死在他后座上,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个助理之类,后来才知道那就是颜弘明,尹奚知道他在跟拍我,所以不见了压根不用找,直接电话问他就是。他那时候大概以为我会大红,跟了我几个月想趁我还没红,拍点东西奇货可居,可惜押错了宝。
max黑料无数,karl种马一个常年约炮,徐艺蠢到自己送到宁峥床上去,周律用热水泼女助理,叶岚的赌鬼妈……尹奚在时都没事,尹奚一走全爆了出来,半年时间就把如日中天的max拆得支离破碎,都是颜弘明的手笔。其实聂源要整尹奚,就算华天散了他也不在乎。但是颜弘明也算是尽了自己一点力。也算应了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
颜弘明对尹奚颇为尊重,下面的人也一样,我一提尹奚,这油滑中年人也慌了,气焰顿时弱了。但是慌归慌,还是有一丝侥幸,嘟囔道:“就几张照片,也没拍到什么。”
“没拍到你这么怕我?”我给他们递了两支烟:“听说你们现在都改拍视频了。”
“那是,与时俱进嘛。”开车的年轻人接了我的烟,话也多了,被中年人瞪了一下。
中年人瞪完他之后,又咧着一口黄牙跟我笑。
“少爷,你别磨我们了,没用的,我们也是打工的。实话跟你说吧,我们从2号就开始跟你了,以后只有多没有少,你自己当心点。实在不行你就去找颜总,我们也做不了主,就拍了这么点东西,总不能删了,没东西交差,就得卷铺盖走人……”
我把脸色沉了下来。
“那你把烟还我。”
“别介啊,都快抽完了,还要回去,好歹看着你长起来的,也太小气了。”中年人笑嘻嘻的。
“那你说为什么要拍我?”我试图套话。
“这你应该知道的。”中年人指指头顶:“上面那个是一重关系……”
“我跟陆宴没关系,你们自己去拍季洛家。”
中年人撇了撇嘴。
“季洛家起不来的,还是拍少爷你吧,”他嬉皮赖脸跟我笑:“你也别跟我们瞒,圈里谁不知道,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第17章 招安
我板着脸吃炖吊子的样子估计吓走了不少客人。
苏迎也知道出了事,一路上都不敢说话,跟变了个人似的,饭也没吃多少。到家了终于撑不住了,我车一停,她在旁边解安全带,解着解着忽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这女人以后去演哭戏是个好手,都不用酝酿一下的。
“完了,”她自责地揪着安全带,带着哭腔:“我闯大祸了,害你被拍到了。”
“我们俩又没干什么,拍了也没用,难不成传我们绯闻。”我好整以暇地看手机。
“他们可以录音啊,车库那么安静,肯定录到了!”这女人倒是不傻:“我真是嘴欠,什么都说了,你和陆宴都完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还得安慰她:“没事的,又不是捉奸在床。刚才那对话顶多算我暗恋陆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才是天鹅肉!”苏迎气愤地大吼。
“好好好,我是天鹅肉,陆宴是癞蛤蟆。”我看她哭得实在汹涌,抽了点纸给她递过去。有些人哭起来就跟别人梦游一样,是不能中途打断的,否则后果严重。
苏迎哭了一会,又开始慌起来。
“怎么办,以……以后这就是永远的把柄了,偏偏又是颜弘明,是别人也好啊……”
“陆宴不会让这东西爆出来的。爆出来也不会被当真的。”
“谁……谁还管陆宴,关键是你怎么办啊!”
“我只是个写歌的,传出去也没事。”
“你不是写歌的,你……你唱歌那么好听,以后要当歌王的……”
我被她这种对我莫名的信心给逗笑了。
“原来你还当我是个潜力股啊,目的不单纯啊,小姑娘。”
我满以为讲了个笑话,苏迎却越发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她本来就高个,170,也不瘦,又穿了高跟鞋,一边哭一边蹬得我车子砰砰响,车前盖都几乎被她踢穿。希望她以后撒娇时候不会拿拳头捶男友胸口,不然只怕要当寡妇。
其实苏迎和我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身上有种原始的热情和温暖,说得不好听点就叫世俗,很多人轻视她就是为了这点。她不懂音乐,不看高深电影,最喜欢追当红的狗血剧,早两年看韩剧还看得眼泪汪汪。品味不高,衣服乱穿,仪态差,热衷八卦,不懂何为隐私,也没有个人边界的概念。
她听不出别人的话里有话,就像她看不出陆宴彬彬有礼下的疏离,她是那种会在公开场合喧哗、或者在朋友面前嚷出不该说的那种话的人,情商高的人会对她敬而远之。她会把青春消耗在这些无望的追逐里,最终背上一个不太好的名声。
但是苏迎有苏迎的好处。
她认准了的事,就一门心思做到底。她是娱乐圈这些漂亮女孩子里极少的能吃最底层的苦头的人,她不懂人与人的边界,却会实心实意地对人好。她也许给人一时的尴尬,但结局总不会太差。
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明白这道理。
大约在六年前,我被公司当做弃子,第二张专辑流产,十首歌全被我拆开卖给叶霄,卖的钱买了这套房子,其余的全部拿来喝酒。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苏迎每天拍完戏之后的工作,就是沿着三里屯的长街一家酒吧一家酒吧地找过去,把我捡回来,洗刷干净,扔回床上,逼着我吃一点东西。
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像一场大梦,半年时间就好像睡了一觉一样消失了。期间我醒来一次,当时大概是九月,快到中秋节了,那时候我的房子还跟个建筑工地差不多,墙上都是水泥,满地都是月光,我发现苏迎坐在我床边对着我哭,哭得伤心至极,一度让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她连哭都哭得这么搞笑。
她一边号啕一边拍着我的床,大哭道“……完了!怎么办,你一定已经跟文欣他们吸毒了!你以后怎么唱歌!我都叫你不要和他们玩了!你就是不听!现在怎么办!完了,都完了……”
那时候文欣吸毒的事早就圈内皆知了,苏迎消息闭塞,晚了一两个月才知道,刚巧我那段时间常和文欣他们一起喝酒,所以她跟哭丧一样把我哭了一顿。
那段时候要是没有苏迎,我也许早死了。
我离开华天之前的那段时间,陆宴刚刚被雪藏,见到我连招呼也不打。我在华天的时候他们叫我少爷,华天的人叫,外面的人也叫,意思是我是尹奚亲儿子,去哪都带着,我也一度当真,真是活在梦里。尹奚连自己都是聂家的奴才,还说什么亲儿子呢。
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
时间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快,有时慢,仿佛上一秒我还蹲在北京凌晨三点的路边,颜弘明拍着我肩膀问我借火,下一秒我就站在阴暗的地下车库里递给弘明工作室的人一支烟。很多事都变了,而有些事一直没变,就比如苏迎号啕痛哭的样子,实在是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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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苏迎之后,我沿着楼梯往家里走。
弘明工作室的人说我以后有好日子,遇贵人,我能想到的“贵人”也就只有一个,纪容辅。
刚刚在车里我收到他短信,简单三个字:“林先生?”
我没回。
我等他等了一周,期间无数次磨刀霍霍,好不容易弄到他联系方式,盛怒之下做事容易冲动,我懂这道理。
我洗完澡,睡了个午觉,起来已经是黄昏,莫名地想动刀,把酱牛肉拿出来,一半切片冷吃,一半切丁准备下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个流传很广的说法,“切成蝉翼般薄片”,说实话,除了生吃火腿,我想不到什么东西可以这样切,连火腿炖汤都是切块的。牛肉最好是切丁,可以锁住酱汁,不然会柴。西餐烤完牛排之后有个醒肉的时间,就是为了把肉汁收回去。
我一边吃着牛肉片,一边打电话给纪容辅。其实他在我这不算非常恐怖,毕竟一盘牛肉的事,打给陆宴应该要趁吃火腿油煎豆腐的时候才有心情,至于尹奚,那得是满汉全席。
电话响了大概五秒,被接了起来。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要看时间,也许这时候纪容辅还没下班,电话在助理那里,不过也难说,京中很多家族都是把生意交给职业经纪人打理的。
“你好。”那边是纪容辅的声音:“下午好啊,林睢。”
他声音里总是带着一点笑意,却又不会显得轻佻,他是天生会让人觉得愉快舒服的那种人,可惜我无福消受,每次给他打电话都要做心理建设。
“下午好。”我也很礼貌地回他:“纪先生吃了晚餐没有,有时间出来聊聊吗?”
他那边似乎在翻阅什么东西,有轻微女声在告诉他什么,然后他十分温和地回答我:“我请客,可以吗?”
“可以。”
锦绣丛中长大的纪容辅,会选什么餐厅来请客,我也很好奇。
“那,我们等会在伊颂门口碰面?”他笑着问我。
我听见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可以想见他用肩膀夹着电话接过助理文件的样子。
“好。”
我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真要命。
不告而杀不是我风格,我这趟其实是冲着兴师问罪去的,本来准备在电话里就预告一下接下来的血腥戏码,让他做点心理准备,结果一顿饭我就被收买,说出去都没人信。
但是饭总归还是要吃的。
我梳了十分钟头发,想努力回到花椰菜时期,最终还是无济于事,剩下的时间里我在房间里光脚走了三圈,最终选定一件趁手武器,把陆宴送我的那把吉他背上了。
我这人说得好听点叫恋物癖,说得差点其实就是物质,没办法,小时候穷怕了,新东西到手,特别是那种比较贵的好东西,我恨不能到哪都带着。背着吉他就不能穿太差,不然像街头卖唱的,连累了我的吉他。我穿了一身黑,都是vincent给的,大概比我的吉他还贵。
伊颂的门童大概这几年第一次见到我穿得这么好,目光如炬地盯着我,当然也可能是怀疑我要在喷泉边卖唱了,摸不准要不要来赶我走——毕竟我连为了吃冰淇淋专程订个房间都做得出来,偶尔心血来潮卖个唱也不是没可能。
直到纪容辅的车到了,我才反应过来,其实我应该开自己的车来的。
因为纪容辅叫司机来接我的行为,实在太像他是我的金主了。
我怀疑连他司机都信了,看我时目光复杂。
我向来是通过吃的来记住一个城市的地图的那种人。司机送我下车的地方在二环内,离护国寺很近,那里的炒肝不错,其实姚记的更好,但是我不喜欢里面的蒜末,味道太重了。
我满心以为纪容辅要请我吃西餐,结果下车的地方是个胡同口,看得出是拓宽过的,但还是挺幽静,天都快黑了,更加显得神神秘秘,一副闹鬼的样子。
刚下过一场雨,树叶子上都带着水气,纪容辅身材挺拔打着伞站在车外面,他穿西装总能穿成教科书,肩宽腰窄,腿直而长,我猜他换过衣服,这一身去上班未免太过休闲。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他,我自己还穿得跟个文艺电影里的摇滚青年一样。
“早啊,纪先生。”我站没站样跟他打招呼:“等人啊?”
纪容辅宽容地笑了:“等你。”
“你准备请我吃什么?”我全然不受他招安:“看样子是中餐。”
“我们进去就知道了。”他带着我往巷子里走,忽然把伞打过来,顺手拉了一下我肩膀,我怔了一下刚想笑他两句雨已经停了,就听见头顶一片雨声,原来巷口有棵大榆树,枝叶低垂下来,积满雨水,一碰就全落了下来,打在雨伞上噼里啪啦响。